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吉拉尔毫不优雅地重重落地,因吃痛而发出嘶声。他将一只手压在身侧,站起身沿隧道跑去。但托尔克马达已经向士兵们发出了警示,他的前方突然被上面射下的光线所照亮,圣殿骑士落在阿吉拉尔的前方——以及后方——试图阻挡他的去路。
刺客的行动已没有恐慌,甚至连策略都没有了。他丝毫没有慢下脚步,手腕下甩,触发他的刀刃,急速冲向第一个惊讶的士兵,以一种几乎是机械化的韵律将对方放倒。
当第二个人落下来时,阿吉拉尔向前猛冲,不是冲着那个对手,而是冲着墙壁,沿着墙壁向上奔跑,一跃跳过了那名圣殿骑士,落在狭窄的地面上,让对方挥出的剑完全扑了个空。
在那名骑士还没完全转过身之前,阿吉拉尔已经站了起来,再次沿隧道跑去。
他知道,得胜的秘密是不要停步。一步都不停。他的目标只是想要跑出那种痛苦。
又有两名圣殿骑士出现在他的去路上,其中一名手持着一柄照明用的火炬。那个人朝阿吉拉尔的脸上挥出火炬,想要灼伤他,或是晃瞎他的眼睛。刺客闪身避开,回身将火炬从敌人的手中打下,灵巧地用另一只手接住。
他将这燃烧的火炬直刺向另一名骑士,让对方发出尖叫,同时割开了原本手持火炬那个人的喉咙。他听到身后传来嘈杂声,便将还在燃烧着的火炬冲他们扔了过去,随后再次冲下隧道。
前方有光亮——并不是顶上有盖子被掀开所射下的那一小团光线,而是一大片。阿吉拉尔意识到他已经快出去了。
前方是一座吊桥。当阿吉拉尔冲过控制吊桥的滑轮时,他用刀刃将绳子砍断。吊桥开始落下。阿吉拉尔沿着木制吊桥朝上奔跑,就仿佛那不过是个斜坡。他跳向一道窄窄的石桥,石桥通往群山,也通往他的自由。他的肩膀撞在石头上,向前翻滚,化解掉冲击力。
他止住脚步——浑身僵直,在明亮的阳光中眨着眼睛。
他们正在等着他。
他听见追赶他的那些人在后方慢了下来,他们的呼吸沉重,他们的脚步在石头上拖行。前方的桥上还站着至少二十个人,全都配备着盾牌和长矛。城墙上,十字弓手纷纷就位。
而站在正中,冲自己的对手露出阴笑的,是托马斯·德·托尔克马达。
大宗教审判官的长袍上浸透了血液,但显然,最终胜利的喜悦在这一刻驱散了疼痛。
阿吉拉尔环视四周,大口喘息,试着找出某个逃跑途径。无处可逃。圣殿骑士蓄势待发,站在他身后、身前、上方,等着他们的领袖一声令下。三百英尺下方,赫尼尔河漠不关心地咆哮而去,对它上方任何人类的性命都毫不在意。阿吉拉尔彻底被困住了,而托尔克马达深知这一点。
“已经结束了,刺客。”他大喊着,试图盖过下方河水的咆哮。他伸出手——不仅仅是想让阿吉拉尔将伊甸苹果递给自己,他们相隔太远了——邀请刺客加入他们。一旦圣殿骑士赢得了这最高的奖赏,一切都将被饶恕。阿吉拉尔可以在一间监狱房间中度过他的余生,拥有食物、干净的水和酒,以及他所渴望的任何慰藉。
托尔克马达微笑了。轻柔的微笑,让人宽慰的微笑,如同一名可信的神的侍者所应有的样子。
阿吉拉尔回以一个微笑。
随后他跳了下去。
“刺客!”
