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州城外,客栈院里。何春夏教姜凡用剑。
“前几天让你锻炼身体,基础真的只能靠日积月累去解决。”何春夏拔剑,直直刺出,“但剑法是可以取巧的,千万别让师父知道我这么说。”
“当你的剑道境界可以登峰造极的时候,师父喜欢讲的那些就好像成了唯一一条正确的路,但实际上打起来,那些都没有屁用。”
“考考你,剑法有几招?”何春夏走到自家的马车前。
“千变万化,难以穷尽。”姜凡摇摇头,“硬要说,撩,刺,拉,横,断,斜,回太多了。”
“就一招。”何春夏持剑对着马车的车轮徐徐推出,剑尖停在离车轮一寸,“刺。”
小臂一抖,剑尖只在那木轮上轻轻一点,回归一寸距离。木轮上没有半点剑痕。“搏命,不能像你之前那样,又慢又蠢,得动脑子,抢先拼命,要虚刺,留有余地看对方反应。”
“敌退我进,靠身法追刺。”何春夏侧身进步,翻腕递剑刺出,“退的太远,反身撩刺。”何春夏退一丈五,左脚大步踏前,踮起,翻身,右脚落地踩个弓步,右手从下至上荡个半圆,刺出。
“潇洒,漂亮!”姜凡拍手。
“嘿嘿。”何春夏挑眉得意笑笑,“对方如果架你,退,拖剑再刺,记住你是假装搏命,虚刺出手,别缠斗。”
“如果对手也冲,要搏命一击怎么办?”
“捅他啊,直接以虚化实刺出去可以了,你是先手,一般很难有后发先至的道理,如果对手像我一样能做到,那差距太大了,没办法。”
“等死吧。”
“轰”的一声,马车垮下一截。车轮被刺裂,承受不住重量,崩开两半。
“呃”两人对视,皆沉默不语。
何春夏打破尴尬,“你先练好刺,由刺而生,可以千变万化。但是,感觉好像没有机会继续教你了。”姜凡“啊”了一声,跑去叫了个伙计来,“您给看看这能不能修。”
“能修,这,小事,我去把我们掌柜的马车轮卸一个过来装上。”那伙计比划比划车轮大小,感觉合适,起身站到一边,并不动身。
“请?”
那伙计摊手,“钱。”姜凡立刻从内兜掏出一把铜钱,伙计叹口气,“这车轮不便宜。”又从鞋帮抽出一张小额银票一并递上,那伙计看一眼面额,不接,只是叹气。
“讨嫌啦,看这旗没,我师父,素雪剑主,你们掌柜的可是亲自来接进去的。”何春夏把姜凡手里的零碎抄过硬塞到那伙计手里,“就这些了,赶紧。”
那伙计才不情不愿动了身,姜凡跟着一同去卸车轮,何春夏便往客栈里走。进门,叶殊被人群围住讲剑,另一桌边,十四先生把掌柜的太师椅借过来坐着打盹,菜已上好,王氏母女,师娘都坐着等人齐开饭。
五菜一汤,烧鸡一只,何春夏撕一只鸡腿,盛半碗汤,又夹了些菜放到碗里,自己并不吃,端了要出门,王娟儿见了,起身要拦,“等等先生,一起在桌上吃。”
“我给姜凡拿的,这几天他都是啃硬馒头,习武,要吃的好些,不能饿着。”何春夏双手端碗,身形一抖,闪过王娟儿,得意地扭扭腰。王娟儿没好气的白她一眼,坐了转头对松白说话,“白姨,要不你跟叶叔叔讲讲”忽然感到一阵杀气,闭嘴不提,乖乖坐好了。
松白正面带微笑地看着被众人围住讲剑的叶殊。
山雨欲来风满楼。
来了!
“啪”!
松白摔了筷子,“这饭还吃不吃!?”
惊雷起。
叶殊立刻抱拳向众人示意告辞,飞身回位,一掌拍醒睡着的十四先生,冲门外喊声,“春夏,吃饭了!”,低头取碗盛汤递给松白,“夫人,吃饭吧。”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不远座位,几个镖师喝酒聊天。
“唉,这素雪剑主啊,武功高,人品好,可就有一点”
“哪一点?”
