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面还残留着顾铭身上的温度，暖洋洋的，还有顾铭身上的清茶香——好像这么多年，顾铭都没换过沐浴露，是淡淡的很好闻的绿茶味。
时枝微微低头，脸有点红，不知道是因为太冷还是因为害羞。
“谢谢。”
顾铭伸手揉了揉她柔软的短发，他的手在碰到她的头发时一顿，很快又放下。
两个人静静地走着，谁也没有开口。
“你刚刚想说什么？”
顾铭主动开口询问，他看得出来时枝的欲言又止。时枝仰起头，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天空开始飘起了小雪，晶莹的雪花在空气中漂浮坠落。
“我……顾铭，我想出国。”
时枝口中哈着白气，朦胧的白雾遮住了她的神色。
“出国？！”
顾铭的声音骤然高了几个度，他震惊地看着时枝，“……你为什么想出国？现在赴华蒸蒸日上，不出五年，就可以在帝都站稳跟脚，而且……而且你不是说想开展科研方面的工作吗？现在不是时机正好吗？为什么要放弃？——你……不要赴华了吗？”
说到最后，顾铭的声音都哽咽了。
时枝双手搭在天桥的栏杆上，看着远处繁星坠入江河，“我……不是不要赴华了。只是……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什么事？”
顾铭下意识问。
时枝只是缓缓摇了摇头，并不打算开口。
顾铭忽然想起温玉的话。
【可我想提醒你一句，有什么想做的，趁现在还有机会，就去做了吧。】
温玉，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你想出国这件事，跟温玉说过？”
时枝一愣，她点点头，“嗯。”
顾铭浅褐色的眸子看着她的眼睛，带着少许质问跟不容置疑，“是温玉让你出国的？”
“嗯？怎么可能？”时枝有些哭笑不得。
“非去不可吗？”
时枝点头，“非去不可。……别难过，我几年后就会回来的。”
她伸出双手搭在天桥上。
久久没有听到顾铭的回答，她扭头望过去。
面前的男人隐藏在夜色之中，脸上的光辉似乎一下子暗淡下去，他就这么看着她，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几年后？
三年？五年？还是……根本回不来了？
时执马上就要二十二了。
二十八。
他说不出来让她别去的话。
“时……时间不早了，走吧。再过一会温度就更低了，会感冒的。”顾铭扯着嘴角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他一手插着兜，率先走到前面。
时枝微怔，双手缓缓垂下，慢慢跟在他身后。
她忽然想起了刚刚在Ven遇到的事，她小跑到顾铭身侧，“对了，刚刚我在Ven遇到顾绍了。”
“顾绍？”
顾铭这才想起他还有个弟弟，“不用理他。”
他忽然惊觉，他好像对这个家没有什么情感，没有恨也没有爱，而对他外婆，似乎也只是那一层薄薄的责任感。
他就像是一个局外人，不能共情，生不出多余的情感，这很奇怪。甚至于，在他记忆深处的母亲，都已经忘却了。
明明曾经的他对时枝提起那些回忆时，痛苦跟思念都是真的。
……机会……吗？
顾铭侧过头，看着时枝。
她跟过去还是一个样子，精致的桃花眼还是那么漂亮，不知道是因为冻得还是什么，她的肌肤是淡淡的粉色，他能看到她脸上细小的绒毛，也能看到她睫毛上的冰霜。
而那包裹着她修长脖颈的黑色围巾，是他的。
似乎是察觉到顾铭赤裸裸的视线，时枝不禁抬头，“怎么了？”
顾铭喉咙一哽，“时执，我——”
他正打算说什么，时枝的手机铃声就响了，淹没了他口中的话。时枝低头，是温微微打来的电话。
时枝抬头看了顾铭一眼，摇了摇手机，去另一边接了电话。
“喂？微微？怎么了？”
“时执……”
女生的声音无疑是沙哑的，带着浓浓的哭腔。
时枝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怎么了？”
“我……我怀孕了……”
“……”
