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渤海中,有三仙山,曰蓬莱、方丈、瀛洲。盖尝有至者,诸仙人及不死之药皆在焉。其物禽兽尽白,而黄金银为宫阙……”
项少龙看着跪在下首滔滔不绝卖安利的方士徐福,瞄了一眼坐在上首的皇帝:卧槽~世上最有名的骗局,徐福寻仙啊!
这可是他这个历史白痴都听说过的大事啊!他到底要揭穿啊还是揭穿啊?不过,看他们上面这位的反应似乎有些不对,不如静观其变。
嬴政坐在上首,身体已经斜靠到一侧,一手撑着脑袋,昏昏欲睡。
“陛下、陛下——”赵高低声呼唤道。
“怎么了?”嬴政掩袖打了个哈欠。
“徐生说完了。”赵高提醒道。
“这么快就说完了?”嬴政有些小失落,“自太后故去,已经许久没有人给朕说故事了!”
“徐生的故事,朕很喜欢,以后你就留育幼院或云宫给孩子们讲故事吧!不过,你这故事只有一半,不好,回去好好想一想结局再讲给孩子们听。”
徐福:……讲故事?!讲道理!我是来卖安利的!
“陛下,徐生求见陛下,是想要为陛下出海求长生不老药的。”赵高忙解释道。
“长生不老药?”嬴政似笑非笑地望着赵高。
臣子不能轻易直视君上,故而赵高并没有发现嬴政的神情有异,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盒子,双手捧到头顶道:“徐福通晓医术,精通炼丹,此乃他为陛下炼制的仙丹。”
“既然有仙丹,为何还要去仙山求长生不老药?”
“此仙丹可延年益寿,但仙山的长生不老药却能够让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赵高一脸激动道,“陛下统一天下,功盖尧舜。徐福若能为陛下求得长生不老药,陛下长生不老,我大秦也能够千秋万代啊!”
“小高,你很忠心!”嬴政难得正眼看向了这个跟随自己多年的人。
赵高大喜:“奴婢对陛下是一片忠心,此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
堂上静默了片刻,嬴政突然道:“太后临终前,曾经特别嘱咐朕,小高你素存高志,朕或能弹压你,可是朕的儿子们却未必能够让你继续效忠。他日朕若将去,当先诛赵高,朕今日方知太后识人之能当真在朕之上。”
“陛下、陛下,奴婢对陛下忠心耿耿啊,陛下!”
“既然是忠心耿耿,你就服用了此丹药,下去伺候先王吧!”嬴政冷笑道,“此仙丹最是适合让死人延年益寿了!”
“陛下饶命!陛下——” 赵高忙磕头如捣。
“来人,将赵高拖下!”嬴政冷声道,“杖毙!”
立时有两个侍卫上前将赵高拖了出去。
“陛下,陛下臣冤枉,陛下——”
“陛下,赵府令虽然举荐有失,然也是出于一片忠心,还请陛下开恩。”李斯忙上前道。
“李丞相要为赵高求情?”嬴政的目光幽深了几分。
项少龙在朝多年,颇得皇帝信任,练就了一副好眼力,对嬴政的情绪变化极为敏感。只这一句话,项少龙依旧觉察到嬴政竟然对李斯动了几分杀心。
若说嬴政恼了赵高是因为赵高举荐徐福,那么李斯为何突然让皇帝起杀心啊?以他对皇帝的了解,这份杀意绝不是源于李斯的求情。只能说李斯在这个时候出来求情,触动了皇帝的什么禁忌。
想到自己与李斯也算是旧相识了,虽然这几年随着两人的官越做越大,反而渐行渐远,但是项少龙是个念旧情的人,便出声道;“陛下,臣想李丞相的意思应该是当先公布赵高的罪行,再加以处置,以免引人议论。”
“善指挥使!”
善柔点了点头,从旁走了出来,打开了一个册子,朗声念道:“中书府令赵高于今年一月初七,收取原楚国贵族项梁贿赂百金,抹去了云宫新生名单中项氏一族项羽的名字。一月前,收买徐福藏身府中炼丹,意图蛊惑陛下寻求长生之道,媚上争宠,其心可诛。”
云宫是嬴政灭赵国之后建立的,六国投降的王室成员和贵族中,五岁以上的孩子尤其是嫡子必须进入云宫学习,每月只允许回家一次。且一旦发现其家人有反秦之意,就会取消每月一次回家的机会。
朝廷通过云宫的教育,以期几十年之后,让这些旧贵族彻底忘记故国,实现人心的一统。事实上这十多年来,云宫的教育卓有成效。最早从云宫毕业的孩子已经彻底将自己当做了秦国人。
项氏是故楚大贵族,项氏一族多有善战之辈。当年楚王降秦,项氏一族就是极力反对。为了安抚六国贵族,嬴政才没有对项氏一族痛下杀手,然对于项氏后人进云宫的事情,嬴政颇为重视。
赵高受贿将项羽的名字从新生名单上抹去,大大踩了嬴政的底线,再想到石慧临终前叮嘱他小心他朝小心李斯和赵高生出太多野心,嬴政岂能不动杀意。
赵高被杖毙,并没有让嬴政的心情有所改善。让大臣们散去之后,嬴政又看了一会儿各地呈奏的奏折,心中却越发烦闷起来,干脆起身到外面走走。
出了章台宫,嬴政不知不觉就走到了芷阳宫。没想到走进宫门,却听到了笑声。芷阳宫是帝太后故居,自太后死后,就再也没有人住进来过。虽然日日有人洒扫,可少有人敢在芷阳宫喧哗。
“何人敢在芷阳宫喧哗?”嬴政怒声道。
却见一个俊美少年疾步走来出来,拜道:“孩儿见过父皇!”
