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菜端上来的时候,谭跃说:“等你考完,跟我一起出去吧。我申请了休假。”

反正现在程临也找不到了,精神病人也不用他负责了,之前忙成那样,他总有点休假的权利。

也不知道向思尧会不会答应,谭跃便补充说道:“许医生建议的,他说经过观测,发现我之所以容易信息素紊乱,也有太过忙碌,精神压力太大的原因。让我出去放松一下,可能会好很多。你应该也好久没有出去过了吧?”

这个理由实在太充分,而且,谭跃说得又那么理所当然,仿佛向思尧就应该跟他一起出游似的。

“可以吗?”谭跃又确定了一次,而向思尧点了头。

去定好的酒店入住时,前台突然说,他定的那个房间马桶坏了,所以免费给向思尧升级成了套房,又送了他好几章餐券,可以在一楼的自助餐厅免费吃饭。

向思尧手里拿着房卡和餐券,又看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谭跃。谭跃今天穿得很休闲,一身黑色的呢子大衣,脖子上是灰色的围巾,非常严实地挡住了那个检测器,身姿挺拔,让人走过都会忍不住多看一眼。

“那你……要一起上去吗?”向思尧犹豫着问,“套房应该不止一张床。”

反正他也不是第一次跟谭跃共处一室了,再多一次,似乎也没什么。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向思尧的错觉,虽然他闻不到谭跃那据说很浓郁的信息素味道,可是在谭跃身边的时候,他却似乎并不是无动于衷。

有一股若有似无的烟草味道在谭跃的身边萦绕,但却不那么难闻,甚至夹杂着一丝茶香,不过,向思尧又想,好像也不是那种味道。

或许那是在信息素出现以前,更容易被惯性使用的词语,人们会说,那是荷尔蒙,或者性张力,看不见摸不着闻不到,但那是存在的。会让他心跳加速,也会给予他一枕安眠。

可谭跃这次,居然拒绝了。

“不了,”谭跃说,“你自己一个人睡吧。我要先走了。”

向思尧不明白谭跃这是什么意思,思索片刻,他想了出来:“不会影响我考试的,我现在状态特别好。”

谭跃笑了起来,他隔着那条围巾,摸着脖子的某个地方,说道:“我知道,你不会受影响,但我会。”

为了防止发生某些意外,比如让向思尧明天出现根本不能去考试的情况,就还是别住在一个房间里了。

虽然如此,向思尧这天晚上还是遭遇了另外一些意外,差点就没睡着。

在他洗漱完毕之后,又一个陌生电话号码打了过来。

向思尧受到今天那个骚扰短信的影响,对这种不熟悉的号码深恶痛绝,甚至产生的PTSD。偏偏刚挂断又打过来,连续几次,向思尧烦不胜烦,决定接起来骂一通再拉黑。

“喂,你干嘛呢,有完没完啊。”向思尧抱着这样的想法接电话,态度自然不会有多好。

“喂,小向吗?”那边传来的声音,却有些耳熟。

向思尧想了一下:“徐笛?”

“对啊,听说你要法考了,我专门找倪虹要了你的电话,祝你考试一帆风顺,选的全对!”徐笛分外热情。

“谢谢你,不过我这次考试考的是主观题,没有选择。”向思尧说。

“不重要!”徐笛不在乎这些细节,“我说,你要不然把免提打开吧。”

“你想干什么?”向思尧有几分警惕,并没有按徐笛的要求办。

事实证明他的做法是正确的,因为很快,听筒里就传来了如泣如诉、哀怨凄绝的《沧海一声笑》笛子版。吹得感情十分丰沛,除了《沧海一声笑》不该如此哀怨跑调之外,好像毛病也不算特别大。

“我用这首曲子来祝你考试顺利!”徐笛说,“还有庆祝你的脱口秀段子在网上转发破万,正式邀请你加入我们。”

“我爸是程临。”

“我已经想开了,是又怎么样,红最重要。这个包袱等以后再抖,我们先干一票大的,就算红了被揭穿,也不亏的嘛!你又没付出什么成本,不管怎么样都是赚了。有句话你听过没有,过把瘾就死!”徐笛似乎又拿起了笛子,“来,听听这首歌的意境,浮沉随浪,只记今朝……”

向思尧此刻无比希望有个邪教徒来骚扰他,哪怕继承程临的遗志也行。

好消息也是有的,甚至是最重要的,第二天的考试意外的顺利。虽然的确达不到徐笛所祝福的那句选的全对,但一路答题下来,也算是比较顺畅。

考试的结果又要再等上一个多月才能出来,向思尧决定不再想这些已经过去的事情,也不想再想正在潜逃中的程临,降下车窗,他往外看去。

天色渐渐暗下来,城市的霓虹灯飞速远去,最终变成模糊的色块。

黄昏的风吹过他发梢,擦在脸上有点轻微的痒。

“谭跃,我们这是去哪儿啊?”虽然只是一趟散心的旅行,但向思尧还是想问问去处。

“我家。”谭跃说,“我爸妈一直催,说我太久没回去了。”

