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棋儿便来找申屠贾。
这是申屠贾来太平公主府上的第一个早晨,他没有如往日一样在院子里练功,因为他的那只大铁椎过于骇人,不想一进府便引起人们的猜疑。他只是早早地起来,在院子里散步,做一些简单的活动。
当他看到棋儿只身一人缓步走进院中时,他并不知道棋儿要干什么,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赞叹这个高傲女孩的美貌。
然而,值夜刚刚回来的侍卫们却发现了事情的严重性。这个高傲的女孩在这个时候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她平日里只侍候太平公主一人,而她自己却也有一批丫环婆子们伺候,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众人之上的地位。
那个侍卫小头目急忙趋步赶到棋儿面前,满面堆笑道:“棋儿姑娘,有什么事情您叫下人吩咐一声便是了,何必劳动您亲自来一趟?”
棋儿大约对待侍卫们一向十分冷淡,她甚至没有用正眼看上那小头目一眼,只听她说道:“没有你什么事。”
“是,是。”
“申屠贾,哪个是你的房间?我有事情跟你说。”棋儿的嗓音清亮,吐音咬字干脆利落。
棋儿只一摆手,便将房内正要解衣睡觉的老黑赶出门去,她用一块柔滑的丝帕掩在口鼻前面,游目四顾,最后,她的目光停在了申屠贾睡的那张矮脚藤榻上。
申屠贾是个洁净的男人,他虽是刚到这里,但床榻已被他洗刷得纤尘不染。
“请。”申屠贾伸手指向他的那张床,对棋儿道。
棋儿没有上床跪坐,只是略略整理了一下她那华美的长裙,便如平日里坐胡床的样子,双足相交垂在地上,人只是侧身在床边坐了下来。
申屠贾见她坐定,也向后退了一步,让日光从半开的门中透射进来,这样,他可以更加清楚地欣赏这个难得一见的美人。这是个精明过人而又美貌非凡的女孩,申屠贾没有见过几年前一度在宫中弄权的上官婉儿,他想,上官婉儿年少时也一定不会比眼前这个女孩更美貌,更精明。
申屠贾无意间猜中了太平公主的一个大秘密,但他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因为你的失职,昨晚公主没能吃到蜜炙鹅肝。公主为这件事非常的生气,现在她老人家被你气得肠胃不和,连早饭也吃不下了,你说你该当何罪?”
这个女孩的目光是如此的清澄,又是如此的锐利,简直令人不可逼视。聪明的申屠贾在这目光中还发现了一点点竭力隐藏的狡黠。
“我想不会吧。”申屠贾不慌不忙地答道:“公主是平章军国重事的大人物,国家的栋梁,以她的身份,要是因为一顿没吃上我做的蜜炙鹅肝就气病了,那她的肚量就太小了吧!”
“这就是女人,知道吗?”见申屠贾识破了自己的把戏,棋儿也觉得好笑。“女人在大事上量大,在小事上量就小。昨天你在众人面前一点也不给我面子,让我自己找台阶下,这我一辈子也忘不了。”
“小姐如果能一辈子也忘不了我,那正是在下的福分,我这里也求之不得。”在此之前,申屠贾每日只顾着练他的大铁椎,还从来没有与女孩子这样轻松调笑的机会,今天,他突然发现自己在与女孩子打交道时极有天分。
棋儿对申屠贾调笑的言语非但未恼,反而从心底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感。她在太平公主身边生活得太过紧张了,也太严肃了,今日与申屠贾的交谈之中,她发现了生活中比政治更加有趣的东西。如果能够抛开了每日里对阴谋诡计、媚功和权谋的学习,只与眼前这样的青年轻快地游乐调笑,那将是一种多么令人神往的生活。
见棋儿眨着大眼睛在那里一个劲儿地出神,申屠贾万没有想到自己的言行在这女孩的心中引起了那么巨大的变化。
“小姐,你一定是有其它事情找我吧?”
棋儿长吁了一口气,定一定心神,道:“我并不是什么小姐,日后你当着人就叫我棋儿姑娘。”
“那么背着人呢?”
“你就叫娘。”棋儿嗔道。
“你可别见怪,像你这么大的架子,如果你不发话,我怎敢认这门亲?”
