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转眼间,十几天过去了,天气越来越热,蚊虫们也开始光顾万年县牢中的一群举止懒散,神情冷漠的人们。
这群人中,只有申屠贾有些快活的样子,他如今已是这牢中最让牢头头痛的犯人。不分昼夜的嗥叫只是他借以消遣时日的最安分的方法,有一天,为了引逗老僧入定般的崔寔开口跟他闲聊,他竟然轻而易举地将颈上的木枷卸下来,送给崔寔当靠背。这在牢中引起了一阵不小的骚乱,最后还是牢头出面,答应为申屠贾准备诸般用具,让他为同牢的人犯和狱卒们烹制一次蜜炙鹅肝,事情才算过去。
从那以后,申屠贾的生活状况有所改善,木枷再也没有给他戴上,代之以锁在脚腕上的一只巨大的石锁。但他的精神状态却每况愈下,他那亢奋的情绪时时要用孩童式的恶作剧来渲泄,给牢头着实找了不少的麻烦。
虽然如此,那个貌似凶恶的牢头却表现得如村塾中的老儒一样有耐心,也许他十分清楚申屠贾这种人,与其惹恼这样一个精神明显不大正常的凶徒,倒不如与之虚与委蛇。如果应对得法,到送他去东市的那天就可能少了很多的麻烦。
这些日子里,刑部和大理寺每天都来万年县牢中提审人犯,唯独对申屠贾不闻不问。
终于有一天,一个矮小枯干的独眼老者带领一群粗黑的莽汉来到了牢中。
独眼老者的出现在牢中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申屠贾以往虽未见过此人,但这老者的大名却是如雷贯耳,他正是刑部刽子手的头儿,姓莫,人称莫一指,至于他本来的名字,却很少有人记得了。
据说,这老儿只用一根手指勾住屠刀,便可以非常轻松地将人头斩下来。
这个时候他到牢里面来,一定是太平公主的谋逆大案已经定谳了,执行斩首就在这几日,他如今先来看一看“活儿”。刽子手这一行也有技巧,针对不同的人犯,要有不同的刀法,挥刀乱砍是不行的,那样有失身份。
众人在牢中转了一圈,跟随莫一指来的汉子们又都退了出去,只有莫一指一人停在了申屠贾的面前,目光饶有兴味地盯在申屠贾的脖子上。
“老头儿,你的刀快不快。”申屠贾此时已经明白,这老儿要亲自送他上路。
“不敢说快,只是家传的手艺,这几十年里,它还没让老夫出过丑。”
“你的刀斩在脖子上是什么感觉?是不是一刀下去,我的脑袋一边飞起来,一边大叫‘好快刀’?”
“那倒不一定。”说话间,莫一指从袖中取出了一只红籽甜瓜来,递到申屠贾的手上。“去年腊月,我在西市吃过你的蜜炙鹅肝,确实美味。”
“您老谬赞了,我这也是家传的手艺。只是,没有机会再请您老鉴赏了。”申屠贾将那只甜瓜拿到鼻端,只觉一股清香扑鼻而来。
“好瓜。”说着,他把甜瓜一分为二,一半递给了莫一指。
莫一指接过瓜来,咬了一大口。“确实是好瓜。你方才问我被斩首是什么感觉,这一点我也很好奇。前两年,我只差一点点就能体会到那感觉了,当时我也住在这间号子里。可惜,机会错过就不会再来了,看来我只配老死床箦,不会有你这样的义举。”
“什么意思?”申屠贾自得知李重焕已死,便已了无生趣,觉得此生二十余年活得竟毫无意义。如今听到莫一指对他的推崇,他实在有此莫名其妙。
“王琚王侍郎同老朽有旧交,听他讲了一些你的事。如今京里盛传两大义士的故事,一个是你老弟,另一个是同你有交情的李将军。”莫一指似乎对申屠贾颇有好感。“如今长安城中的男男女女都在等着见你这大义士一面,孩童们也把你的故事编成了歌谣在传唱,所以,到了出红差那天,你千万不要让他们失望。”
我穷一生之力,要的就是这样一个结果。如今终于得到世人的理解,申屠贾百感交集,泪水不由自主地流了下来。“我不会让他们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