“嗐,这不是都知道的事。”
“啥啊,别吊人胃口。”
小声,“惧内。”
何春夏刚寻了位置在王娟儿身边坐下,对上十四先生迷蒙眼神,听见这话,俩人相视一笑,叶殊脸色一黑,埋头吃菜。其余三人没什么武功,五感也不算敏锐,并不能听,神色如常。王娟儿凑到何春夏耳边,“你去和叶叔叔讲讲,让姜凡和我们一起吃。”叶殊耳尖一动,不做声。
“师父,姜凡又赶车又习武,我看他老吃馒头,让他每天跟我们一块吃吧。”
“不行。”叶殊开口,“这世上,知恩的人不多,不必对他太好。”
“好吧。”
叶殊再对王姑娘开口,“按时给姜凡发些工钱,也不要欠他的。”
“叫姜凡把挂着的旗给我撂了,看着就来气。”松白突然发难,“天天讲剑,讲个没完,饭也不吃,觉也不睡,昨天住店,大半夜起来跟人比划。”越说越来气,拍桌,“一个破剑主,秀什么秀,生怕别人不知道,撂了,以后都给我专心赶路。”
十四月中打个哈欠,“你不是也大半夜不睡觉,跑我房里打雀牌。”王姑娘顶着黑眼圈,默默点点头。
“这能一样?我这是缓解长路漫漫的无趣,他们这是脑子有毛病,没事找事!”
“剑术再高,还能高的过我爹?他最后是什么下场?剑有个屁用!”
叶殊皱眉,松白瞪他一眼,立刻点了点头。
十四月中又打个哈欠,“有理有据,令人信服,这剑主旗撂了,那挂我的吧。”
叫掌柜的取来白布笔墨,写两个大字。
天机。
北镇抚司内牢。
“章叔,是你啊。”
来人锦衣,提一包烧鸭一壶酒,晃晃悠悠就进门了
“你小子,回来干嘛,你知道你这颗人头,黑市上值多少钱,三千两。够我吃几辈子了。”章叔把烧鸭往桌上摊开,酒一摆,拿起一只鸭腿,边吃边讲,“你爸也是有毛病,当时我差不多能知道,应该不是我们这种人能碰的事,没反应过来,随口劝了,没劝住,唉。”
“章叔我,有点饿。”
递过条鸭腿。
“你订过娃娃亲,你可能不知道啊。和燕家,刚订不久,不是出事吗,燕家这满门忠烈,男丁死干净了,女眷,全去教坊司。后来翻案,燕家女眷也是,刚烈,不堪受辱,自杀的自杀,死剩一对小姑娘。这亲事,当然就没提过了,你爸在你小时候常接济她俩。”
“你家出事呢,这后事,就是人家掏钱给办的,三十多个人,费心费力,你走以后还给你把院子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俩个女人家,也没有什么门路,为了你家的案子,大理寺,北镇抚司,刑部来回跑,上头吩咐过,也没人理她们。我和你爸关系不错,天天来烦,听说你被逮回来,还想出点钱叫我偷偷把你放出去,呵,笨女人。实在没法子了,买了点好吃好喝托我给你送一送。”
“诺,再吃块。”
张舟粥没了胃口,几近落泪,抱拳压在额头,深深鞠一躬,“章叔,替我谢谢她们。”
“老章?东西带出去吃,我们聊会。”狄涛领着一人进门。
“狄镇抚使好,齐白鱼先生好。”章叔起身作揖,把桌上东西包好递给张舟粥,“这小子估计活不长了,让他也吃口好的。”吹了声口哨走远。
见章叔出门,齐白鱼捂着手炉晃晃悠悠地上前瞅着张舟粥,也不开口。齐家名号,张舟粥早有耳闻,齐家老爷子任内阁次辅,齐家小辈三兄弟,大哥齐白鱼,御医,“千金难买命”,据说只要他到了,人只剩一口气,凭这口气,就能活。但代价不菲,很少是钱,大部分是更珍贵的东西,所以千金难买。
这世上还会有比钱更珍贵的东西吗?
那可太多了。
张舟粥开口问狄涛,“何大哥怎么样了。”
狄涛耸耸肩,“伤势太重,失血太多,不敢解毒,我用针镇住经脉,吊着口气。”齐白鱼收炉回袖中,开口,“看过,能治。”
“张舟粥?”
“是。”
“余丹凤托我给你带话,叫你聪明一点,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齐白鱼长呼口气,打了个哈欠,“举了个例子,他说你爸爸就不是个聪明人。”
“嚣张跋扈,嚣张跋扈,啧啧啧,我还在呢,敢让人递这种话。”狄涛摆了摆头,“齐大少看这小子,像个聪明人吗?”
“呵,这话去和我二弟讲。”齐白鱼翻出手炉捂好,转身走了,“杜老板约了余丹凤,你,我二弟,三日后除夕夜,醉香楼晚宴,谈谈张家的事。”
“聪明点,能活,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