托尔克马达暴怒、绝望的喊叫一路追随着阿吉拉尔向下坠入翻滚的绿蓝色水中,他的双脚并拢,双臂伸开。圣殿骑士的箭矢也紧随着他飞下,从他耳边呼啸而过如同愤怒的黄蜂。
其中一发击中了目标。阿吉拉尔呻吟了一声,因疼痛而瑟缩,他的动作随之溃散。水面向他直扑而来。他扔出一把匕首以砸开表面的张力,在半空中转身让脚先入水,随之——
卡勒姆完美地着陆,如同一个杂技演员。
如同一名刺客。
但阿尼姆斯吊臂本身似乎没有准备好让对象在它的两指爪中做出如此剧烈的动作。它带着一声让人不安的声音、一种碾碎的声响扭转了过来。某种东西断裂了。它从卡勒姆的腰间松开了,摇动了片刻,随后像死了一样无力地吊在了那里。
“吊臂失力。”阿历克斯惊慌地喊道,“致动机断裂!”
卡勒姆右腿单膝跪地,他的右手撑在脚边,左手举起。他静止得如同他是以石头雕铸的,或是被抓住、陷入、被冻结在了这一刻。
索菲亚似乎对阿尼姆斯吊臂的糟糕情况毫无意识,只是轻轻地走上前,几乎欣喜若狂。
“信仰之跃。”她低语着,俯视着那静止的身影。
穆萨身处自己的房间中,等着警卫来带他前往公共休息室。警卫迟到了,这让他知道对卡勒姆的攻击没有成功。当其他刺客在扑克桌边全体同意进行这一行动时,穆萨选择了暂时不加入。因为如果他们全都加入一次攻击而又失败了,便会失去挽救的机会。
显然,他是对的。现在最初的攻击失败了……有什么东西——也许是巴蒂斯特——正在对他说,消灭这个紧张、金发、喜欢牛排胜过鸡肉的男人也许不是什么正确的选择。而穆萨总是注意自己的本能的。他一会儿就会与他的同伴们会合,到时候他会讨论他们所看到的事。
毫无缘由地,一阵寒意窜上他的脊髓。他冒起了鸡皮疙瘩。在穆萨的脑中,巴蒂斯特睁开了一只眼睛。当穆萨还小的时候,他的祖父,睁着一双既发亮又严峻的黑眼睛告诉他,如果他起了鸡皮疙瘩,就意味着有人踏进了他的警戒区。
“有人来了。”穆萨喃喃地说,即刻进入了最高戒备之中。
林因为参与了对卡勒姆的攻击而在禁闭室里被关了一阵子,但警卫们告诉她,只要她一直表现良好,就会允许她在监控下去公共休息室里待一个小时。
“我的缎带,”她凄凉地问,“我还能用我的缎带跳舞吗?”
不久之前,她和其他人了解到,阿布斯泰戈基金会非常看重“创造性行为”和“艺术表达”。这意味着当林表现出对手持缎带跳舞的爱好时,他们很乐于允许她继续。就像他们鼓励埃米尔打理他的花园一样。
是的,她被告知可以拿着缎带跳舞。林微笑了,看起来满意而空洞。
她是他们释放的第一个人,不过埃米尔和穆萨很快就加入了她。他们没有问起内森。邓肯·沃波尔的后裔差点就杀死了卡勒姆。他显然被剥夺了公共休息时间。
但对此他们也有个计划。
在林的脑中,邵君大部分时候只是一个轻声的低语。但起舞的时候,林与她的祖先之间的联系便会变得极为强烈。瑞金博士曾告诉过她,遗憾的是,林必须接受痛苦的硬脑膜插入,让那只手臂得以移动她、配合她祖先的行动。
“这被称为神经肌肉作用——肌肉记忆。”索菲亚向林解释道。而林发现这是件非常便利的东西。
邵君生来就是奴隶,被抚养长大后成为了明武宗的小妾。在她的青少年早期,她就成了他的最爱,但那只是因为她的舞蹈、她的杂技……以及她替他查探敌人的能力。当皇帝死亡时,邵君的间谍天分让她得以发现刺客组织的存在……以及圣殿骑士在中国的领导组织,一伙野心勃勃的宦官:八虎。
现在,林的手指紧抓着厚厚的红色缎带——她不得不把它们绑在卫生纸筒上,因为那是唯一够“安全”的物品。这无所谓。她没有中国剑,也没有办法重制出邵君的特别武器——隐藏的足刃。以及,当然了,经过先前的事件,他们也不会允许她拿到任何可以被用作飞镖的东西。
