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终于来了。申屠贾这些日子里等得已经有些焦急,舍生取义乃是无上的荣耀,但枯坐牢中没完没了地等,也让他实在有些受不住了。
如今,万年县若大的牢狱中,只剩下他一个人。崔寔因私侍太平公主的罪名被流放到距京城六千多里的窦州,其它的人全部被处死。现在轮到申屠贾了。
“申屠君。”牢头儿拿了一袭雪白的胡式葛衫来,满面堆着笑意。“今天送您出去,可喜可贺。”
被解去了束缚的申屠贾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四肢,心中却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也许他应当感到高兴,但自己毕竟还很年轻,还没有真正享受过生活便要死去,即使是为了义,也终究有些遗憾。
牢头儿是个办事周到的人,他一定是想让申屠贾这个万众瞩目的义士死得体面一些。在他的身后,紧跟着进门的是提着两大木桶热水的狱卒和一个梳头匠。这梳头匠非是他人,正是兰熏馆里的那个水蛇腰的寺人。
一番梳洗打扮之后,再穿上白葛衫,申屠贾又恢复了玉树临风的神采。
申屠贾向牢头儿深施一礼,“这些天里多蒙照应,在下感铭在心,只是无以为报了。”
“不敢当。”牢头笑道。“出了这个门,你就是名满天下的大义士了,只求申屠君能理解在下的一番苦心,我这也是奉命行事。”
一行人出了阴暗的牢房,走进七月的骄阳之中。申屠贾回首望了一眼门首上狱神狴犴威猛的雕像,真想仰天发一声长笑。
生活是多么的美好,临死之前竟然还能够享受到如些娇艳的阳光。
申屠贾非常希望能够回忆起某一位先人的壮举,来自况他眼下的心情。令人失望的是,他只回想起左思的一首《咏史诗》。
“荆柯饮燕市,酒酣气益震。哀歌和渐离,谓若旁无人。”这是申屠贾平生最喜爱的一首诗。“虽无壮士节,与世亦殊伦。高盼渺四海,豪右何足陈?”
“正门叫看热闹的闲人挤得水泄不通,请走后门吧。”牢头儿在前面引路,两名狱卒紧跟在申屠贾的身后,一行人曲曲折折来到了一座小门前停下。
“贵者虽自贵,视之若埃尘。贱者虽自贱,重之若千钧。”古代义士的豪情在申屠贾的胸中激荡,虽未能干出一番大事,但以义士的身份死去,也终不枉此生。
“外面有人接您,您走好。”牢头儿的任务到此结束,从面上开心的笑容可以看出,他一定深有如释重负的感觉。
申屠贾还没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身后的木门已经哐的一声紧紧关上了,扑面而来的是一片喧腾的市声。申屠贾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睡梦中走进了一个热闹的集市。
“申屠大哥!”一声充满激情的呼唤将他惊醒。这并不是梦中,眼前确确实实是一个热闹的集市。
街的对面停着一辆不甚华丽的马车,车上的两个人申屠贾识得,王琚正望着他的呆相笑得手舞足蹈,魏知古面上的笑容依旧是那样矜持。
突然,车后面转过一个衣着华丽的女孩,大张双臂向他跑来。这是棋儿。
申屠贾终于明白了,这又是王琚的恶作剧,他剥夺了申屠贾成为义士的最后一个机会。
王琚这个该死的混蛋,不知费了多少的心机,终于把他变成了一个庸人。
申屠贾伫立在长安城七月的骄阳之下,伫立在心爱的女孩面前,放声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