“扶苏,这个时候你不在宫中读书,跑到这里来做什么?”嬴政皱眉道。
“甘老师病了,今日让孩儿自己习作。明日就是祖母忌日,孩儿想父皇或许会像往年一样在芷阳宫呆上一整日。这两日刚下过雪,孩儿担心天气过于寒冷,就想过来看看宫人们收拾的如何了。”扶苏解释道,“孩儿在路上碰到十八弟胡亥,便将他一起带了过来。”
“你有心了,但也不该由着胡亥在芷阳宫胡闹!”嬴政目光触及扶苏带着敬畏的神情,深吸了一口气,“让人立即送胡亥离开,若再敢芷阳宫胡闹,定不轻饶。”
胡亥虽然才四岁,可也懂得看人脸色。从殿内出来,看到嬴政冷着脸的模样,哪敢分辨,乖乖跟着宫人离开了。
嬴政有许多儿子,胡亥不过是其中之一。因为没有立后,这些儿子都是一般庶出,谁也不比谁珍贵。除却长子扶苏见得最多,余下如胡亥等人一年也难得见到他几次,个个怕嬴政怕的要死倒是真的。
“父、皇?”
“有什么问题想问就问吧!”嬴政负手向殿内走去。
扶苏快步跟上他的脚步:“孩儿今日听说父皇处置了赵府令?”
赵高是先王给嬴政的,跟随在嬴政身边已经二十多年。扶苏不明白为什么嬴政会毫无预兆的就处决了赵高。
嬴政没有急着回答他的问题,先在殿内的牌位前上了一炷香。嬴政不许任何人住进芷阳宫,芷阳宫的正殿上供奉着帝太后的牌位。
“很多人都说朕幼时在邯郸为质子,吃过不少苦。可是他们不知道,在邯郸的那些年,也许是朕这一声之中最幸福的日子。”嬴政叹息道,“朕还记得幼时,太后很喜欢说故事,唱儿歌哄朕入睡。”
扶苏只是静静地听着,并没有插话。
对于这位皇祖母,扶苏并没有什么印象。不过,他的老师甘罗曾经与他说过,陛下之所以在众多儿子中最喜他,原因无他,只因为扶苏是帝太后唯一见过抱过的皇孙,还有就是扶苏的一双眼睛。
扶苏的母亲是楚国人,扶苏的长相不类嬴政,而是肖似母亲,偏于文雅,然他的一双眼睛却像极了帝太后和嬴政。
帝太后过世的时候,扶苏才四个多月,自是不记得祖母的模样。扶苏认真看过自己父亲的眼睛,当真是极为相似,只是嬴政的目光更幽深锐利一些。
“太后曾经给朕讲过一个徐福寻仙的故事。”
“徐福寻仙?”扶苏吃了一惊,“祖母在父皇小时候,就讲过仙山的事情吗?”
“赵高让徐福讲的故事没有结局,可是太后讲给朕听的故事却是有结局的。”嬴政嗤笑道,“这个故事就是徐福从皇帝手中骗去了三千童男童女和无数匠人、种子、粮食等寻仙一去不返了。”
“赵高其心可诛!”嬴政怒道。其实,徐福寻仙的骗局不过是个引子,真正让嬴政对赵高动了杀心的是赵高收取项梁的贿赂。
“可是,父皇或许赵府令也不知道仙山和长生不老药的事情是假的呢?”扶苏劝道。
“你素来不喜欢赵高,为何今日却要问起此事?为君者可以仁慈,然对于不忠之人却不可过于心慈手软。”嬴政道,“赵高他知不知道仙山的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已经有了二心,难道你不懂吗?”
扶苏默然不语。
“或是你想要求情的不是赵高,而是项羽?”
玄衣卫查到项梁受贿一事,嬴政令玄衣卫暗中处决了项梁,又将项羽丢进了育幼院,意在让项羽忘记自己项氏少主的身份。嬴政吩咐此事的时候,扶苏也在场,故而知道此事。
“孩儿明白了!”
“你的皇祖母在世时,曾经说过比统一六国更难的是守业。唯有天下百姓安居乐业,大秦帝业才能长存。”嬴政道,“朕的继任者不需完全肖朕,若有一颗仁民爱物之心方是大秦之福。可你也不能太过软弱,对百姓可以任慈,但是对于六国的旧贵族过于仁慈,只会给帝国带来灾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