但她有她的身体。而这就足够了。
她走到一个公共休息室的开阔地带,开始舞蹈。她从小开始就强壮、匀称而灵活,然后她又从邵君那里学会了缎带舞这种唐代诞生的舞蹈动作。邵君是缎带舞的高手。
她转身,曲身、踢腿,红色的缎带飞舞着,仿佛活生生的血液的河流,围绕成让人摒息的圆圈,在她的周身起伏。而同时,林正在完成两件目标。一:与她的先祖形成联系。以及,二……分散注意力。
和巴蒂斯特与沃波尔不同,邵君的名字上没有污点。她过了长而充实的一生,当上了刺客组织中的导师。她从未投靠过圣殿骑士,无论是为钱、为贪欲或是为恐惧。
邵君——和林——憎恨圣殿骑士。但一切都没有关系。
很快,刺客们将要出发猎虎。
“发生了什么?”索菲亚质问道。她无法将双眼从卡勒姆身上移开。一连串可怕的情形在她的想象中浮现,她尽力将其一一驱赶开。恐惧对她没有用处,事实才有意义。
“他没有反应了。”萨米娅的声音比平时要高。她也在与那毫无益处的恐惧斗争。
“我们为什么会失去他?”她停了停,随后问道,“阿吉拉尔死了吗?”
过去,阿尼姆斯也曾让她见识过刺客著名的信仰之跃。他们的基因无与伦比,索菲亚深知这一点。但她同时也知道,阿吉拉尔跳下的那座桥比旧金山金门大桥还高出五十英尺。而阿吉拉尔还受了如此严重的伤,经过如此长时间……
在他死时,阿吉拉尔记忆中有什么对卡勒姆产生作用了吗?经过所有这一切,他们却将一无所获吗?最终,阿吉拉尔还是失败了吗?
她,苏菲——将圣殿骑士团和卡勒姆·林奇全部辜负了吗?
她不知道哪一个命运更加糟糕。
“不。”阿历克斯在查看了卡勒姆的脑波图之后说,“他还活着。同步还在继续。”
索菲亚的双眼没有离开过卡勒姆。他仍旧跪在地上。听到这个消息,她同时开始放松和困惑,这事不该发生的。
她父亲的声音从办公室传了下来,说的那些不可能是真的……但确实是真的。
“他在控制模拟。”
索菲亚的双眼睁大了。这不可能。从没有人能够从她手中夺走模拟的控制权。但现在,最终,卡勒姆动了起来,慢慢地抬起头,直视着前方。
而索菲亚知道她父亲是对的。
“汇报状况?”她努力让自己的嗓音保持着平静和稳定。
“重新进入。”阿历克斯满意又松了口气地保证道。卡勒姆站起身,以一种放松但准备就绪的姿态站着。虚拟成像开始在他周围成型。她现在可以看出船只和帆的形状。
“我们在哪里?”
“看起来像是个军事港口。”阿历克斯回答道。大船的轮廓在卡勒姆僵硬、安静得不自然的身体周围成型;可以看见,但半透明,只稍稍带有颜色。“看建筑风格是安达卢西。”
一种怀疑开始在索菲亚的心中显露。这种怀疑渐渐成型,残缺、模糊,就像阿尼姆斯正在他们周围铸造出的港口城市。她将怀疑压了下去。她是个科学家,她会等着更多的事实显现。但那个结论徘徊着,诱惑着……毫无瑕疵。
“高度?”索菲亚问道,眼睛从那幽灵般的船只闪向卡勒姆。
“十一米。”阿历克斯回答道,“加的斯湾。帕洛斯港。”
她的怀疑进一步加深:“那些船?”
“他们看起来不像是战船,”阿历克斯思考者。他扫视着全息图,又加了一句:“它们有七十英尺长,二十英尺宽。三角帆船……啊,它们是卡拉维尔快艇。用来进行探险的。”
卡勒姆的意识又回到了祖先的记忆中。他正通过阿吉拉尔的双眼向上看去,而索菲亚看见一只全息鸟幽灵般的影像在他们头顶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