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屠贾被李重焕送入太平公主府上当天,他便遇到了麻烦。
因为,申屠贾经过曲江边的一场较量,在一夜之间便名满京城。虽说那是个出英雄豪杰的时代,但像他这样从一个手艺出众却身份下贱的厨子一变而成为京城闻名的勇士,类似的机遇还是不多的,所以,申屠贾的这一番际遇引起了太平公主府上两股势力的妒嫉与排斥,一个就是太平公主的侍卫和她平日里网罗来的亡命之徒;另外一些人是申屠贾的同行——厨子。
看起来,申屠贾的身份比众厨师们要高上一等,他的住处不在下房,而是在众侍卫们的院中。许是侍卫们白天当值的缘故,院中静悄悄的,没有闲人。走进他的那间小屋,扑面而来的是一阵如雷的酣声,原来,与申屠贾同住的还有一名侍卫,这会儿正撒手撒脚地躺在床上大睡。
这个房间很小,申屠贾的卧席就在那名侍卫的对面墙边。申屠贾没有惊动那人,只是将他简单的行李铺好,把大铁椎和随身带来的厨刀等用具放在席边,便端端正正地跪坐在卧席上,想自己的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申屠贾也不知自己在想象中做了多少次舍身赴义的义士,忽听院中一阵嘈杂声,想必是当值的侍卫们回来了。
只听有人在院中高声叫道:“老黑,老黑,别他奶奶地睡了。”
申屠贾同屋的那人懵懵懂懂地坐了起来,眼睛还没有睁开,不耐烦道:“啥?”
申屠贾上下打量此人,不禁暗暗赞道:好大的身量。
这个被称作老黑的侍卫是一条胖大的汉子,站起来要比申屠贾高一头,肥大的身躯像个门神一般。
门外的人又问:“新来的那个小子在你屋里?”
老黑这才睁开睡眼,看到了对面端坐的申屠贾,又答了一个字:“有。”看来这个老黑有一张惜字如金的金口,他的说话总是一个字。
“让他出来给咱们爷们儿看看。”
老黑这才瞪起两只铜铃般圆大却有些呆滞的眼睛,摇摇摆摆地走到申屠贾的席前,道:“走。”
申屠贾跟在老黑身后来到院中,见门前聚着十几名侍卫,有的歪戴着头巾,也有的已解去了腰刀,显然是刚刚下值。
为首的像是个小头目,长得倒也端端正正的像条汉子,只是面上带着一股子不怀好意的神情。他见申屠贾昂首挺胸,一派大义凛然的样子,大约是来了气,用手指点着申屠贾的鼻子道:“你就是那个拿大锤打北瓜的呆瓜吗?”
这句问话引起众人的一阵轰笑,那人甚是得意,又道:“你小子以为这是西市,由着你这等撂地摊的把式混饭吃?要想在这府上住下来,你小子得给咱们露一手真玩意儿。”
听了那人的一番话,申屠贾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他当年为了寻找李重焕,虽说走过不少地方,也见过一些有本领的武士,但太平公主府上是藏龙卧虎之地,他不敢大意。再者,他身负李重焕的重托而来,更不能任意行事,想到此,他向众人施了一个四方礼,道:“在下今天刚刚进府,日后还要众位照应,请各位不要玩笑了。”
那头目显然有些不满,叫道:“这成什么话?你还没进这府门,就名扬长安,把咱们哥儿们的威风全都盖过去了。今儿个既然来了,好歹也要较量较量。咱们这么着,不用动武,就角一角力,看看你是不是真的有玩意儿。”
说话间,早已有人从旁递过一根茶杯口粗细的枣木棍。申屠贾见那枣木棍的握手处已被磨得紫红发亮,想必这是他们平日里惯常的游戏。
“老黑你来。”
这老黑一定是他们中间力气最大的一个。他没有答言,只是脱下了外褂,露出一身的黑肉,伸手握住了木棍的两头,将木棍向申屠贾面前一推。
申屠贾眼下已没了退路,如不接受挑战,日后他在这院中也就住不下去了,于是他向老黑拱了拱手,便越过老黑的双手也要去握木棍的两端。
申屠贾的这个动作是一种礼让。依当时角力的规矩,如老黑这样两手握住木棍的两端,让对方握住木棍的当腰处,这称作“对决”,就是一定要决出胜负,中途任何一方都不可松手。这不似通常四手交叉握棍的角力,那被称为“错角”,当有一方力气不支时可以松手。而在“对决”时,手握木棍两端的人较为吃亏些,所以申屠贾也要伸手去握棍端。
老黑见申屠贾要抓棍端,便将木棍一摆,示意不必谦让,黑沉沉的面上满是不屑。
这当真是一场势均力敌的较量,两人紧握木棍,都想将对方拉过自己这一面来,但都没有想到对方有这样大的力量和如此悠长的耐力。在僵持了大约有一盏茶的功夫之后,申屠贾发现了一件不幸的事,他的脚上穿的是一双极不结实的布履,与老黑脚上的那双厚重的硬帮牛皮靴比起来,他非但用不上力,而且鞋帮在他巨大的蹬力下已经慢慢地裂开了。这样一来,要不了多一会儿,他就会输掉这场比赛,想到此处,申屠贾极不情愿地手上用力,将木棍一拧。
老黑发现了他的意图。这本也是角力中的一个微妙的技巧,可以使对方因木棍脱手而输掉,于是老黑的双手在木棍的两端向相反方向用力,两股大力同时扭向相反的方向,众人只听到咔嚓一声,结实的枣木棍被扭断为三截。
见此情景,在场的众人都惊得矫舌不下,继而又禁不住赞叹不已。
老黑向申屠贾伸出大拇指,虽未发一言,但可看出老黑对申屠贾很是欣赏。
申屠贾也叉手向老黑道:“这位兄长好大气力,在下已经支持不住了。”
那小头目看没有了什么搞头儿,便悻悻而去。
申屠贾刚到太平公主府的第一日便出足了风头,也把所有的侍卫都给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