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骊山脚下时,姚崇只远远一望便看出,前来参与校阅的北边各大都督府的军队已经离去了。从列阵的旗号上,两任兵部尚书,多年经营大唐军事的姚崇可以一目了然地分辨出,余下的只有皇上亲自统领的北门四军中的两只:左右羽林军与左右龙武军的一部分,以及南衙宰相统领的左右卫与左右千牛卫两只警卫部队的一部分,总共大约三万多人马。
前来接驾的众宰相们已经迎出十里之外。姚崇心中暗道,这是他有生以来见到过宰相人数最少的一朝,即使算上没有宰相之职却号称“内宰相”的王琚也不过四个人。这与中宗朝里近二十位宰相挤在政事堂中,连坐榻都安放不开的情形真有天壤之别。
但对锐于任事的姚崇来讲,这当然算得上是一件大好事。这也表明,皇上对现有的阁僚并不十分满意!而人员的调整似乎是要等他姚某人回来才好进行。
前来接驾的众臣叩拜舞蹈之后,皇上招手把远远站在一边的姚崇叫了过来。“我想用不着介绍了,你们大家都很熟的。”
“崇老,您的身体还是这么健壮。”中书令张说很年轻,只有46岁,经学文章闻名于世。最重要的一点,他在太上皇与皇上还未登基时,曾先后做过相王和太子的僚属,深得太上皇喜爱。他是刚刚被皇上从正四品上的尚书左丞超拔到这个正二品的重要职位上来的。
张说在与姚崇见礼时做出了一个出人意料地动作,他竟用手把住姚崇的右臂,十分亲热地轻轻摇动。那样子让人看起来觉得,张说对姚崇有着说不出的钦敬与欢迎。
“张相公年轻有为,可喜可贺。”姚崇双眉一轩,口中哈哈地笑声不断。在他的印像中,张说这个人过于圆滑,办事缺乏魄力,而且利己心太重。这不是他喜欢的那种同僚。
皇上踞坐在胡床上,双目微闭,面含笑意。表面上看来,皇上对这种旧友重逢的场面感到相当的满足,而皇上自己的头脑中却在飞也似地运转。在还未宣布姚崇的前程身份之前让他与众宰相见面,这是皇上刻意的安排。虽然从见面时的寒喧中未必能让他得出什么结论,但他至少可以发现一些端倪。
张说的过份热情以至于超出常礼,这就很说明问题。太上皇有意栽培张说成为宰相领袖,所以,对姚崇的再次入阁,反对最力的就是张说。让人头痛的是,他代表的竟是太上皇的意思。
就在几天前,张说鼓动御史大夫赵彦昭弹劾姚崇,被朕压了下去。紧接着,他又劝诱姜皎向朕进言,举荐姚崇为河东道行军大总管,也被朕识破了。所以,张说的热情只能说明他感到害怕。以他这样的经学之士,与姚崇共事,他连放屁的机会也没有,更不要说左右朝政了。
更何况,张说还是一个可恶而又愚蠢的钻营取巧之徒。每想到此处,皇上心中就涌出一股说不出的厌恶与恼怒。但他一时又拿张说没有办法,毕竟张说是太上皇与宋王喜欢的人。
下一个上来见礼的是尚书省长官左仆射刘幽求,他比姚崇小三岁,今年整六十岁。
“崇老,一向可好。”刘幽求的叉手之礼中规中矩。
“刘相公,久仰,久仰。”
刘幽求与姚崇不熟,这一点皇上清楚,似乎他也受了张说的影响,对姚崇入朝并不十分满意。刘幽求对朕的忠心甚至到了近乎鲁莽的地步。皇上心道,如果眼前有个乱臣贼子,他一定会用他那硕果仅存的几颗老牙将那人撕烂。不过,他是因为参与了诛韦氏的政变,被太上皇从一个小得不入流的小官——朝邑尉直接提拔为从二品的大员,此人虽有些能力,但久居末秩,终究不是干国重臣的材料。
“元之兄!”门下省长官,正二品的侍中魏知古激动得热泪盈眶。
“知古,别这个样子,咱们这不是又见面了么?”
姚崇的激动显然与魏知古不同。实际上,魏知古的年龄比姚崇还要大上三岁,只是,魏知古出身于小吏,姚崇当年对他有赏拔之恩。如果说有谁是真心欢迎姚崇的话,魏知古应当算是一个。当然,皇上我是最重要的一个。
最后一个有资格上来见礼的是王琚,王琚的所谓“内宰相”的称号皇上早就有耳闻。皇上的注意力只集中在姚崇身上,他想知道,姚崇如何对待这位以苏秦、张仪自居,在铲除太平公主一党时立下不世大功的皇上第一宠臣。
“崇老。”王琚的长安土腔土调在这种场合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王老弟。”
王琚走上前来时,皇上看到姚崇的双肩明显地放松下来,头略略上扬,举起右手在王琚的左肩上用力一拍。与此同时,王琚的手也拍在了姚崇的肩上。见此情形,皇上险些笑出声来。这种见面打招呼的方式皇上也会,但那是在他还是临淄王时,与羽林军中的好友,或是井市中的知交们见面的方式。
姚崇这老家伙可真是个变色龙!
“起驾吧。”皇上心满意足地站起身来。“姚卿,你和他们一起随驾进京。”
“臣官贱职卑,不便与宰臣同行。”姚崇道。
此时皇上已经挥手赶走了跪在马蹬下的侍卫,轻巧地飞身跃到他那匹毛色纯黑的大宛马上。“从现在起,你还作你的兵部尚书,同中书门下三品。”
当皇上催马前行时,他吃惊地发现,自己没有听到姚崇谢恩的声音。姚崇啊,事到今天不容易,你可别再出花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