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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十七岁前,生命里只有春夏,不曾见过秋冬。
这个世界好像对我很温柔的,我没见过娘亲,甚至不知道父亲是谁,但我有师父师娘,大哥,王妈娟儿,还有十四先生...小时候战乱,我刚记事时的记忆里,总是和莫青衫一同被师娘抱着,在马车上颠簸。
我会走路比寻常孩子慢很多,但很快学会了握剑。师父那时为国事奔波,我很少看见他,领我入剑道的其实是师娘。师娘不会武功,但她从少时起,身边耳濡目染的都是孤高绝伦的无上剑术,指点我和莫青衫时给的架子极正。那也是师娘仅有的钻研武学的一段岁月,她重拾起极为上乘的绝学身法领着我和莫青衫一同修习。
「乱世岁月,保命要紧,无论如何,走为上策。」
我记得师娘说这话时的眼睛真诚且明亮,后来师父带了糖人和好多好吃好玩的找到藏在一处乡野小院里的我们,天下已太平,要领着我们回扬州。
扬州的三进院子宽敞明亮,一方习武,一方喝茶,一方池子养荷花。
师娘到扬州的第二日便兴高采烈地满街寻赌坊去了,再没见她习武。
师父不会做饭,叮嘱我和衫衫习武不能在吃食上怠慢,便每日领着我俩坐遍了全扬州的好馆子。
剑道入门后,衫衫学得比我快,我总打不过她,有一回我终于赢了她,正得意时,师父说衫衫的天分很高,将来会成数一数二的绝代剑道高手。
「那我呢?」
我还记得自己撅起嘴时不高兴的模样。
师父笑笑不答,我有一点点难过。
过了些时日,师父要去峨眉办事,十四先生领着王妈娟儿从京城来,那素袍道人的丑恶嘴脸我至今都记得。
「两个小姑娘家,怎能喂得这般...肥硕。」
十四先生硬顶着王妈的劝阻给我俩起了小名,衫衫是大肥,我是小肥。
我,娟儿,衫衫,很快成了三个形影不离的小女娃,我鬼点子多,调皮捣蛋以我为首。娟儿懂事得早,心善,人也乖巧,***的坏事都是由她去担着给王妈教训。
每次娟儿替我或衫衫挨打,十四先生总是斜着眼睛瞥我,并不说破。直到有一回...我少时实在不安分,已经记不清为了什么事了,只记得王妈打娟儿的时候,也许是因为遇到了烦闷的事情,手重了,一巴掌下去把娟儿抽得直掉眼泪。、
十四先生少有的生气,拍了桌子呵住我。
「你知道王姑娘为什么从不打你吗?就你那点屁事,以为她不清楚?她心善,不想为小事情闹的难堪。」
再数落王妈,「你是伺候我的,搞得这么委屈娟儿干什么,不要觉得是寄人篱下,这就是在自己家里,错就是错,对就是对,做事要讲规矩!」
「我是给我师侄小叶,就是你师父面子,王姑娘是给我面子,你一个小丫头那里来的脸面?不要觉得别人爱你宠你是理所应当,别做让人讨厌的人。」….
十四先生有时候是非常令人讨厌的人。
他很少教我们些什么,嫌麻烦总让我们自己读书,因为这件事,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直不喜欢他,看着他都绕道走。
没过两年,衫衫就要回京城了。
京城是很远很远的地方,我和衫衫娟儿吃完午饭趁着王妈午休时偷偷出门,走了好长好长好辛苦的一段路,三个小姑娘再也蹦跳不动,相互牵着手慢慢拖着腿挪,才能走到扬州城的城门前。
王妈火急火燎赶来时,我们仨正坐在城门墩上,分着舔食一个攒钱买的小糖人,日头将要落了,天边的丛云将所有人的脸都映得通红通红。
京城,听说坐上十天的马车才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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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离别,前几年衫衫偶有信来,我和娟儿都很高兴地写信回给她,后来...
