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琚和李重焕接到申屠贾的报告都异常兴奋,他们万没有想到,只几天的功夫,申屠贾就得到了如此重要的情报。
他们也万没有想到,申屠贾会对他们留了一手,没有在报告中提到棋儿的名字。
对于这情报的意义,王琚和李重焕比申屠贾体会得要深得多。其时天后武则天刚刚驾崩没有几年,李氏家族恢复对大唐的统治如果从中宗皇帝算起也不过七八年的功夫,而这七八年中,中宗一朝是韦皇后专权,太上皇和当今皇上这几年是太平公主当政,总也没有脱出由女人擅权的命运,所不同的是,擅权的女人如今未在宫中,而是在宫外罢了。
太平公主要送女人进宫,这意图相当的明显。想当初太平公主的母亲武则天就是在宫中篡夺了大唐的江山,关于这一点,所有忠心于李氏的臣子无不铭心刻骨。
然而,臣子不论如何的焦急,皇上的想法却是与他们不同。
“朕还不至于这样的无知,明知道我姑母送来的是祸水,却偏偏要亲近她们?”年轻的皇上虽在朝堂之上对太上皇和太平公主唯命是从,显出一副懦弱而又无主见的样子,但关起门来面对布衣之交王琚时却是踌躇满志。“我姑姑原本就想废我的太子,结果我却登基作了皇上。她心里虽然对我不放心,但我也并不怕她。如今不是她母后的大周,由不得她这么的张狂。”
“皇上轻声些。”王琚起身拉开房门,见皇上最宠信的高力士守在门边,其它的宫女、侍从都远远地退在廊下,便赞许地对高力士点了点头,又关门回到皇上身边。“我们现在还弄不清公主到底在皇上身边安插了多少人,所以,还是小心为妙。”
“把他们都换过就是了,也免得大家整日里没来由的担心。”
坐在一边一直沉默不语的魏知古在心中暗暗地摇了摇头。皇上聪明是够了,而且做事有决断,有胆量,这是魏知古非常欣慰的地方。遗憾的是皇上毕竟还太年轻,太毛躁,不深沉,这又让他不放心。
魏知古劝慰道:“这倒不必。常言道一动不如一静,如果把身边的人都换过了,那就更有机会让公主派新人进来,还不如眼下这个样子,都是从东宫带过来的人,倒好管些。咱们自己警醒些,让高力士把这些人看紧也就是了。没来由的换身边的人,怕是会惊动对方。”
魏知古心中还有话没全讲出来,他的意思是,眼下朝中有一半以上的官员受过武家的恩惠,这些人如今又都投靠在太平公主门下,而政变不是攻城夺寨,倘若当真动起手来,有一个晚上的功夫,一两千人的兵力就能把大局翻转过来。就在三年前,也是六月天里,太平公主与当今皇上联手诛杀了韦皇后一族,夺取皇位,便是个眼前的例子。之所以到如今皇上和太平公主谁也没有动手,是因为谁也没有成功的把握,怕落个败者为寇的结果。
对魏知古的话,皇上一向非常重视,自前年父皇命太子监国一事惹恼了太平公主,将太子最亲近也最忠心的两位大臣宋璟与姚崇贬出京城,他身边只剩下魏知古和郭元震肯替他筹划大计了。
皇上心中也很明白,他们二人有时会把他当成一个不懂朝政的小儿看待。皇上对此并未产生反感,相反,皇上的心中却由此对他们产生了几分敬重。这二人在君臣之间敢于将自己的想法摆在明处,不似大多数的重臣一味地在皇上面前谄媚讨好。
“魏先生讲得有理。我们现在应当把重点先放在国政上。如果没有酷吏,没有暴政,我们再宽田赋,减徭役,使百姓安居乐业,我想,到人们对我们的宽厚仁德没有怀疑的时候,就不会有人想要作乱了。”皇上在回京城之前,很长时间是在民间生活,对大唐下层人的生活和想法有着相当深切的了解。在这一点上,与陆象先等出身清贵,世居高官的世家子弟相比,他有着很大的优势,也正因为如此,这使他的下层习气甚重,在讲大道理时总是觉得不十分顺畅。“说到我姑母,这是眼前的一个难题,如果能够和平解决此事最好,但很难。我姑母一生争强好胜,重名重利,尤其是对于权力,更是贪得无厌。众卿仔细想一想,看看有什么办法能够使我姑母收敛一些,打消掉她恢复大周的念头,免得上演一出侄儿弑姑的丑剧。”
