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睡的申屠贾,被一阵喧闹声惊醒。
天光已经大亮了,牢头手中摇着一串巨大的钥匙,面上布满兴奋的红光,大踏着步子走进牢中。
与申屠贾一同被关押在牢房的十几名犯人被狱卒推推搡搡地押了出去,随后赶来的几个狱卒手中拿着水桶、苕帚等物,将所有的牢房都打扫得干干净净。接着,牢头儿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个手提的熏香炉,他带领着众狱卒在每一间牢房中都走了一遍,似乎是在举行什么古怪的仪式。
申屠贾听人讲过,每到秋天处决犯人之前,死囚牢中都会举行类似的仪式,为的是祈求狱神狴犴,保佑牢中一切平安,不要出现瘐死或越狱的事情。奇怪的是,现在是夏季,狱中出现这样的事情非同寻常。
依照大唐律法,只有谋逆和恶逆两类大罪才会不待秋决,一旦刑部定谳,大理寺复审之后,随时都可将人犯明正典刑。
原本这牢中只有申屠贾一人有这样的荣幸,看起来今日要有一大批人给他做伴了。
不用问,积蓄了几年的力量,终于在昨天夜里暴发了,但不知谁是胜者。
这个问题很快就有了答案。最先被押进牢中的是新兴王李晋和检校中书令崔寔,到了中午的时候,又陆续押进来十几个人。这些人中,有些人申屠贾曾见过,有些他根本不认识。
最后被押来的是那个胡僧慧范,关在了申屠贾的隔壁。申屠贾对面牢房中关押的则是崔寔。
对于太平公主亲信的武将,申屠贾没有太多的印象,但她最亲信的几位宰相申屠贾却都见过。他感到奇怪的是,这伙人中少了萧至忠、岑义和窦怀贞,别人也就罢了,窦怀贞是太平公主面前一等一的红人儿,少了他就太不应该了。
午饭开了出来,对于死囚,牢中的伙食不能算差,这一点申屠贾在昨晚便有体会。今天牢中新到的客人多是朝中的显贵,这正是牢头发财的日子。虽然事起仓促,这餐午饭竟也是有鱼有肉,唯一不同的是,对面牢中的崔中书令并没有戴刑具,甚至还有一张小小的食案,而申屠贾这等危险的刺客却只能驮着巨大的木枷,爬在地上慢慢享用了。
“去弄坛酒来,给每人一壶。”这是一个年轻的声音,似是新兴王李晋在吩咐狱卒。
“都这会儿了还喝哪门子的酒?”有个激愤的声音不满道。
“不喝酒干什么?左右不过是个死,怕得这个熊样。”李晋似是有一肚子的不满意,正好借机会发泄出来。“平日里的本事都到哪去了?在兴道坊里说三道四的,到了这里还想说说道道,想什么啊?还有,我得问一句,是哪个混张王八蛋推荐的李重焕?”
申屠贾竖起了耳朵,他急切地想知道恩人的消息,尽管现在恩人一定已经将他当成了一个忘恩负义之徒,恨之入骨了。
牢中却是一片死一样的沉寂,没有人回答李晋的问题。申屠贾心想,这些家伙都是老谋深算,只要此时沉得住气,也许能有机会把自己从这群必死的人中解脱出来。
“还有窦怀贞那个老混蛋,让他在外面接应,一看势头不对,他竟逃进官沟里把自己勒死了,亏他有这手段。”李晋仍是怒气不息。
申屠贾见他转移了话题,心中有些焦燥,忙问:“李重焕怎么了?”
“这个反复无常的小人,提起他来我就有气。也是老天有眼,让这家伙遭了报应,给窦怀贞的家将打死了。”
听到李重焕已死的消息,申屠贾并没有伤心欲绝。恩人先于他死去,这早就在申屠贾的报恩计划中有所设计,唯一不同的是,恩人没有给他留下什么未竟的事业,在这一点上,申屠贾才真正感到了绝望。
申屠贾这一生,就仿佛是一个不知道目的地的水手,只是借助前面船上的桅灯为他引路,突然间,浓雾散尽,天光大亮,前面引路的船却不见了,当他举目四望时,四面只有海水,他不知自己要到何处去,更不知身在何方。
也许,当一个人终于失去了生存的意义时,死是最好的解决办法。而且,令人可喜的是,申屠贾不必去经历自杀的可怕,被押往东市斩首可以免去自杀在他心中造成的羞辱和压力。
烫好的酒被送来了,李晋请客,每人满满的一大壶。申屠贾名厨的鼻子隔着老远便嗅出,是上好的陈年佳酿。
这狱中似是早便准备着接待这么一批有钱的贵客,若真如此,在这狱中必有高人隐居,他竟能料到会有人喝得起这么昂贵的琼浆。这种酒,在长安城中只在最高级的酒楼中才会有,而且一坛要几十缗铜钱,价值相当于五口之家一年荤素兼备的好饭菜。
想通了自己的出路,申屠贾的头脑又恢复了往日的灵活,只是多了些玩世不恭的味道。即使如此,毕竟时日无多了!申屠贾很想大叫几声。他真的毫无顾忌地大声喊叫起来,至于喊出来的是什么内容,已经无所谓了,他也许是在痛骂,也许是在大唱情歌,谁会介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