后来我们就长大了。
十二岁后,我剑法小成,扬州城内,不再有能与我过招的高手,师父便领着我开始在江湖上游历。
那时起,我才知道什么叫人间百态,为了赢,可以卑劣和下作,起初我输给的不是剑法,而是手段。
江湖上有天分不高,却执着剑道的独臂剑客,剑心通明却困于情爱郁郁一生的老者。有人的佩剑是金镶玉嵌,剑锋吹毛立断却很少出鞘,有人的佩剑残破不堪满是缺口,他每日用这把破铁片,为全家换一顿饱饭。
这些形形***,有趣有故事的人。
游历江湖,我最喜欢听评书,尤其是李青蓝的故事,我的师叔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绝代剑客。
潇洒,狂妄的天煞孤星,在天剑长恨的争夺中将当世剑道高手杀剩半数,结仇过多只得归隐山林。再出山时,救江山社稷与水火之中,一人一剑刺遍满族将统,万军从中,无一人可挡其一剑。
剑道巅峰!我会像他那样!
只是我未曾想过在评书里,那个总是懒洋洋翘着二郎腿看闲书,令人讨厌的十四先生,竟也有着那样惊心动魄,荡气回肠的故事。
天下一弈,英杰为棋。
回家后,看着那在躺椅上优哉游哉的慵懒身影,第一次觉得他不再那么讨厌。王妈心细,有所察觉,同我又讲了些十四先生的事。
「人生不可逃。」王妈感慨,「他心里难过。」
「同讨嫌鬼说这些干什么。」十四先生突然从屋内出来,转头看我,「小叶是正直且良善的人,他把你教得很好,我见过你的剑,有几分我师哥的影子。」
「这样的剑出鞘,是会见血的。你毕竟是个女子,要踏上这条孤独的路,丢掉的东西,会比想象中多的多,想好了么。」
我当时听不太明白,只是点了点头。
渐渐,我不再长高,也到了该嫁人的年纪。
娟儿读的那些情爱话本,我偶尔瞥上两眼,十四先生爱听戏,戏里你侬我侬的生离死别,我只觉得腻歪得紧。….
江湖剑客,剑客就是要潇洒快意,要我死心塌地去爱上一个人,忠贞付出相夫教子,真是想想都...有些事这辈子都不可能做的。
十七岁的我已在江湖上小有名气,素雪剑主的关门女弟子,剑法极快极狠。
我喜欢被人尊重和高看一眼的感觉,这是我在剑道上倾注无数汗水挣来的,只属于我的脸面。
我想成为素雪剑主。
可这把剑,按理应当是我师哥和我亲大哥何小云的。
何大哥在京城当差,锦衣卫,算是很威风的官职,每年只来扬州两次,小时候他来,我总喜欢缠着他问些妈妈的旧事。
这些关于妈妈的事,师父从来不提。
「妈妈的剑法那么厉害,只在师叔祖之下,却因为女子身份,没能接过素雪剑,唉!」
我看向夜空中闪烁着的星星,莫名有些鼻酸。
何大哥拍拍我的头,欲言又止。他很宠我,不再用剑,默默改练刀法。
十七岁这年,扬州落了初雪,何大哥匆匆赶来,神色严峻,也未曾像往日给我带些好吃好玩的什物,他说要我们去淮安,去见一个师父的故人。
淮安之行,是我第一次见到天剑长恨,和二十四长生图,这是师叔祖李青蓝的佩剑和功法。
二十四长生图,我只看了数眼,以收剑剑势推演剑招,无穷无尽的演变,我只觉着欣喜若狂。
李青蓝出山刺满族将领时,剑道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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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神迹,剑不出鞘,只见剑光,凭杀意剑气便可杀人。
七星剑芒。
漫天剑星散开汇聚,这无穷尽的剑招中,我看来看去,收势过后,只剩一招。
刺!
极致之刺,当由锋锐,穿透一切,我的剑道,我的执念,最简单最快的一刺。
我只觉着明悟后,脑海中的一切都炽热起来...
