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在不见星辰的灰色夜空下,托雷斯府邸的墙壁仿佛黑色的边界。昆虫的鸣叫声格外响亮,几乎盖过了潺潺的水声和棕榈树随风摇曳的沙沙声。
我迅速地左右张望——我计算过接近的时机,确保附近不会有卫兵——然后活动了一下手指,用力一跃,奋力把身体拖上墙头,接着平躺片刻,在平复呼吸的同时留意周围的动静:比如飞奔的脚步声,警告的叫喊声,以及利剑出鞘的响声。
除了虫鸣、流水和枝叶摩挲的声音以外,我什么都没听到。于是我爬下墙头,踏上了哈瓦那总督府邸的地面。
我就像鬼魂那样穿过花园,进入主建筑部分,而我紧贴着庭院周围的墙壁前进。右臂上的袖剑和系在胸口的手枪令我安心。我外袍里的皮带上佩着一把短剑,头上戴着兜帽。没人能看到我。我能瞬间取人性命。我觉得自己正要给予那些圣殿骑士一次打击,即使救出圣贤不足以抵消他们对我做过的事,但这是个开始。这是我的第一击。
更重要的是,我将会得知观象台的所在位置,并在他们之前赶到那儿。这对他们的打击将会沉重得多。他们会大伤元气。不过这些还是等我有空数钱的时候再去细想吧。
至于总督府里监狱的位置,我只能凭借现有的信息进行猜测——不过幸好我没有猜错。宅邸以外有个小小的院落,那里的墙壁很高,而且……
真怪。为什么门是开着的?
我溜进门里。墙壁支架上点燃的火把照亮了血腥的场面。四五个士兵倒在泥地上,已然死去,他们的喉咙上都有个窟窿,胸口血肉模糊。
我不清楚他们把圣贤关在哪里,但有件事是毫无疑问的:他已经不在这儿了。
我听到身后传来响动,但已经来不及挡下那一击。我连忙向前跃去,蹲伏在泥地上,不过好歹保住了脑袋。一把长枪就插在我刚才脚下的泥土里。握着枪柄的是个吃惊的士兵。我迅速爬起,抓住他的双肩。与此同时,我踢向枪柄,将其折成两半,随后将他的身体重重撞了上去。
他像上了岸的鱼儿那样翻过身来,身体被他自己的枪杆刺穿,但我并没有留在原地去欣赏他的死状。第二个士兵已经扑了过来,他很愤怒,就像每个看到自己朋友死去的人那样。
现在,我心想,来看看那法子是不是每次都管用吧。
嗒。
袖剑弹出,我用剑刃格开他的长剑,随后反手一挥,划开了他的喉咙。我及时拔出腰间的短剑,对上了第三个敌人。他的身后是另外两个手持滑膛枪的士兵。鲨鱼就在旁边,他拔出了剑,却在一旁观战。我看到其中一个士兵开始龇牙咧嘴,而我很熟悉那个表情:那些在甲板上朝我扑来的敌人就是这样的表情。
我将短剑和袖剑刺进面前那个士兵,然后将他的身体转了半圈,就在这时,他开了枪。死去士兵的身体因为滑膛枪的子弹痉挛起来。
我放开这块人肉盾牌,同时从他的腰带上拔出一把匕首,接着开始祈祷自己的准头和平时一样好——毕竟在家乡时,我曾花费无数个钟头用树干练习飞刀的技巧。
我的祈祷应验了。我瞄准的不是最先开枪的那人——他正慌忙地装着子弹——而是另一个。他带着嵌进胸口的匕首倒了下去。
我立刻扑向剩下的那个士兵,用我绑着袖剑的那只拳头打中了他的腹部,让他咳嗽几声,然后不再动弹。我抽出袖剑,血滴在夜空中划出一道弧线,然后我转过身,准备应对鲨鱼的攻击。
他并没有攻来。
不仅如此,他还减缓了搏斗的节奏,不但没有立即朝我攻来,反而站在那里,漫不经心地把剑交左手,再交回右手,最后才抬起剑刃,对准了我。
很好。至少这场较量里听不到什么废话。
