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浩在西明寺中过上了极舒适的好日子。
头一天早上,崔浩享用了一顿平生从未见过的最为精美的早饭,胀饱的腹部与口中回味无穷的软香滑腻使他对这一次的长安之行充满了美好的憧憬。
与崔浩同席的是一个面色青白,身体羸弱的青年人,大约二十四、五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一件半旧的青布袍,他自称是个诗人,名叫张仲,字亚夫,如今在寺中为寺主管理账目。
在小和尚进门来收拾杯盏的当口,张仲用没有一丝口音的长安官话,细声细气地对崔浩道:“寺主吩咐过,一会儿有人来给你量体做衣裳。完事之后,你可以到后园的鞠场上去练马球,也可以上街去游玩,一切都随你意。”
说话间,张仲向崔浩递过来一只半新的钱袋,“这里面有一缗钱,是寺主给你上街时零用的。”
从张仲冷淡的目光和僵硬的手指上,崔浩感觉到了对方的一丝敌意。然而崔浩没有把这些放在心上,对方不过是慧范大师的一个小管家而已。
“替我谢谢大师。”崔浩的语音清亮,朝气蓬勃的面容上散发出一种年轻人特有的无所畏惧的光芒。
“寺主请你晚上与他一同用饭。你自己对他讲吧!”张仲垂下眼睑,悄没声地离去了。
崔浩手中的钱袋虽然不新,但绣工精雅,这是当时的年轻人梦寐以求的装饰品。单这个钱袋便已价值不菲,更何况里面还有一百枚十文的铜钱。
自去岁以来,关中大旱,长安城中百物腾贵,一斗米的价格高达上百文钱,这是丰年时的五倍。即使如此,钱袋中这一千文钱完全可以供他三个月的口粮,而这居然是慧范大师给他的零用。
机会!崔浩在洛阳的马球师傅多次对他耳提面命:人不要怕穷,怕的是失去机会。你这一生中不会有许多次的机会,只要你抓住一次就够了。错过了机会,你不过是个白来一世的臭皮囊罢了!
这一次一定是我的机会。
虽然崔浩并不知道在后面的日子里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在等待着他,但他相信,那一定会是些不平凡的经历,为此他将无所畏惧。要出人头地,就应当勇于进取。只要慧范大师是一个真正的大靠山,他一定会有机会。
来给崔浩效劳的不单是裁缝,还有一名靴匠。两个人都很老,皱纹满面,动作迟缓,但在他们谦和的目光中时时流露出的是当行出色的艺人们常有的那种自信。崔浩相信,当自己手握马球杆的时候,目光中流露出的也一定是这样的神情。只是,他的目光比这两个衰迈的老人肯定会锋利许多。
这二人来去始终未发一言,只是轻手轻脚地量过崔浩的身材尺寸,画过他的靴样,便离去了,甚至没有问过有关衣衫式样与质地等必须要问的问题。
管他呢?有新衣可穿总是好事。崔浩也没有忘记,少问多看是一个成功者必备的品质。
午后崔浩练球的时候,慧范到鞠场边看了一小会儿。他没有与崔浩搭话,只是远远地摇了摇手,让崔浩继续练球。
崔浩练球的方法与一般的球手不同,他在场地中随意地摆放了九张条凳,算是球赛中的五个对手和四名队友,他自己则策马穿行于众条凳之间,将散落在各处的马球用不同的手法和姿势打入球门。
慧范在他西明寺的马厩中有十余匹非常实用的好马,遗憾的是,除了一匹神骏非凡的大宛种黑马以外,其它的都是毛皮杂驳的花马。不过,这些花马也都是些非常出色的好马。
崔浩有些不明白,以慧范的财力和势力,他的马厩中应该全部是毛色纯正的漂亮马匹,而不应都是些虽然品地极佳但也着实不够体面的花马。
马厩中有五匹马的小腿上绑着软皮护甲,这是那种专门用来进行马球比赛的马匹。
崔浩选中的是一匹八岁口的灰斑马。这虽是一匹老马,但它的四条腿仍然结实有力,在鞠场上跑起来时步幅小,冲刺快,转折时轻松如意。
这是匹久经赛事的好马,崔浩暗中赞叹道。在他以往的经验中,他从未驾驭过一匹这样善解人意的良驹。当他纵马于想象的对手中时,这马好像能与他的心意相通,在条凳中冲、抹、转、靠,根本用不着他用马刺去踢或用手拉缰绳,而是随着他身体的倾侧转折,便能全如其意。在赛场上有这样一匹宝马相助,他能够战无不胜。
当崔浩训练结束时,他发现慧范大师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离去。这让他有些失望,他在训练的最后阶段向慧范展示的是自己的绝技。他让三个小和尚在球门附近从不同的方向向他投掷马球,而他在球门前往来奔突,用他那柄老藤制成的球杆不住地击、勾、挡、挑,将激飞而来的马球射向球门。虽然他只能射中十之六七,但这样的绝技也可称是天下少有了。
不知道慧范大师是否看到了他的这一绝技,崔浩有些扫兴。以往,他每一次施展这一绝技,都会得到满场的喝彩声,而如今场上只有三个奔来跑去,灰尘满面的小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