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晋派来的议和使者不是别人,正是宋家大公子,如今的晋国礼部侍郎宋备。
原本议和使臣不该是宋备这位礼部侍郎,可贵族们想要议和,却谁也不愿意做这个出头鸟。虽说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但若陈国一心拿下中京,谁又能保证陈国不会将使者祭旗,威慑晋国皇室和贵族呢?
议和是因为怕死,议和使臣既有性命之忧,自是人人都不愿意去。议和不成有性命之忧,议和成了有可能成为晋国罪人。如此,谁会愿意接手这个烫手山芋。于是一番推诿之后,议和使臣的差事就落到了宋备身上。
当年,宋家压着宋离尚主之后,皇家就停止了对宋家的针对。然而宋家的势力既然已经被瓜分,想要拿回来又岂是那么容易。宋家害了燕语蓝,毁了宋离,却并没有就此让宋家走上繁荣昌盛。
燕氏之死让宋家连书香门第那点斯文皮都被扒了下来,一个家族连家族根本都丢失了,又如何能够繁荣昌盛?。
族长那场风寒初时不觉严重,然而长期服用五石散,内里早已败坏,待发现病情严重,就已经太晚了。那个冬日过后,宋家的族长就病逝了。
族长死后,二老爷企图争夺族长和家主之位,却因此引发宋氏内讧。最后却是二老爷做了族长,大公子宋备成了宋家家主。看似各退一步,海阔天空,实际上却让宋家陷入了一家二主的尴尬地步。
这种局面一直到前两年二老爷过世才结束,然十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如今宋家在朝中官职最高的就算宋备这个礼部侍郎,可见当年曾位列三大世家的宋家败落有多快。
赶鸭子上架的宋备带着副使和十几个随侍,就这样匆匆走向了陈军大营。知道是晋国议和时辰,陈军并没有怎么刁难,就将他们领到了帅营。
站在营帐外,宋备深吸了一口气。一路过来,只看帐前守卫的精神面貌就不是中京内的守军可以比拟的,何况传说中陈军那些奇巧的攻城器械。晋国亡国在即,陈国怎么可能在这时收手?
然而作为晋国议和使臣,他并没有选择的权利。
“晋国使臣宋备拜见上将军!”宋备进入大帐,恭恭敬敬地前行礼道。
虽说是时势造就英雄,然人家十九岁就能够坐稳上将军的位置,哪怕是托家世的福,也必然是有真本事的。至少宋备不敢因为对方年轻而放松心情。
“使者免礼!”宋君亭笑道,“使者缘何不抬头说话?”
宋君亭穿一袭白袍,外罩白色软甲,端得俊美不凡,不愧玉面将军之名。
“多谢上将军!”宋备抬头正要打量帐内,却因看清宋君亭的面容,脸上尽是骇然之色,“你、你——”
“大胆晋使,竟敢对上将军无礼!”宋君亭身边副将见宋备直视宋君亭,言行失措,厉声呵斥道。
“无妨!听说使臣姓宋,正好我也姓宋,许是以前还沾亲带故也难说。”宋君亭意味深长道。
“将军恕罪!”宋备连忙后退了两步道,却忍不住又看向了宋君亭。
宋君亭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时隔十二年,他至今记得这位大伯当日要将他送到族长院中,辅助“捉鬼”的强硬,没想到也就这么一点胆量罢了,竟觉得有些无趣。
想到过去,宋君亭的心情就不怎么美妙,语气一转道:“司马岩可是派你来送降书的?”
“上将军虽是陈国大将,然敝国国君到底是君上,将军岂可直呼其名?”
“啧~难道使臣来本将帐内,只是与本将讨论你们那个傻皇帝的尊严问题?”宋君亭嗤笑道,“本将军军务繁忙,可没空听尔等废话,我只问你,今日前来可是送降书的?”
“臣奉君命前来议和!”
“哈哈哈~中京破城在即,你说要议和,你们打算那什么议和?”
