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大约是近世以来对诸王兄弟最为友爱的一位君主了。
太上皇共有五个儿子,长子宋王李成器、次子申王李成义、三子便是当今皇上、四子岐王李隆范、五子薛王李隆业。皇上登基之初,曾命殿中省尚舍局制造了一套长枕大被,与兄弟们大被同寝。每日早朝以后,皇上经常是与诸王在一起游乐,时常是饮宴、斗鸡,或是在近郊打猎,游赏别墅。在宫中的时候,兄弟五人跪拜如家人之礼,皇上临幸诸王府第时也是轻车简从,但求家人之乐。如一日不见,皇上赏赐、问候诸王的使者便会颇颇往返,相望于途。
然而,对这四个兄弟,皇上只是以声色财宝畜养娱乐,并没有给他们任何有实权的职位。尽管如此,这四个王府的家人、亲友仍成为长安城中最有权势,也最豪横无理的一群人。
薛王李隆业的舅舅王仙童是曾深得太上皇宠爱的王贵妃的弟弟,与薛王过从甚密。上元夜观灯时,王仙童强抢民女回府,逼奸不成,竟将那女子残忍地杀死了。
按说,豪强横行,在历朝历代都是常有的事,但是,这件事却在京中轰动一时。之所以会如此,有多方面原因,小民们想的是,如果京中诸王、公主以及外戚们可以横行无忌,这不但会危及到他们的财产,也可能会危及他们的性命。另外一些人则不同,这是一群任何时代都会有的夤缘侥幸之徒,他们麇集在京城之中,为的就是找门路,图富贵,如果王仙童能够免遭刑罚,或是处罪较轻,他们就会十会机敏地发现钻营的路子在哪里。
本来,王仙童的案子已经过御史弹奏,基本上应该结案了。但薛王向皇上求情,皇上竟将这案子又交代了下来,让三省与御史台重新鞫问。这也是一个相当明确的信号,皇上有意网开一面。
姚崇心道,皇上再精明,也避免不了这种每一位皇上都可能遇到的倒霉事儿。自毁纲纪,以屈其亲。这可不是一个中兴之主应有的行为。
姚崇与卢怀慎在便殿里见到皇上时,皇上与他的四个兄弟正在合奏新近从波斯流传至大唐的《胡旋舞曲》,宋王与薛王吹奏玉笛,申王弹琵琶,岐王击铃鼓,而皇上则是亲操胡琴。
姚崇与卢怀慎向皇上与四位王爷行过礼之后,宋王将姚崇叫到身前。
“姚兄,多谢!”宋王从腰间解下一只五色斑斓的玉环,递给姚崇。
宋王真不愧是一位仁厚长者,他这是在感激姚崇在张说那件事情上处理得当。见皇上微微颔首,姚崇双手接过玉环,跪倒行礼。“多谢宋王赏赐。”
四位亲王退下之后,姚崇奏道:“皇上,臣有一事不明,请皇上指教。”
“什么事?”皇上春风满面,看上去兴致颇佳。他等两位重臣坐下之后方才问道。
“前一些日子里,皇上曾降旨到三省都堂,言王公、驸马有所奏请,非皇上亲书墨敕,不予授职。近日申王府的录事阎楚圭非功非劳,只以他是薛王亲旧之故,便超拔授官,怕是有所不宜。”姚崇今天相当地谨慎,因为,如果今日之事得以成功,他的整顿朝纲的大业就会事倍功半。
“姚卿,这芝麻、绿豆大的事也要来问我?那宰相的职权是什么?”年轻人气盛,姚崇有意推翻皇上的旨意,皇上的脸色立时阴沉下来。
“此事虽小,关系却大。”今天这个头开得不好,姚崇心中产生了一丝犹疑。但他也不能就此不再提及此事,否则,皇上虽然很有面子,那他宰相的面子和权威却损失殆尽了。“皇上您想,如果每一个人都可能以亲旧之恩得授官职,那满朝朱紫尽是亲戚、旧友,哪里还会有治国平天下的贤才?中宗皇帝朝中发生的事情这才过去几年?如今那些员外官员还大都留在京城,若不绝了这些人请诣幸进的念头,吏治的清明怕是难得实现。”
“亲王府里的一个小小的参军会引起这么多人注意?姚卿不是在暗示朕法令不一吧?”皇上的心中涌起了一丝不快。你们既然位在宰辅,就应当以大事为重,整日纠缠着这些与朕有关的小事,做出一副愚忠的样子,难道这才是君子之道?皇上不喜欢现前的这一切,尤其是不喜欢有人在他面前故意做出诤臣的样子给他看。
不过皇上清楚,姚崇绝不是个诤臣。他太欣赏自己的聪明了,他以为凡事都可以靠着他的机智圆满解决。这一次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聪明的办法来说服朕。
眼下的情形是君臣之间最糟糕的情形,皇上与宰相的思路相左,想的并不是同一件事。此乃乱政之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