“皇上恕愚臣大胆放言。”郭元振身为兵部尚书,且是三朝元老,对眼前的局势他早有打算。
“郭先生有话请讲。”
“打消太平公主念头一事不可行,因为我们根本就不知道太平公主有没有篡位的念头,也许她只是妇人揽权的愚念也未可知。”
“公主有没有这个念头已经是司马昭之心,这在长安城中无人不知。”王琚对郭元振可没有皇上那么谦和有礼。“如果我们还在这里猜心事,想要委曲求全,那就是宋襄公之仁,会断送了皇上的江山。”
“王侍郎,过激的言行只会使局势向更坏的方面转化,对皇上的大业不会有任何好处。”郭元振的话里有些教训人的味道,他原本对这个在三年里就从布衣飞升到朝廷大员的半吊子书生不感兴趣,他更不希望皇上的想法被这些只知权谋而不懂朝政的“豪士”所左右。他所关心的是大唐的江山社稷,并不是单单为了哪一个皇帝,即使当今皇上不是面前这个故作深沉,实际上满怀冲动与冒险精神的青年,只要是李氏子孙,他都会为之殚精竭虑。
“我们做臣子的不能促使皇上怀疑他的姑母,这是个有关人伦的问题。”郭元振此时并没有顾忌皇上的想法,他要先把王琚的气焰打将下去,然后再共商大计。“再有一点,我们绝不能认定太平公主就一定在图谋篡位。如果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就对太平公主有所处置,第一,这有损皇上纯孝的声誉;第二,太平公主是太上皇唯一的亲妹妹,我们在这件事上将太上皇放在什么位置?如果我们不计后果去办,成功是不成问题,但皇上的声誉和千秋后的史笔就不堪设想了。”
“郭先生教训得是,朝廷的体面不能丢。但是,如果我姑母首先发难,我们将如何应付?”在这关键的地方,皇上便显出了他超出常人的机敏。他的问题正指在了郭元振话中的缺陷上,不过他知道郭元振一定对此早有谋算,否则他就不会将话讲得这样的张扬。
“如果太平公主在朝中发难,她没有把握。三省长官和御史台,一共有七位宰相,现在一边三位,中立的是陆象先陆侍郎。不过皇上一定记得,在太平公主首倡以宋王代您为太子时,第一个反对的就是陆侍郎。”郭元振信心十足。
他又道:“再说,如果太平公主发难,事情反尔简单了,只需皇上一纸诏书,光明正大地通过中书省和门下省颁布下来,指明公主的罪状,派个吏部的书吏就可以解决。”郭元振先是将话头绕了个弯子,因为在坐的所有的人都知道,在朝中发难是下下之策,也不合大唐朝宫廷政变的传统。“如果太平公主策动兵变,事情解决起来要麻烦些。”
每当这个时候,在朝中历练多年的郭元振就显得比皇上和王琚要老练得多了,说话间,郭元振从袖中摸索了半天,取出软软的一小卷白绢,送到皇上面前。“这是臣与魏大人搜集整理的,请皇上过目。”
王琚将头与皇上凑在一起细看绢上的文字。这白绢上赫然竟是皇上与太平公主双方的力量对比表,上面将人名,职权,势力所及等与政变可能有关的内容无一遗漏地记录下来,有关政变发生的可能性及应变办法竟有十数种之多。让皇上吃惊的是,他没有想到太平公主的势力竟然比他想象的要大十倍,在全国各地由可能会全力支持太平公主的将领们,统帅着全国十分之六七的兵力,而自己一方的支持者,有名有姓的却只有廖廖数十人而矣。
皇上与王琚的额上都冒出了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