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隔一段日子,慧范都要骑马从延兴门出城。长安城中有许多人都知道慧范在城东有一所占地三百多亩的庄园,那不是他所管理的三座寺院的庙产,而是他个人的私产。但是,这许多人都不知道,与他那所庄园相距不远的龙首渠边,慧范还有一处只有几亩大小,而且很破败的废园。
五月十八日,慧范带崔浩来到了这座废园。看起来这原本是一座有两三进院落的园子,从外面看上去十分的破败,园子里面,至少是崔浩此时所在的前院却打扫得干干净净,显然这里常有人居住。
院中的凉棚下铺了一张著名的郴州竹席,上面陈设有酒食、点心和水果,却静悄悄的看不到人影。
“你在这里用些点心,我去见个人就回来。”说完慧范又骑马匆匆离去了。慧范今天的装扮有些特别,他只穿了一件极普通的灰色夏布僧袍,白袜青履,全然看出不出是三大寺主的身份。
崔浩对这个园子有些好奇。他发现院中的凉棚并不是常见的青藤或紫藤,也不是珍贵的西域葡萄,而是一种叫作菟丝萝的药材。空气中弥漫的奇异香气说明在后园中一定还有更多的珍稀植物。
这些珍稀植物的香气对崔浩是一个绝大的诱惑。他觉得自己对植物很可能怀有一种病态的热情,这也曾促使他走遍了东都洛阳内外的每一处名园,使他成为一个对植物有着与年龄不相称的广博知识的青年。
他从席上取了一个早熟的红籽甜瓜,步态随意地向后园踱去。果然,后面是个有两三亩大小的药圃,一畦畦,一丛丛,一盆盆的药材大约有上百种,而且都受到了很好的照顾,生长得非常茂盛。崔浩很希望自己也能够有这样一座药圃,每日在此莳花弄草,那真是无限的乐事!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好笑,如果在长安事业有成,何愁一座小小的药圃?
突然,他在心底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发现空气中隐藏在浓重花香下的一股气味,同时,他也发现了在园子最远处的墙下有两三畦奇怪的植物。
当崔浩走近那些植物时,那种奇怪的气味越发的浓重起来。这不是植物的气味,尽管崔浩看到了一大片皇家明令禁止种植的剧毒药物——野葛。
这野葛又叫胡蔓草,它的叶子有剧毒,人食之后,一饮冷水,毒性便发,只有羊血可解此毒。不过,这野葛味道辛涩,难以入口,所以极少有人会误食。而且,野葛没有这么令人奇怪的气味,这气味腥臭难当,一阵阵地似是从墙外飘来。
墙边有一个破旧的角门,门上的朱漆尽已脱落,木板也早已开裂出大大小小的缝隙。从缝隙中望去,崔浩看到隔壁又是一个小小的跨院,有一老一少两个人正在一张大石案前忙碌着。崔浩的目光移到墙边的一株粗大的公孙树上,他终于发现了那股气味的来源。
树上有两张密眼渔网裹住的黑乎乎的东西吊在那里,虽然已经肿胀腐烂多日了,但仍可以看得出那是两具人的尸体。尸体的下面是一方肥沃的黑土,上面大大小小地生长着不少的奇异的红色蘑菇。这种蘑菇形状细长,头上尖尖的,长满细密的绒毛,身上呈现出一种妖艳的红色。崔浩识得这种蘑菇,因它的形状很像写字用的毛笔,所以它叫“鬼笔蕈”,有剧毒。
再看石案边的两个人,口上都蒙着浸过水的布巾,手上戴着粗厚的布袋。年长的那个正在把案上的几个已经焙干的鬼笔蕈用竹刀切碎,年少的那人则把切碎的鬼笔蕈倒入一个石钵中仔细地研磨。
终于,少年从石钵中倾出一撮细细的灰色粉末,老者又将这些粉末装入一只醉红色的瓷瓶中。那瓷瓶还没有人的手掌大。
在进行这一切的过程中,两个人始终小心翼翼,甚至有些战战兢兢。
他们是应当小心些,崔浩心道。这种毒药,即使是不小心沾在皮肤上也可能让人大病一场。只要是食下去一点点,便终身饮不得冷水,一饮冷水,人就没命了。
这种毒药崔浩没有见过,但他听一个老波斯人讲过。这是一种产在中土却被波斯人改造过的剧毒,名叫“菌药”,制造方法十分的繁复。首先他们要给一个药引——也就是一个活人每天喂上一定量的野葛和上好的食物,但不能让他饮用冷水。等到那人长得肥胖起来,再给他饮一碗冷水,让他毒发而死。然后将死尸吊在树上,下面铺上含有鬼笔蕈菌丝的沃土。当尸体腐烂,汁水滴落在地上时,鬼笔蕈生出,菌药也就制成了。
这是一种非常阴险的毒药,不似野葛有一股辛辣的气味,它不但没有气味,据说吃到口中还有一股了格外鲜美的味道。食过此药,一饮冷水,必死无疑。
崔浩无意间撞见了这种事情,他的心里有些害怕。当他悄悄地回到前院时,慧范正骑马进门。
“这个园子怎么样?”慧范像是对崔浩没有一点戒心。
“不错。花儿都非常漂亮。”
看过了里面的那一幕,崔浩对席上的酒食便有些说不出的恐惧。
“我这会儿不饿。咱们回去再吃吧!”崔浩可不想慧范在这里给人毒死。但他也没有多口,因为,这毕竟是慧范自己的药圃。
“那么你等我一下。”说着,慧范绕过破败的正厅,走进后宅。
临上马出门时,崔浩注意到,慧范大师将一只醉红色的小瓷瓶装入马鞍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