时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最怕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在她送温微微回去的时候，就悄悄给温微微买了避孕药，没想到还是中招了。
“你先别慌，先把东西都收起来……明天我来越城看你怎么样？”
“……嗯。”
等时枝挂断电话，重新走到顾铭面前，顾铭这才问她，“温微微怎么了？”
时枝摇了摇头。
“没什么，就是想见我一面。”
“……明天？”
“嗯。”
顾铭抿抿唇，他有些迟疑，“你……喜欢温微微？”
“……”这已经是他今天第二次问她喜欢谁了，这家伙这么在意她喜欢谁吗？时枝觉得有些好笑，她直言道，“我喜欢温玉。”
顾铭一愣，“什么？”
时枝看着他，“我喜欢温微微，我喜欢皇甫瑶，我甚至还喜欢尉迟敏。”
“……”
顾铭瞬间反应过来这人是在逗他玩，他有些气恼，“时执，我是很认真问你的。”
时枝眨眨眼，“我也是很认真回答的呀。”
“……”
顾铭看着嬉皮笑脸的时枝，有些气急败坏，他扭过头不去理她，时枝竟然在他清瘦的背影中看出了恼羞成怒。
时枝伸手扯了扯顾铭的衣袖。
“顾铭，在你心里，我就这么花心吗？见一个爱一个？”
顾铭沉默着，他感受到了时枝轻扯他衣袖的动作，轻飘飘的，像是一片细小的羽毛拂过他的心尖，又荡起涟漪。
他忽然被自己幼稚的行为逗笑了。
“……没有。”
“走吧，该回家了。”
时枝重新上车，顾铭弯腰系上安全带。
“对了，顾铭。你刚刚想说什么？”
顾铭张了张嘴，他发现他说不出话，最后摇了摇头，“没什么——”差一点，他刚刚看着时枝的眼睛，那双漂亮如星辰的眼睛，差一点他就想要把自己的心意说出口了。
时枝也不多问，她给张培玉打了电话。
“培玉，帮我订一张明天去越城的机票。”
“对，明天的行程都帮我推了吧，实在需要我出面的，让顾铭去，实在不行的，等我回来再说……好，拜拜。”
顾铭看了时枝一眼，沉默不言。
而温微微这边，她挂掉电话，深呼吸平复下自己的心情，她这才把东西全部包裹在自己的衣服中，抱到自己的房间藏好。
二楼的温玉俯视着，看到她打开洗手间的门，手中还抱着自己的外套。
她什么都没说，脸上带着轻微的笑意。
她转身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她这才给皇甫郗打了电话，“皇甫大少爷，你打算什么时候动手？”
皇甫郗的声音传来，“年后吧。”
年后？
不可置否地，温玉第一反应想到了时枝，时枝的生日在除夕，她微微蹙眉，不知道皇甫郗为什么会提到这个时间。
“为什么？”
“……”那边的声音模模糊糊，“过了喜庆的年，再出这种事，不是更好吗？”
温玉只觉得他在胡扯。
“皇甫郗，你最好别给我耍什么花招。”
皇甫郗轻笑，“我耍什么花招？我俩现在可是同一根绳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过我很好奇，你明明是皇甫寒的朋友，为什么要帮我？”
“因为我讨厌温微微，连带着皇甫寒，我也讨厌。”
“啧啧啧。”皇甫郗不知道信没信，“女人的嫉妒心可真可怕。”
“谢谢。时间不早了，我挂了。”
“我——”
皇甫郗话还没说完，温玉就挂掉了电话，他脸色阴沉，眼底闪着寒光，他握紧了手机，一拳打在栏杆上，他阴渗地笑了。
温玉啊温玉，时执应该还不知道你做的那些事吧？
“……大少爷？”
邱岗正端着果盘上楼，一转角就看到皇甫郗脸上阴暗的表情，他心中直发寒。
皇甫郗僵硬着脸，恢复原来的表情，笑着冲邱岗点点头。邱岗是皇甫霆亲自安排的，在皇甫霆心中的地位并不低。
邱岗隐隐觉得皇甫郗有些奇怪，不过他没多想，去了皇甫寒的房间，“二少爷，我进来了？”
“……嗯。”
邱岗一推开门，就看到了坐在床边，穿着黑色睡衣的皇甫寒——他的脸都在阴暗之中，叫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他将门关上，把果盘放在桌子上。
“二少爷……你……”
“邱岗，你先出去吧。”
邱岗微微蹙眉，这些天的皇甫寒很奇怪，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见，有时候甚至直接让女仆将午餐送进房间。
