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王琚所料不差,太平公主也在为如何动手的事大伤脑筋。
皇上召见王毛仲等人的消息当天夜里就被左金吾卫将军李钦送到了太平公主手中。
这个王毛仲一直是太平公主的一块心病。对于葛福顺和陈玄礼二人她还有办法,至少,她可以在动手之前先让这二人的上司常元楷将他们调开或看管起来,唯独这王毛仲,太平公主一时想不出控制他的办法。
虽说王毛仲手中的左万骑是北门四军中人数最少的一支队伍,但这是一只由贵戚子弟和井市狂徒们组成的部队,骠悍骄纵,任侠使气,个人的战斗力极强。此前,对韦皇后家族居住的韦曲进行的那场毫无人性的大屠杀就是由这帮家伙们干的。
“怎么才能控制住左万骑那伙人?”太平公主问。
虽然天已很晚了,但闻讯赶来的死党们仍留在太平公主府上没有离去。
今晚来的人很齐全,除了前往东都洛阳未归的太子太保薛稷和正在当值,送信后又匆匆赶回去的左金吾卫将军李钦以外,有中书令兼吏部尚书萧至忠、检校中书令崔寔、侍中且兼户部尚书的岑义、左御史大夫同中书门下三品窦怀贞,这是三位宰相;武将有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和知右羽林将军李慈;还有遥领雍州长史的新兴王李晋,这是太平公主谋划暂时接替皇位的人选;再就是以国士自居,为太平公主出谋划策的三个人,他们是中书舍人李猷、右散骑常侍贾膺福和鸿胪卿唐俊。
最后一位参与机谋的重要的人物是个胡人,他是长安西明寺的胡僧慧范,此人精通药理,医人害人都很有办法。据说,当年韦皇后毒死中宗皇帝的毒药就是由他提供的,他现在正通过一条隐密的渠道向当今皇上提供一种特别的药品——赤箭粉。这是一种极珍贵的补品,据传闻,久服此药可以增益气力,长阴肥健,以免后宫佳丽三千使皇上过度劳累,精力衰竭。
六月末的天气,夜里时时有些清风掠过。太平公主花费数十万缗铜钱建造的那座著名的大厅虽然高大宽敞,然而,这么多心情焦虑的人聚集在里面,仍让人觉得有些燠热。
大厅外的园中却花事热闹,侍卫们都守在十丈之外,以免他们听到大厅里重要的谈话。
大厅里面的侍女也只有棋儿一人,然而,这一次她是以一个同谋者的身份出现的,在太平公主的计划中,棋儿负有相当重要的任务。
“在左万骑里有咱们什么人?”这是年轻的中书舍人李猷在问左羽林大将军常元楷。李猷近日来深受太平公主赏识,特别是在去年八月间他曾策动侍御史邓光宾反戈一击,挫败了当时的右仆射刘幽求和右羽林将军张玮企图诛杀太平公主的阴谋,使皇上的威信大受损伤。他希望有一天能升任尚书省某部的侍郎,以他的机谋和能力,不久就可以得到同中书门下三品的尊衔,入阁为相了。
“左万骑中的旧人大多都已经派到各州做将军去了,现在的这只队伍组建不久,兵士的品流复杂。不过,护军、果毅等中下级将官好像都是王毛仲的私人。”常元楷在北门四军中展转十几年,对个中清况他最有发言权。
“如果大事发动,”李猷所说的大事就是对当今皇上发动的政变。“你的部队能不能控制住他们。”
“有一定的难度。”常元楷深知此事非同小可,即使政变成功,也不能因自己调度有差给政变的进程增加困难,那会影响他的加官进爵,他希望能得到一个出于皇家特别恩赐的爵位,使自己出身低微的家族能够济身士族谱。
“左万骑共有四营,我的部队可以控制住驻扎在大明宫东面的三个营,但要用掉我手中绝大部分的力量。”常元楷在分析形势时很快显露出职业军人的严肃和精确。“而驻在通化门外十里的那一营我就没有力量了。不过,那一营中多是些地痞狂徒,也许一纸诏令再加上一名御史能够让他们安静一夜。最让我担心的是右万骑。”
右万骑驻扎在长安城北三十里处,如果政变不顺利,双方部队在宫城周围发生巷战,这支忠诚于李氏皇族的部队就会有充分的时间杀入长安。
“我早就说过,右万骑的龙武将军早就该换上我们的人。”窦怀贞在大事上是个草包,他的叫嚷换来的只是一阵不屑的静默。
