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装高髻的棋儿与另两名美女被内官安置在承香殿内等待皇上的传招。承香殿的北面是皇宫里的鞠场,是皇上闲暇时与翰林学士们踢球的地方,到了夜间十分的安静。
那支装有毒药的金步摇就插在棋儿高挽的发髻上,太平公主下了严令,这三人不论谁被传召,她都要头戴这支步摇前往。
棋儿此时的心情很复杂,虽然她已经将太平公主的计划透露给了魏知古,但她对皇上会有什么反应却没有把握。以她对皇上的了解,皇上抢先动手的可能性甚大,这要以皇上相信太平公主明日会作乱为前提。
如果过一会儿皇上突然回到寝宫,传唤美人侍寝,这只能说明皇上的气数尽了,到那时,他是在夜里被毒死,还是明早被人杀死,都不再重要了,他早晚也得死。
棋儿考虑的是她自己的事情。宫门深似海,既然进得这门来,要想出去怕是难有机会,除非太平公主前来搭救她。即使能出去又怎么样?申屠贾已经被打入死囚牢,也许,只有太平公主取胜才可能救出申屠贾。
此时,棋儿又有些怀疑自己出卖太平公主是不是做对了?
时间过得极慢,承香殿中,龙香吐瑞,烛结双花,那两个没有心事的美人儿都只穿了件轻薄的丝衣,在一边底声说笑,憧憬着受到皇上宠幸的荣耀。她们俩人对这场阴谋并不知情,她们只是受命于棋儿而已,这在她们已经习惯了。这两个活到十六七岁却只以人奶为食的美人儿,根本不通世事,她们也从未听说过有毒药这种东西。如果棋儿命令她们将金步摇中的粉末给皇上服下,她们一定以为那是什么好吃的东西,说不定要偷尝一点儿。
这倒是个从未想过的问题,棋儿心中一惊,如果一定要动手,把毒药交到这两个活宝贝的手上,说不定会坏了大事。
申屠贾这天夜里睡了一个好觉。
万年县的死囚牢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么可怕,虽然房内四壁空空,地上只铺了一张竹席,但打扫得倒是相当的洁净,至少比对面牢房里要洁净得多。
申屠贾的腰上被锁了一条粗大的铁索,铁索的另一头系在石墙上的一个大铁环中。他的脖子和双手被一面四五十斤重的木枷牢牢地锁住,沉重的木枷压得他的双肩有些麻木。他只得倚在墙角坐下来,墙角的石壁上有两个光滑的斜槽,正好可以将木枷的两角嵌在里面。这两个石槽一定是某个聪明的囚犯想出的好办法,也不知经过了多少人的努力,终于将这石槽挖磨得恰到好处。
申屠贾将木枷的另一头用屈起的膝盖支住,减轻了肩颈间沉重的压力。
这一下轻松多了,现在,申屠贾有充裕的时间回想自己的行为,检讨他的一生。
首先他想到的是,他被太平公主耍了。当他被铜鼎绊倒,手中的大铁椎脱手而出的时候,他在众人的惊呼声中,清楚地听到了他最不想听到的名字——皇上。太平公主给他的那个假定的无关紧要的目标原来就是当今皇上,也就是说,他申屠贾成了太平公主争取皇上信任的工具。这实在是出乎申屠贾的意料,也一定在李重焕和王琚的意料之外。
他们一定以为我申屠贾是个可耻的变节者,不但出卖了他们,还来了一个反戈一击,这样以来,申屠贾真的成了一个“卡人”,在两大势力之间,太平公主无疑会弃之如蔽履,因为他的使命已经完成;皇上那一边却饶不了他,一个变节者比可怕的敌人更令人痛恨。
留给申屠贾的只有一条路,唯死而矣。
死就死罢!此生早已经许给了李重焕,到今日方死,自己活得也够长远的了。唯一让他感到遗憾的是,他不能得到一个义士的归宿,像个英雄一样死去。这只能怨他自己走错了路,没能识破太平公主狡诈的机谋。
李重焕的恩情只能来生再报了,这让申屠贾满怀愧疚,一个人很快就要被斩首了,却背负着无法偿还的债务。
申屠贾此时还有那么一点伤感,这是对棋儿。
棋儿是他此生唯一的珍宝。他心中十分清楚,这个美丽的女孩虽曾向他表露过情意,但他无福消受。也许这样更好些,免得误了她的幸福快乐。一个全部身心早已属于他人的刺客,没有能力回报棋儿的那份深情。
所以,这一夜,长安城中虽发生了翻天覆地般的变化,死囚牢中的申屠贾却安安稳稳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