第472章 青衫动人(十)

顾惜朝虽然说他娘嫌弃自己手艺不好,可是盛崖余见他烹茶手艺虽然不算精妙,显然是有个中高手教过的,甚至他的一言一行都似世家子,带着几分风流写意。

石慧一向觉得教导孩子须得言传身教,不管身在江湖还是朝堂庙宇,自己亦不断学习去芜存菁。长而久之,琴棋书画工药花到柴米油盐酱醋茶真是再没有不知的,便兼了世家的雅致和江湖的洒脱疏阔。顾惜朝自幼在母亲身边耳濡目染,既有世家子弟雅心,亦有江湖人的不拘小节。

平日在家,石慧是不许小孩子饮茶太过的,今日在外面却是没人管的。吃了茶,用了点心,盛崖余又令人取了棋盘过来。盛崖余的棋路杀气重重,顾惜朝的棋路却爱走奇,两人棋逢对手,三局下来却是平局,正待杀出个胜负,便有仆役催促用饭。

当年盛崖余被诸葛神侯救回来时,不仅双腿尽废,凶手那一拐更是令他伤及肺腑,动了根本。一直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才能坐起身,便是如今自己可以坐在椅子上看书亦是去年才可的。

诸葛先生请了好友叶神医常年照看,盛崖余每日还需服用汤药调理身体,又被叮嘱少食多餐。盛崖余有时看书研究暗器时常忘记时辰,诸葛神侯便特意派了身边的老仆盯着他吃饭喝药。

“不觉已经过了半日,惜朝若是不嫌弃,不妨留下一道用些。”

“莫要打扰了盛大哥休息才是。”顾惜朝犹豫道。

“无妨!”

过了一会儿,就有人送上来饭菜,盛崖余吃的清淡,为了招待顾惜朝却少不得叮嘱厨房多准备两个菜。两人正要用饭,就见一个温润如玉的少年端着药碗进门。

那药碗还冒着热气,少年端着它,仿佛也不觉得烫手,脸上还带着温和的笑容:“大师兄,我回来了!”

“二师弟!三师弟前日又出门去了,这是三师弟的好友惜朝,我与他甚是投契。”盛崖余又对顾惜朝道,“惜朝,这是我二师弟铁游夏。”

“既然是大师兄和三师弟的朋友,亦是铁手的朋友!”铁游夏对顾惜朝抱拳道。

顾惜朝从善如流地唤了一声铁大哥。

铁手与他们一道吃了饭,见盛崖余有些倦意,便劝他前去小憩。顾惜朝得了铁手所请到他院中小坐,两人切磋了一番拳法,顾惜朝方告辞回家去了。

自神侯府回来,姨娘们就不在殷殷地递帕子送汤送点心了。顾惜朝初时还觉得是有些失落,隔了两天便反应过来,大约是娘亲阻止了姨娘们。不去问大约也知道,娘刚回来不说,是让姨娘们宣泄一下无处发泄的慈爱之心,顺便看他的热闹。待折腾他几天,怕打扰他学文习武,才帮忙阻了姨娘们。

顾惜朝对着月亮叹息三声,能怎么样呢?亲娘要看他热闹,他还能反抗咋地?

眼看就要过年了,这日顾惜朝奉了母命拿了一些年货等物送去百草药堂。百草药堂是石慧去西域前两年办下的,位置颇为偏僻,平日是个老大夫坐诊,若是遇到治不了的疑难杂症就会告诉石慧,由石慧来看。

这老大夫医术虽然比不得京中的叶神医,然也足以当个御医了。一把年纪,胡子一把,却拜了她娘门下,研习医术,见了顾惜朝还恭恭敬敬叫一声师兄。

盛崖余有两个比他大的师弟真算不得什么,看他顾惜朝有半个比他年长的师妹,还有一个可以做他爷爷的师弟呢!前些日子,老师弟上门拜年,他娘出门访友,昨日回来,今个便遣了他来送回礼给老师弟。

素来是弟子给师父拜年,没有师父给弟子拜年的。只是老师弟年纪一把,管着百草药堂兢兢业业,母亲特特赐下了年货,以示嘉奖。

母亲擅长的极多,只是素日最多研习的就算武功和医术。依着顾惜朝看来,他娘武功和医术都是天下第一了,偏偏依旧勤奋的很,容不得他这个儿子放松丝毫。这大约就算有个能干父母的悲哀了,顾惜朝很是自怨自怜了一回。

石慧让顾惜朝特特送来的年货自然不是普通物件,乃是一些练好的丹药和银两。他这个老师弟虽然医术颇为精湛,却是个医痴,一心扶济天下苦命人,却不善经济之事,常常免费施药,以至于一身医术,家里确实家徒四壁。

老师弟就一个儿子医术只有老师弟三四分,痴劲却是学了十足十。到了老师弟的孙子,老师弟的妻子却是死活不肯答应孙子继续学医,生怕孙子和丈夫儿子一般痴,要是以后穷的吃不上饭娶不上媳妇不是惨了。

