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阿执二十四岁的时候,一定要大大的办一场,把咱们那些个亲戚朋友都请来!”时老爷子喝了些酒,笑得满脸褶子,“哎呀,我们家阿执打小就聪明,这经商头脑果然是遗传了我!……对了,阿执啊,之前你不是有个女朋友,好像叫什么……温玉?什么时候带过来给爷爷看看啊?”
时枝轻轻握住时老爷子的手,那双手粗糙干枯又瘦弱,就像是院里那梧桐树一般。
“爷爷,我现在的心思都在创业上。”
“欸……那怎么行?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先成家后立业,遇到适合的姑娘还是要好好把握,爷爷呀,就等着抱曾孙呢……”时老爷子不依,他迷迷糊糊地念叨着,夹了一块红烧肉——老年人牙口不好,都是吃肥肉。
“爸,这大好日子,咱们说些吉利的话。”
“抱曾孙这还不吉利?”时老爷子喝得有些多了,红着脸拍了拍时枝的脑袋,“阿执啊阿执……”
时倩倩无奈地起身,馋住时老爷子的胳膊,“爸喝醉了,我扶他上去休息。”
“爸,走了,咱们上去,等会再给你端碗醒酒汤啊……”
时枝抬头看着那一高一矮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总有股不安。
等到时倩倩下楼,时枝问她,“小姑,爷爷怎么样了?”
时倩倩回答:“睡着了。”
时枝点点头。
桌子上还放着一个八寸的大蛋糕,是粉色的,上面有好多漂亮的花跟水果,插着几根巧克力棒,写着“时执,生日快乐”这六个字。
点燃蜡烛,时霓就去把灯关了。
蜡烛微弱的光在夜空里熠熠生辉。
时枝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心中默念着自己的愿望。一定要实现啊……她从小到大可就只有这么一个愿望。
只有这个时候,时枝才心有神明。
“来,小寿星,吹蜡烛。”
时枝弯腰吹灭那“21”形状的蜡烛,拿起刀给他们分蛋糕,“爸爸妈妈,大伯,大伯母,小姨,霓霓姐,给。”
时佑安乐呵呵地笑着:“我的那份就小点,人老了,吃不得这么甜的东西。”
“让你年轻的时候吃这么多蛋糕点心的?”刘昱徽嘴上不饶人,还是把时佑安盘子里那块蛋糕的奶油撬了下来。
等他们吃完蛋糕,看了会电视,已经是十点了,时枝上楼洗漱后就跟张培玉打了电话,聊起了工作上的事。
现在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出事了。
“好,就这样,时间也不早了,挂了。”
挂掉电话,时枝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她的视线落到桌子上的那张照片上——已经换成了她跟温玉他们一起在雪中照的那张。
她伸手拿起那个相框。
上面的四个少年稚嫩的脸庞,明媚的双眼,灿烂的笑容。
时枝不禁莞尔一笑。
“——时执!时执!快出来!”
外面传来时霓的惊呼声,还有玻璃破碎的声音,脚步声在楼梯上响起,时枝心里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她伸手抓过旁边椅子上的棉服,推开了房间的门。
“霓霓姐?怎么了?”
一开门,时霓拉着时枝的手腕就往楼下跑,“爷爷好像中风了,刚刚二伯已经去医院了,我们也赶快过去。”
时枝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什么?”
她来不及问话,时霓就把她塞进了车里,旁边就是时母跟刘昱徽,时倩倩坐在副驾驶上,正在低头系安全带。
“妈妈,爷爷怎么了?”
“我也不清楚……”
时霓开了车,直接去了第一人民医院。
原本时老爷子安安静静在楼上休息,时佑安不小心走错了房间,去了时老爷子的房间,不去不知道,一去吓一跳。
时老爷子虽在睡梦之中,可依稀看得出来不对劲。
他紧闭双眼,额头出了一层细汗,嘴角跟眼部的肌肉不停地抽搐,怎么叫都叫不醒,时佑安这才觉得不对,赶紧叫时父把时老爷子送去医院。
医院的走廊上一片寂静,惨白的灯光照在时枝的脸上,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椅子上到时父,她跑了过去,“爸爸!爷爷呢?他怎么样了?”