坐在一边始终未发一言的萧至忠认为该是自己发表真知灼见的时候了。他先清了清嗓音,将众人的注意力,特别是太平公主的注意力吸引过来。由于他的地位和素已卓著的声望,众人对他的发言都很重视。
“我觉得,现在就讨论动手为时尚早。”这是萧至忠一贯的作法,在朝堂之上他也经常是将众宰相的讨论结果一下子否定掉。“争论了半天,大伙也都应该看出来,我们根本就没有必胜的把握,当然,那一面也没有把握,所以局势暂时还算稳定。”
萧至忠虽已年迈,目光仍然十分的锋利,他的目光在这一干宰相谋臣的面上一个个地掠过,用郑重而略有些教训人的口吻道:“现在我们担心的是皇上太年轻,怕他会鲁莽行事,抢先动手,虽说他的胜机也不大,而且没有经验,但他不缺乏勇气,在这一点上,他比我们当中的许多人都要强。”
这是萧至忠长篇大论地教训人时必不可少的开场白。
“多算胜,少算败,古今同理。大家不能把这件事当成儿戏,常将军,如果你向你的手下讲明了要进攻皇宫,杀掉新君,你的人里有多少会毫不犹豫地跟随你?”
常元楷默然。
“窦大人,除了皇上不是长子这个陈辞滥调以外,在事成之后,你们御史台还有什么可以指责皇上的罪状?”
“自古传位于长子这一条就应该够了。”窦怀贞毫无头脑。
众人心里都很清楚,自皇上以太子的身份监国时起,他与手下一干人对政事的处理深得民心。如果没有一套坚实可信的理由公告于民,即使政变成功,自己一方也难以摆脱乱臣贼子的罪名。
“再有最重要的一点,你们打算把太上皇怎么办?是一起杀掉?还是请他重新登基?或是立一位新君,把太上皇囚死在大明宫中?”
包括太平公主在内,众人们被萧至忠的这一番话折服了。
“当然,如果一定要干,我不会畏缩,我会始终与公主共存亡。”萧至忠凛然跽起。“我还有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尽管成功的机会很小。”
“天也晚了,今儿个就到这吧,等我和萧先生商量个初步的对策,大家再议。”太平公主也看出,今晚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并不会讨论出一个好办法。但令她高兴的是,在座的每一个人至少都已表现出了对她的忠心和信心。没有同谋者犹疑彷徨,这让太平公主安心了很多。
送走了众人之后,太平公主对萧至忠却讲出了一句泄气的话来:“他们都觉得我位高权重,做这件事易如反掌,但没有想一想,位再高能高过皇上吗?权再重,没有诏令我也无权调动兵马。萧先生,你何以教我?”
萧至忠知道太平公主在皇上身边广有耳目,便直截了当地讲:“依公主得到的消息,皇上会不会动手?”
“动手是一定的,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皇上虽然年轻,但却精明过人。他要动手,至少也要有六成把握才行,现在虽然时机不对,但我们能给他制造出这样的机会。”
太平公主深知萧至忠对事情的看法常常比别人深入一层,所以她没有插言,静听其下文。
“右万骑和右羽林军在我们双方来讲都是未知之数,临机之时难免会有机变。我们顾忌,皇上也顾忌。最好的办法是将这两支部队同时调出京城,让他们与西北诸州的府兵搞一次大规模的备战突厥的演习,同时派皇上的爱将葛福顺和陈玄礼为观察使随同前往。这样,京里双方的力量基本上就拉平了。去掉了未知的变化,皇上就可能在这种简便易于控制的局面下抢先下手。”
“咱们那时总不能等着挨刀吧?”
“皇上其实根本没有机会动手,公主不是早有先招吗?”说着,萧至忠的目光向侍立在一边的棋儿一挑。“那个时候,皇上为了在动手之前麻痹公主,表示对公主的信任,必在当晚临幸。这就是韦皇后当年的机会。”
萧至忠讲的所谓韦皇后当年的机会,太平公主非常的清楚。就在几年前,韦皇后在送给中宗皇帝的饼中下毒,毒死了皇上。
萧至忠的这番话正与太平公主前几日的一个想法不谋而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