再醒来时,月色暗淡,我倚在师父的背上,跨下的马喘着粗气奔走,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绞动过,针扎般的刺痛。昏沉一阵,师父察觉到我醒来,放缓马步,将我从马背上抱下来,扶着慢走一段路,再让我到路边倚着棵大树坐了给我诊脉。
我想抽师父腰间的长恨来瞧瞧,挨了下打。
突然间想起来我多了个师弟,他叫张舟粥,憨里憨气的。他家为了一个京城的什么事,满门上下只活了他一个。
到扬州后,又有个叫姜凡的想拜入门下,师父不肯,十四先生收他当了下人。
我们去京城过年。
这个冬日发生了很多很多的事,师弟张舟粥,张家灭门案牵扯出的朝堂两党之斗,暗流汹涌,再到莫老爷子身死,江湖论剑争秋水。
至于我,哈哈,我成了长恨剑主,是一个死掉又活过来的人,我知道了很多,我在那时并不懂得的事。
江湖在权势面前,只是个笑话,圣上的随口一句,论剑便分了胜负。
那天晚上,我,娟儿,衫衫,又像小时一样,睡在一起说了好久的话,….
衫衫告诉我,「叶伯伯看人很准的,我记得小时候,他说我会成为这世上数一数二的剑道高手。
「我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输给你,但听叶伯伯那么说,我特别高兴。其实我后面也偷偷问过叶伯伯好几次,你会在剑道上走多远,但他从来都只是笑着不答。」
「我现在已经是世上数一数二的剑道高手,才能够明白过来,叶伯伯从那时就已经知道了,你是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独一无二...衫衫这话让我很开心,但后面想起来却莫名难过。
出京城后,天下繁荣,却燃起了战火,我像浮萍一般四处游走,被卷入其中,身不由己。
十四先生走了。
我没有准备好去面对离别,我的身后开始有着什么压迫着我,推动着我不断前进。
我的真正父亲是李青蓝,他是一座山,是立在剑道上的至高峰,当我知道这个我一直仰望,憧憬的人是我的父亲时,我...我没有欣喜。
我很迷茫。
按照庄周老先生的说法,李青蓝有天的血脉,所以可以使用长恨剑。他反抗了天强加给他的命运,替人间斩断被天命操纵的枷锁。
我是他的女儿。
我的强大,我的极致剑道,我成为长恨剑主,是因为我身上也流着天的血,我是独一无二的那个。
不是因为我在剑道上流下的那么多汗水,付出的那么多心血。
所以我注定要和父亲李青蓝一样?
长恨问天?
那么多人的命运,我背不起。
我在运用二十四长生图,我的速度,力量都是前所未有的,我无比痴迷这种强大的感觉,每用过一次,我都能真切的感到,自己被激发的更快,更强。
长恨曾将我穿心而过,血池补命,神魂回归让我死而复生,当我握拳,长恨剑就像是我的一部分,我能感觉得到,这柄剑,在吞噬我。
它尝试着在一点一点吃掉我。
我不害怕,这是我的剑。
当我被齐白羽控制住的时候,我模模糊糊地感受到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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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自己的手,去做着身不由己的事。
师父的最后一剑,刺中我,驱散了束缚我的一切。
他坚定地立在我面前,用残破不堪的躯体牢牢地撑起头颅。
那一刻我已经醒来,我是自己闭上了血色的双眸。
我疲惫了。
海棠花开在春夏之交,生机勃勃。十七岁后,我已经知道,何海棠不是我的生母,但她是用生命守护过我的人,我是她的女儿。
十四先生走了。
师父也走了。
何春夏,我,好像...好像...
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对我冷漠了起来。
海棠花落了。
我累得,醒不来了,我能感知到身边的一些事,可那又有什么意义。
让梦做下去吧,春夏,海棠花开,我没有勇气去面对冬天。
我沉寂在黑暗里,直到一抹雷光闪烁,我的世界突然亮了一瞬。
枯死的花海。
长恨抖动起来。
五雷正法牵引出的雷光。
五雷正法,天机后人,不是狂澜生,那会是谁?
这深邃绝望的黑色天空里,曾有一道雷光划过,真好啊。
这短短闪烁的明亮一瞬,让我看清自己的虚伪,我坐在枯死的花海中间,以为仍是春夏。
这世上,明明还有着人,还有着光。
还要继续在黑暗中孤独死去么?
雷光劈不散的黑暗啊。
我想,是时候醒来了。
我从这具躯体抽离数次,当我再睁开眼后,握拳的感觉熟悉又陌生。
长恨掠空。
总得有看见光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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