我大吼一声,冲向前去,短剑在空中挽出几个剑花,希望能让他眼花或是失去方向感。他的表情几乎毫无变化,只是迅速移动手肘和前臂,轻而易举地挡住了我的攻击。他盯着我的左手,握着剑的那只手,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我的短剑就旋转着从我染血的手指中落到了地上。
这下我的武器只剩袖剑了。他看着我的动作,显然已经知道我对它并不熟悉。在他身后,更多的卫兵聚集在庭院里,尽管我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含意显而易见:我不是鲨鱼的对手;我很快就要完蛋了。
事实也是如此。他的最后一轮攻击以砸在我下巴上的重拳作为收尾。我牙齿打战,头晕目眩,先是跪倒在地,随后又弯下了腰。在我的长袍底下,鲜血仿佛汗水从身侧泉涌而出,我仅剩的斗志也在痛苦中消失不见。
鲨鱼走上前来。他一只脚踩住我的袖剑,将我的胳膊固定在原位,我昏昏沉沉地思索着袖剑上是否有迅速解开搭扣的机关——虽然就算有也没有意义,因为他的剑尖抵在我的脖子上,正准备刺出致命的一击……
“够了。”院落的门口传来一声大喊。我透过鲜血的纬纱,看到士兵们让到两边,托雷斯走了过来,杜卡斯紧跟在他身后。两个圣殿骑士挤开了鲨鱼,鲨鱼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恼火——到手的猎物没了——随后乖乖地站到一边。我倒是一点都不同情他。
我费力地呼吸着。我的嘴里满是鲜血,不时吐出血水,这时托雷斯和杜卡斯蹲了下来,就像两个医生在给病人做诊断。那个法国佬把手伸向我的胳膊的时候,我差点以为他是要探我的脉搏,但他却将袖剑的剑刃收了回去,老练地解开搭扣,然后丢到一旁。托雷斯看着我,我不禁好奇他脸上的失望究竟是不是伪装出来的。他拿起我的另一只手,取下了我的圣殿骑士戒指,装进口袋里。
“你的真名是什么,你这无赖?”托雷斯说。
拿走我的武器以后,他们拉着我坐了起来。“我是,噢……生气的船长!”
我又一次吐在了杜卡斯的脚边,他冷笑着看着那摊血水。“不过是个肮脏的乡下人。”他想动手揍我,可托雷斯阻止了他。托雷斯扫视庭院里的那些尸体,仿佛在评估状况。
“圣贤去哪儿了?”他问我,“是你放走了他吗?”
“这事与我无关,虽然我确实想放走他。”我勉强开口道。
依我看,那位圣贤要么是被刺客朋友们救走了,要么就是自己策划了逃亡。总而言之,他已经脱离了危险地带,还带着我们都想知道的那个秘密:观象台的位置。我这一趟完全是徒劳无功。
托雷斯看着我,显然看出我说的是实话。他的立场导致他与我敌对,但这个老人身上有某种让我喜欢——至少也是值得尊敬——的特质。也许他也觉得我们之间或许没那么不同。有件事我可以肯定,那就是如果换作杜卡斯来做决定,我早就被开膛破肚了。但托雷斯却站起身,对他的部下做了个手势。
“带他到港口去。让珍宝船队把他送去塞维利亚。”
“去塞维利亚?”杜卡斯问道。
“没错。”托雷斯回答。
“但我们自己也可以审讯他。”杜卡斯说。我能听出他语气里的残忍。“没错……那将是一桩乐事。”
“这正是我打算把审讯任务交给我们的西班牙同袍的原因,”托雷斯斩钉截铁地说,“我想你应该没什么异议吧,朱利安?”
尽管浑身疼痛,我还是能听出法国佬语气里的恼火。
“没有,先生。”他答道。
然后他万分愉快地把我打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