“……这不太好吧。”向思尧并没有做好这个直接见谭跃父母的准备,可惜已经上了高速公路,没有给他反悔的机会。

“是不太好,”谭跃表示赞同,“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但车没有停下来,向思尧终于发现,谭跃实在有那么一点无赖的基因。

“怎么不坐飞机或者高铁?”向思尧问,“你这样一直开车也太累了。”

他自己也没拿驾驶证,不能帮谭跃替换着开。

“飞机高铁这种密闭空间,还不能马上刹车。”谭跃说,“万一突然信息素紊乱,会出大事的。我已经很多年没坐过了,再远也是自己开车。”

他说这话的时候,带着那么一丝的怅然,又被向思尧无限扩大化,顿时觉得谭跃这过的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甚至让向思尧原谅了谭跃的擅自行动。

下了绕城高速,来往车辆变得稀疏。晚霞残余的最后一点光芒,勾勒出群山延绵起伏的青灰色轮廓。叫不上名字的鸟群从山与天之间飞过,转眼消失不见。傍晚的微风透过没关紧的窗户掠过他的脸,清冽又温柔。

向思尧突然觉得放松,犹豫着要不要对谭跃说些什么,又在温暖的风里模模糊糊有了睡意

“到了。”谭跃说。

向思尧睁开眼,发现车窗已经被升上去了。

车停在一座庭院门前,空气湿润清爽,向思尧打了个喷嚏。

庭前栽着几丛翠竹,朱红木桥落满绿叶。

细碎白石铺成小路,路灯被雕刻成小石亭模样,在夜里散发着淡黄色的光,照亮桥下池水。粼粼波光下,十几尾锦鲤自在游动。

向思尧站在原地,没搞清楚状况:“你不是说去你家吗?”

他的想象里,谭跃的家应该是在田埂或者水车边。一片红色塑料棚下,一群Alpha光着膀子吃烧烤喝啤酒打牌,河里没分化的小孩光着屁股呲水玩。花十块钱买一包鱼饵,能在池塘钓一整天。

谭跃挑眉,看着他:“这就是我家。在当地政府的带领下,我们村实现了产业升级,我爸妈脱贫致富,重盖了新的房子。”

“……”向思尧无言以对,“那真的不错。”

“而且其实农村盖这种房子也花不了多少钱,”谭跃说,“更多需要的是品味好。”

不然的话,可能就会花八十万建个被人嘲笑的红砖房,不仅看着难看,还会返碱住不了。

谭跃的父母也听到了动静,出来接他们。

“这位是……”谭跃的妈妈主动问道。

“阿姨叔叔好,”向思尧打招呼,“我叫向思尧,是谭律的助理,这次陪他……”

“我知道你!”谭跃妈妈猛一拍掌,“谭跃那年高考完跑回家出柜,他爸问他对象是谁,他说是暑假认识的,姓向,是个初中生,还没成年。太过分了,被他爸打了一顿!”

谭跃:“……这种事情能别说出来吗?”

“咳咳,对啊,你别说这种事。”谭跃的爸爸也说话了,“你没听人家小向说的还是助理吗?这八字还没一撇,别说出来让人家尴尬。”

向思尧却觉得有意思起来,他很少看到谭跃这么窘迫的样子,完全没有平时的成竹在胸。

他甚至感到好笑,悄悄问谭跃:“你爸这么这样啊。”

“他说我带坏未成年。”谭跃声音有点闷,“特别不讲理,我说我也还有两个月才成年,他就说成年了也不许搞同性恋。”

这么固执的家长,本来是应该花很久才能和解的。可惜没过多久,摧枯拉朽的第二性别分化,和谭跃突如其来的病,让家长观念的崩塌也来得更快。

等所有人坐在屋子里吃晚饭,向思尧接过谭跃爸爸递过来的花胶鸡汤,听到谭跃的爸爸状似无意提了一嘴:“小向,你应该是Omega或者Beta吧?谭跃他是个Alpha,我们还是希望他最好不要找个Alpha。”

谭跃妈妈一语不发,向思尧的手顿了顿,他假装没听见,撇掉汤面上的油,仰头喝光这碗滚烫的汤。

谭跃说:“爸,让你更新观念的意思,是让你不再恐同,不是让你更新恐同的定义。”

谭跃爸爸看向思尧被他问得都不吭声了,也有些不好意思,嘴硬地给自己挽尊:“谁恐同了,我就随口问问。再说了,你那病,哪个性别不都一样嘛,能有人陪着你就不错了。我们做父母的还能说什么。”

“可以的,”谭跃很正经,“他可以让我的信息素数值平缓上升,很大程度地减轻身体的不良反应。”

“他在的时候,我会稳定很多。”谭跃这么总结,“所以我把他带回来了。”

谭跃爸爸的碗掉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