他微微叹息，转身离开了。
皇甫寒回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机，上面是萧璃发过来的消息。
而温玉这边，刚刚挂完电话，反手就给顾铭拨了电话，不过三秒钟，那边就接通了电话，“z，做个交易吗？”
“什么交易？”
顾铭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
他没有询问温玉为什么会知道他是“z”。
“年后，帮我把皇甫郗手机里，关于我的东西都删掉。”
“好，还有其他事吗？”
温玉微微挑眉，“你答应得这么快？我还没说价钱呢。”
“不用。”
顾铭回了一句，他正站在阳台，左手夹着一只点燃的烟，冉冉升起的白烟遮住了他的眉眼，淡淡的烟草香在空气中漂浮。
半晌后他掐掉烟头，趴在栏杆上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表白吗？
时枝出国，那他们之间，还剩下多少日子？
第二天，时枝急匆匆地就回到了越城，两人约在落明上寺见面，这是时臻旗下的餐厅。时枝到的时候，温微微已经坐在订好的包厢了。
她齐胸的长发已经剪短了，齐肩的长发还有些凌乱，她穿着棕色小熊的羊毛羔外套，戴着帽子，把自己的脸紧紧埋在围巾之中，脸颊跟额头都已经冒出了细汗，看起来落魄极了。
“微微。”
时枝取下自己的帽子放到桌子上，脱下自己的风衣。温微微这才动了动，她的动作幅度很小，只是微微抬头。
“时执……”
时枝将一杯温水放到她面前，没问她怀孕的事，而是看了看耳畔的碎发，“怎么把头发剪短了？”
温微微伸手抓了抓自己的头发，“冬天头发太长了，不方便。”
时枝抿着唇，她端起水杯喝水，“那你打算怎么办？你是想生下来，还是打掉？”
对面的女孩没回话，她就这么低着头。
几息后，她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不知道……”
时枝换了一个问题，“……皇甫寒知道这件事吗？”
她还是摇摇头。
“你打算告诉他吗？”
温微微摇头。
时枝看着她，昏沉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一半光明，一半昏暗。
“微微，你想出国吗？”
“……出国？”温微微抬眸，她的神情终于多了些不一样的色彩，“时执，你想出国？”
时枝颔首，“对。你想跟我一起去国外吗？”
温微微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她有些纠结，“我、我……再想想。”
“好，你有身孕这件事，先别跟其他人说。”
温微微点头。
她看着时枝，湿漉漉的眼眶，眼底有碎掉的星星。
“时执，谢谢你。”
即使时枝不在帝都，尉迟皖也是锲而不舍，天天来找时枝。“尉迟副董，很抱歉时总不在办公室。”“那他在哪？”
张培玉没办法回答，尉迟皖正打算推开时枝办公室的门，门就从里面被打开了。
“原来这就是尉迟二少的教养。”
顾铭站在门口，神色淡淡。
“顾助理？”
尉迟皖瞥了一眼张培玉，直接大跨步走进办公室，果不其然，他看到了空无一人的办公桌，“时总不在，这办公室就是助理的了？”
“如果尉迟二少没有其余的事，还请离开。”
顾铭没有回答尉迟皖的问题。
尉迟皖冷哼一声，他打量着这个房间，视线兜兜转转，又停留在顾铭身上，他缓缓靠近顾铭，而顾铭依旧是那副不咸不淡的神色。
“我忽然发现，你跟时总还真挺像的。”
尉迟皖看着眼前这个西装革履的男人，冷不丁道。
顾铭微微抬眸，他笑笑，“那大概是尉迟二少还不了解我，我跟时总可不是一类人。”说完，他抬起右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尉迟二少，这边请——”
下一秒，尉迟皖目光一凝，猛地抓住他的手腕，“你这枚戒指……”
顾铭右手戴着的戒指，跟时枝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