棋儿笑了,又道:“这些个话以后再说吧。今天我找你真的是因为公主身体不舒服,吃东西没有胃口,你给想个法子。”
“这事应该找太医才对。”
“太医们早就来看过了,没有用。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又没人好商量。”
“那我可真是荣幸,你这么看得起我。”
“住口。”看上去棋儿确是在为太平公主的身体担心。
“公主当真对你这么重要?”申屠贾有意要探明棋儿与太平公主的关系,因为,到目前为止,申屠贾只知道棋儿是公主所信任的侍女,在府中权势极大,但棋儿在公主面前的地位到底有多高,申屠贾还一无所知。
“我也不知道。”说到这个问题时,棋儿有些个踌躇。“我从很小就来到这府中,不知道父母是谁,只记得好像是家中遭了什么祸事,一切都乱轰轰的,后来就到了这府上。我十二岁那年,公主挑选了四个女孩子,要把她们训练成世间最迷人的女人,这其中就有我。你别看我年龄小,实际上今年我已经二十岁了,公主说,女人只有过了二十岁才知道怎样把握男人。”
“公主训练你们些什么?”申屠贾对此大感好奇。
“有两个女孩专功媚术,你们男人都知道那是什么。我和另一个女孩以学习政务为主,也学些其它的东西。”棋儿讲到这里顿了一下,仔细地看了一看申屠贾的神色。
申屠贾此时是满面的真诚与好奇。
“公主说我在处理政事上有天分,她就鼓励我争取权力,运用权力,于是,在我十五岁的那年,我就排挤掉了我的竞争对手,另一个女孩。这让我有些不忍,但公主不这样认为,她要我练就一副铁石心肠,只有这样才能在人情险恶的后宫中站住脚。”
“后宫?公主想把你献给皇上?”
“原本是打算送到太子身边,没想到太子对公主疑心甚重,一直没得机会。如今太上皇退位,太子即位做了皇上,事情就更难了。公主很可能就是因为这个才忧虑成疾的。”
“如今公主可以说是除了太上皇之外天下最有权势的人了,皇上对他的这位姑姑也是十分的敬重,她还有什么可担忧的?”申屠贾故做不解,现出一副迷惑的样子,想从太平公主的身边人口中套出一点内情来。
“你不懂政治,哪知道这里面的复杂?皇上……,算了,不说这些了。”棋儿欲言又止。
“那你们三个人又怎么办?”申屠贾并不甘心,一个劲儿的追问道。
“公主最初的想法是,皇上的身边只要是有最受宠爱的人,那就必须是我们三个,而她们两个直接受我指挥。唉,可能公主到现在还没死心。”
这可是非常有用的情况。申屠贾在想,李将军他们的眼睛只盯在了宰相的人选、羽林军的倾向这些政治问题和人事安排上了,一定没有料到太平公主早就有在后宫中篡权的准备。
“这么多年了,除了公主,我还没有和任何人谈论过这些事情。你可千万不要泄露出去,否则,我们两个人都活不了。”棋儿面色沉重地对申屠贾说道。“也许我根本就不应该和你讲这些事。”
“有事还是找个知心人讲讲的好,要么,怕是会日久生疾。”申屠贾见棋儿的语气中将两人的关系拉得很近,便不失时机地在棋儿身边坐了下来,握住了棋儿的一只纤美的小手。
棋儿并做出没有拒绝的表示,只是在两人肌肤相接的一刻,棋儿的身子不自觉地一抖,身体明显地僵硬起来。
“怎么?”
“没什么,我只是有点不习惯。”棋儿的脸上绷得紧紧的,像是一只面具,而内心里却是芳心大乱。
“如果你们进不了后宫怎么办?”
“那也没什么,把那两个女孩送人就是了,只要是男人都愿意为她们付出一切。她们现在归我管,我训练出来的人可以说是天下第一。”
“我真想不出,这世上还会有比你更诱人的女人,那会是个什么样子?”
“别做梦了,你这一辈子也别想见到她们。”棋儿嗔怪的眼风竟会如刀锋一般的尖利。
“我倒不想她们,我是在想你。那时你会上哪去呢?”
“只要公主在,大概我想干什么都不成问题。问题是你问这话是什么用意?”
“我在想我有没有这个福分。”申屠贾觉得自己像个天生的风流浪子,没想到甜言蜜语会这样轻快地从他的舌尖上滚滚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