“中京墙高城坚,将军想要破城,只怕也不容易,若非如此,将军何必围而不攻呢?”宋备稍稍稳定了心情,道。
“本将军为何围而不攻,不必与你们说。既然不是递送降书,那等虚言就不必浪费我等时间了。”宋君亭冷声道,“我看使臣风尘仆仆而来,想必也累了。来人送使臣下去好生休息。”
“上将军请三思,听我等一言!”宋备想要分辨,却与副使随从一同被军士架了下去。
“上将军——”
宋君亭望着被架出去的使臣,面无表情。
“将军,晋国既然派了使者前来,我们为何不听听他们的条件再说呢?”副将问道。
宋君亭闻言,不由笑道:“晋国朝廷可以议和,然与公与私,本将军与司马家绝无议和余地。”
“将军此言何意?”副将百思不得其解。
宋备一行被幽禁陈军营帐之中,虽然没有自由,也没有被虐待。宋备想到宋君亭那张肖似三弟宋离的面孔,心中始终不安。想到十二年失踪的那个孩子,再想到宋君亭的年龄,实在是难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是夜,议和副使逃出陈营回到中京,带回了使臣宋备叛国的消息。朝廷连夜抄检宋家,除了尚主的宋离,宋家全族被牵连。
然而在女眷被送往天牢的路上,三房的女眷却在半路消失了。三房夫人到底是公主的婆婆,有人知道三夫人不在其中,也只道是公主府的人带走了三夫人和三房女眷,并未多想。
又三日后深夜,中京南门被人打开,陈国上将军宋君亭率军杀入中京城,中京城一夜无眠。晋国三大世家之首的刘家家主,中晋大司马刘瑾率兵杀入皇宫,诛杀司马宗室数百,向陈军献上了国君司马岩表忠心。
宋君亭的副将才终于明白那句话,议和可以,然议和的对象绝不会是中晋皇室。陈国君主容不下司马氏,宋君亭更是容不下。
福安公主看着那个骑马冲入公主府的年轻将军,突然想到了十二年前的赏花会。她从未想过年少时的任性会带来今日之祸,然而就算重来一次,或许她依旧会做出一样的事情吧?
“你……是十三郎?”宋离看着眼前宛若天神的白袍将军,有些不确定道。
“宋家十三郎十二年前就已经没有了,如今唯有陈国上将军宋君亭。”宋君亭心情略微复杂道。
眼前这个消瘦苍老的男人几乎无法与他记忆中那个名动中京的宋家玉郎重合。宋君亭忍不住想,若是当年他没有选择离开中京,而是留在宋家,有朝一日是不是也会变成这个模样。
“陈国上将军却是比宋家十三郎适合你。”宋离涩然道。
与宋君亭不同,宋家虽然毁掉了他的人生,可是宋离已经对那个养育他的宋氏有割舍不下的感情。就算没有宋家的逼迫,他如今也未必会比现在好。
福安公主作为司马家的公主自然是与司马氏一起处置。司马家的人没有被杀的都被押送陈国国都交给朝廷处置,唯有福安公主是被单独处死的。
自七岁起,宋君亭就曾立誓要让福安公主这个破坏了他们一家幸福的女人付出代价。如今,晋国已经亡国,宋君亭自然不能再忍受。
中晋三大世家,刘、王捉住了最后的机会,反戈投向了陈朝。有刘、王两家出手,陈国想要拿下余下郡县,稳固新占领郡县都会变得容易许多。
若是在陈国一统的进程上发挥足够的作用,两家想要恢复在中京的辉煌也并非不可能。难怪有人说千年的世家,百年的王朝。不过相较于刘、王两家,宋家却是彻底败了。
宋君亭只是宋君亭,世上再无宋家十三郎。不过为了了解七年养育之恩,宋君亭还是将宋家祖宅和部分产业还给了宋家,又另外留了宅院产业给宋离和大燕氏。
大燕氏和宋离没有问宋君亭这些年的经历,而宋君亭也没有解释的意思。十二年前,离开时宋君亭曾经想过有一日全家团聚的事情。然而十二年后的今天,他却问都没有问出口。
有些事情发生了,就再也回不到过去。相见争如不见,对于许多人来说,便是最好的选择。
陈国一统天下的步伐没有停止,宋君亭并没有在中京久留。从中京离开之后,宋君亭终其一生都没有再回到中京。而大燕氏和宋离也再没有离开过中京。
一年复一年,当年前往秀丽山庄请石先生下山的陈国君主与辅佐陈国奠定了一统基础的石先生都已经相继离世。而当年的玉面将军也成了如今的陈国三军统帅。
陈历三十九年,大元帅宋君亭攻克北燕最后一郡班师回朝。国都中,少年君主却在外戚的出谋划策下,决心于庆功宴毒死功高盖主的大元帅。
没想到最终喝下毒酒的不是凯旋而归的大元帅,而是国丈爷。
陈历四十年春,陈国少帝禅位大将军宋君亭。宋君亭改立国号为庆,年号慧和,封少帝为义诚王,世袭罔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