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百兴在上元夜的前一日被召入太平公主府中,却万没料到在这里遇到了姚元之。
那位阿牛老兄肯定是个没有头脑的家伙,他将常百兴领入了公主府中的东偏厅等候公主召见,却忘记了这里还有一位等候公主召见的大臣——他就是公主的眼中钉,太子的老师也是死党,当朝中书令姚元之。
常百兴与姚元之两人相见之下都吃了一惊,但两人都是城府极深的人,吃惊之际却都未有任何表示。常百兴守着尊重长者的礼数向姚元之叉手行过一礼,便径自坐在偏席上不发一语。
姚元之此时心如油煎,面上却沉静得很,只是守着自己中书令的身份,对常百兴的施礼略略一点头,连眼皮也未抬一抬。见常百兴在一边坐下,姚元之从腕上取下那串武则天女皇所赐的数珠,在指间不紧不慢地捻动,常百兴的出现可能就是太平公主的一个十分明确的表示,他很可能不会再活着走出这座府邸了。
“姚大人,公主有请。”不知过了多久,一个小太监进来传话。
姚元之站起身来,从容地理了一理衣襟,穿上朝靴,跟着小太监向门外走过去。当他走到门口时,突然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一手扶住向厅内打开的雕花木门,一手轻轻地叩着额头。
他只是在门口略停了这么一停,便迈步向等在院中的小太监走去。
在姚元之的左手离开雕花木门时,他的那串著名的数珠毫无声息地落在了门边供下人们跪坐的蒲草垫上。
以常百兴的身手,只在眼睛瞬一瞬的功夫,数珠便收入了他的袖中,而他的人在外人看来正双手伏地,头垂身俯,恭送这位偶然相遇的大人物。
常百兴心中暗道:这位姚大人心里一定怕得要死,以为常某人已经将他们全部出卖了,这数珠大约就是他最后的希望。他希望我怎样呢?我自己又能怎样呢?就此投靠太平公主正是一个绝好的机会,不过自己的一生怕也就此被毁了。仍是两边瞒下去?怕是已经不行了。姚元之只要一出太平公主的府门,便会随便抓个名目在全城搜捕我常某。看来小兴说得对,这桩生意是自取死路。
“公主,事情不成了。”常百兴见到公主时催行鼓已要敲完了。
“你小子又卖什么关子?”太平公主今日的气色甚好,甚至有些喜气扬扬的样子。
“方才小人在偏厅里见到了一个人,前去传话的内相称他为姚大人。这个人识得在下。”
“姚元之?他会识得你?”
“在下并不识得他是哪个。可是,公主还记得洛阳大总管的事么?那一次的雇主就是他。”
“他是当朝中书令,他杀我的总管干什么?”
“这个在下就不清楚了。不过我想问一问,他是哪一边的?”常百兴觉得自己没到西市里去演剧真是可惜,他的表演当真太精采了。
“他是太子的老师,当然是太子的人了。”太平公主眉头紧锁,不耐烦道。
“他既然在您老人家府上见到了我,而他又清楚我是干什么的,您想他会得出什么结论?”
太平公主将脸微微扬起,额上那一对描画得精致绝伦的宽阔的秋叶眉慢慢地竖了起来,目光锐利地盯在常百兴的面上,停了一会儿,才轻轻地问道:“你怕了吗?”
“不怕是小狗子。自从公主您找上我,我就怕得要死。可我能不干吗?”
“这话说得好,你没有选择。”太平公主用手撑住手边的凭几,费了好大的力气才使她那硕大的身躯站了起来,这似乎已经累得她喘息不止了。
当她喘息稍定,又道:“看起来,姚元之今天求见我是来看风色的。如果这个样子,明天动手就太没有把握了。你说呢?”
“在下素来没有主见。全凭公主吩咐。”常百兴知道自己要想保命就必须得依靠太平公主,至少今晚得依靠她,否则常百兴一出公主的府门便会有牢狱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