时父叹了口气,眉骨微动,他抿着唇,“爷爷他现在在急救室的。”
急救室?
时枝双手紧紧握在一起,只是中风而已,为什么还会进急救室?爷爷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吗?
“你跟小霓先回家吧,这里有我们就好。”
时父起身,他的视线落到时枝跟时霓身上,语气不容置喙。
“我要在这里等爷爷出来。”
时父微微蹙眉,“时执?”
时枝抬头盯着时父的眼睛,重复了一遍,“爸爸,我要在这里等爷爷出来。”如果她不亲自等,她心有不安。
“唉……”
时父看着时枝的模样,有些欣慰,“也罢。”
时家的人都围在急救室门口,钟表一分一分转动着,直到深夜也没有情况。
“阿执,困了就休息一下吧。”时霓伸手握住时枝的手,看着时枝带着红血丝的眼睛有些心疼。今天是阿执的生日,原本应该快快乐乐的才对。
如今却……
时枝笑了笑,“霓霓姐,我没事。”
只是那笑容,怎么看都是勉强又脆弱。
而后时枝终于熬不住,在走廊上睡着了。医院开了暖气,但走廊还是弥漫着冷空气,她戴上棉服的帽子,把自己缩成一团。
她的眉心紧蹙,似乎梦中也不得安宁。
“阿执?阿执。”
时枝睁开眼,眼底还带着猩红跟难以掩饰的疲惫,“霓霓姐……”她开口,声音又低又哑。
“爷爷醒了……”
时枝猛然间瞪大眼睛,站起身,握住时霓的肩膀,语气又惊又喜,“真的吗?爷爷没事了?”
时霓脸上带着犹豫,“只是……爷爷现在还不能说话,看到伯父伯母好像也没什么反应……我们去看看爷爷吧。”
时枝跟在时霓身后,病房外站着时母跟刘昱徽,“妈妈,大伯母……爷爷他……”
“爷爷醒了,但是吃不下饭。”
时老爷子已经快八十了,这个年纪的老人,随便磕磕碰碰到哪里都会出事,更何况这还是脑卒中,致死率极高的病。
“枝枝,你去看看爷爷吧……”
年轻时,时老爷子最喜欢时佑安了,而现在,他最喜欢的是时枝,不管是什么好东西都会留给时枝。
时家老一辈不富裕,时老爷子跟时佑安住在一起,在南江的小镇里,老爷子还喜欢种菜,每到过年总会带一堆的菜过来。
一根黄瓜,两个青椒,比脑袋还大的白菜,巴掌大的上海青。不论多少,总是新鲜。
时枝进了病房,空气里是浓郁的消毒水的味道,亮堂堂的灯光让时枝觉得很刺眼,旁边站着一个白大褂的医生,还有时父和时佑安。
“爸爸,大伯……”
时枝缓缓走到病床前,时老爷子带着呼吸机,两眼空洞无神,左手打着点滴,那透明的液体顺着胶管进入他枯瘦的身体。
“爷爷,我来看你了。”
时枝不敢碰时老爷子,她的声线都在颤抖。
不料时老爷子看到时枝,浑身开始颤抖起来,他瞪大双眼,猩红的双目盯着时枝,他双手不停挣扎,他想要坐起来,他认得时枝。
那声“阿执”微不可闻。
“现在病人不能激动,你先出去。”
医生微微皱眉。
进去不到一分钟,时枝就被赶了出去。
她孤零零地站在门口,低着头,眼眶微红,半晌后她伸手擦掉自己的眼泪,模糊的视线里,她看到了一只手递过来的餐巾纸和早餐。
“谢谢……”
时母心疼地揽过时枝的肩膀。
时老爷子是重男轻女,可他对时枝的爱是真的,他把自己所有的爱都给了时枝。
“爷爷不会有事的,对不对?”