要知道老师弟的儿子就是因为家中穷,一直到快三十岁,老师弟救了一个无父无母逃难而来的姑娘,才解决了老大难问题。若是孙子学了爷爷和爹的痴,可未必有老师弟父子的运道,不是有父母为之定下的妻子或是路上捡回一个贤惠娘子。

就在家中为了孙子要不要学医闹腾时,老师弟不声不响拜了他娘为师父,父子两个都做了百草堂的大夫。他娘亲自让老师弟一家办了一处新院子,每日令人将老师弟父子的月钱直接送回家去,老师弟一家才日益过得好了。

依着老师弟父子的痴劲,自然不是百草药堂的掌柜,掌柜是另外请的人做。如今老师弟那个与他一般大的孙子在药堂做药堂,若是有天分就和祖父、父亲学医,若是不想学医,就如他奶奶和娘所想随着掌柜学,将来做个掌柜亦是不错的。

顾惜朝正想着,走进药堂就看到柜前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却是追命。顾惜朝正待开口,就见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小子从柜子后钻了出来,对着顾惜朝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师伯祖”。

追命这次来却是为了师兄盛崖余,原来盛崖余入冬后身子就不好,前日下雪,染了风寒,寒疾入体很是凶险。诸葛先生当即让人请了叶神医上门,叶神医亦是觉得棘手,便想到了顾惜朝这位老师弟。

顾惜朝的老师弟叫方愚,开封城医术好的大夫大家相互间总是知道的。前些年叶神医发现医术平平的方愚竟然医术忽然变好了,好奇之下便上门一探。

方愚是个痴人,倒是没有隐瞒叶神医自己拜了个师父。叶神医倒是想要见见方愚的师父,只那时恰好石慧带着顾惜朝去了西域,便错开了。方愚拜师之初,石慧便与他说过,所学之术只要对方不是恶人皆可教的。

叶神医虽然没有见到石慧,方愚却很大方地与他论医道。恰好这位叶神医也是个正人君子,不愿意占人便宜,两人便互相切磋进步,引为知己了。

叶神医此番见盛崖余病的凶险,便想到了这位老朋友曾经提到他师父留下一些药,关键时可救命。只是那药是他师父独门所制,旁人学不会来。叶神医想着他这位老朋友不是吝啬的,便写了帖子,令人来求药。

神侯府论谁的脚程最快,自然是追命了。百草堂偏僻,追命问了地址,也没骑马,就这么跑了过来,倒是比骑马还快了两倍不说。

只是追命到了百草堂却被掌柜告之方愚的夫人病了,他回家去了。方愚的儿子倒是知道那些药,只是方愚平时宝贵的紧,他也不轻易得见。药是能拿出来,却不知道什么药对什么症。

方家住的与百草堂极近,正要令小药童方谦安回去请示爷爷,不妨方谦安从柜后出来,一见顾惜朝却先上来给师伯祖请安了。

追命本是一心担忧大师兄,如今见到顾惜朝被一个与他一般大的小童叫师伯祖,亦差点笑出来。

顾惜朝只作自然,对方谦安摆了摆手,便问追命为何而来,追命也不隐瞒,将原委说了。

顾惜朝点了点头,将手上的东西递给方谦安:“这是我娘让我送来给你爷爷的,你且与你爹带回去。让你爷爷好生在家就是,追命三爷的事情自然有我在。”

“那师伯祖,谦安回去了!”方谦安闻言,放心告退了。

“追命大哥,用药还是要对症,叶神医没用过,不熟悉药性,送去了也不好下药。我那老师弟一把年纪了,这大冷天跑出去,可是太为难了。”顾惜朝道,“此处回神侯府,经过我家亦是没多两里路,很是顺道,你与我回家,请了我娘去看你盛大哥岂非更好。”

“看着天色少不得一场大雪,不知道会不会——”

“很是无妨,我娘今日正好有闲,且这等人命关天之事,我娘素来不会推拒的,尤其是又是盛大哥。”

“如何是我大师兄,伯母就不会推拒?”追命一面与顾惜朝出了百草堂,一面问道。

“但凡是小孩子,我娘能帮的总会帮,她最见不得小孩子受苦,尤其是盛大哥这般聪慧的人,便是天上下刀子,我娘也能走一趟。”顾惜朝自信满满道。

两人到了顾府,顾惜朝只说了盛崖余病重,叶神医亦是无策。果然石慧也不问,直接取了药箱便与他们出门。顾惜朝要跟去,石慧嫌弃儿子脚程满,一手将他夹在腋下已经掠了出去。石慧虽然控制了速度,追命亦是追的没喘气的功夫,路人只觉一道风吹过,几乎看不到人影。

三人一路到了神侯府,有追命随行,自是畅通无阻的进门。待进了府内,追命才发现石慧出门尚不及换衣服,只穿了一身单衣,脚上亦是薄底绣花鞋。前两日下过雪,路上尚有积雪,只是石慧一路而来,莫说身上,便是脚上也是滴水未沾染。

追命心知她内力高深,不畏寒冷,只是见对方这般身份,却依旧能够急人所急,心中感动。越发觉得在西北道上结识顾惜朝母子,乃是一大幸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