时枝侧过头,泪眼朦胧地看着时母,祈求一个答案。
“相信医生。”
时枝熄掉手机屏幕,上面是脑卒中的症状和治疗,她转身抱住时母,瘦弱的身体颤抖着,微弱的啜泣声在医院响起。
爷爷不会有事的……
一定不会的。
【……亲爱的任务者。】
时枝身体一僵,她把头埋在时母的怀中,让人看不清她的神情。
【我爷爷中风,跟你有关系?】
00853只觉得一口大锅突然就扣在了祂的头上,这简直就是无妄之灾。
【亲爱的任务者,00853只负责发布任务,没有这么大的权利。我们这边有一个协议,如果你愿意帮助系统完成主线,我可以完成你一个愿望。】
时枝不答反问。
【我爷爷中风,是必然还是偶然?】
【……必然。】
【这么说,你可以改变必然会发生的事?】
【一些细枝末节的小事可以……但是主线是不能更改的。亲爱的任务者,你的答案是……?】
【……让我再想想吧。】
00853噤了声,祂琢磨着这个任务者的想法,人类的想法怎么这么奇怪?时枝是,温玉是,盛夏是,就连祂的宿主也这样。
时枝的思绪被手机铃声打断了。
她深呼吸,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低头看了看手机,是温玉打来的电话。
“喂,阿玉?”
“枝枝,你在哪呀?”
“第一人民医院。阿玉,爷爷他、生病了。”
温玉呼吸一窒,她咽了咽口水,想起那书中最后的结局,她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轻声道:“那我现在来找你,好不好?”
“嗯……”
挂了电话,时枝一个人躺在医院的长椅上,抬头看着洁白的天花板,空气中全是刺鼻的消毒水味,她缓缓闭上眼。
过了一阵,时枝才艰难地把时母给她买的包子咽下,她只觉得每一口都那么难以下咽,哽得她胸口又闷又痛。
她下了楼,站在医院门口等温玉。
不过十几分钟,温玉就到医院了,她小跑过来,长发跟红裙在寒风中肆意的飞舞,“枝枝!”温玉还喘着气,手中拎着一袋面包。
“你吃早餐了吗?我带了面包跟牛奶。”
时枝露出一丝笑容,“已经吃过了。”
温玉拉过时枝,“怎么回事?爷爷怎么会突然中风呢?你去看过爷爷了吗?”
“不知道,昨天晚上爷爷喝了点酒之后就上楼休息了,还好大伯去看了一眼,不然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时枝语气低沉,她的声音逐渐沙哑,眼眶也慢慢红了,“刚刚我已经去看过爷爷了,但爷爷一看到我就激动得想坐起来。”
她伸手擦掉眼角的泪水,抱住温玉,“阿玉,我该怎么办?”
温玉抱住她,“爷爷不会有事的。枝枝,不管怎么样,你都要先照顾好自己,中午想吃什么?我请客。”
“不知道……”
温玉握着她的手,漂亮圆圆的眼睛里全是她的影子,“我记得仁和路那边有一家小炒馆还不错,我们中午去那里吧?”
时枝意兴阑珊,她沉默地点点头。
温玉也不再说话,只是陪着她静静坐着,外面的风还有些刺骨,飘着午时的小雪,晶莹的雪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等到了中午吃完饭,温玉拉着时枝在城市里漫步,两个人手挽手。
基本都是温玉在说,时枝偶尔才搭一句话。
天上的雪已经停了,变成了淅淅沥沥的小雨。时枝冷得哆嗦一下,裹紧了自己的棉服,将冻得通红的手塞进口袋里。
“枝枝。”
“想吃泡芙吗?甜甜的。”温玉伸手指了指对面的面包房,里面是香酥软糯的面包跟蛋糕。
时枝知道温玉是想让她高兴,她笑着点点头。
“那你在这里等我,我一会就回来。”
时枝看着她的背影,站在屋檐下,她双手揣在兜里,今天天气不算太好,乌云已经从不远处飘了过来,看起来要下大雨了。
忽然,她余光一片光亮。
时枝转过头的那一瞬间,温玉急促的声音响起,“——时枝!快躲开!”
是一辆失控的小轿车,那小轿车驶上人行道,车玻璃里是司机惊恐的目光,时枝心跳猛地漏拍一下,她的脚先大脑一步往旁边跑去。
只是那车距离她实在是太近了,她根本避不开!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红色的身影冲了过来,一把推开她,碎花的伞飞出,手中的泡芙洒落了一地。时枝撞上了电线杆,头部跟腰部一阵疼痛。
“——温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