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一根鱼骨

再刺君

又是在东京城里等了很久,齐君元才知道了自己下一个要参与的刺活儿是什么。

“这一次我们的刺标是周世宗柴荣。”庖天下说出这句话时尽量将语气放平和,他怕齐君元听到了反应会太大。

尽管庖天下语气平和,但这一次齐君元真的非常惊讶。因为他从未想过刺局会做到一个在位的国君头上,而且最最没有想到的是会做到周世宗柴荣头上。

他在赵虞候府客院中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曾将自己以往的经历和从其他人那里获知的信息进行了一番细致推断,得出离恨谷这次全谷出动所做的难以想象的大刺局,最终目的应该是要借用大周的力量对付南唐或蜀国。而从自己所携带的衣物装备的特点,以及野树台那次车上预先备好的东西来看,自己几次被当成弃肢所要起到的作用,都是将矛盾引向蜀国。另外一些自己没有参与但后来听说了真实情况的事情,其目的和导向也是一样。瀖州、烟重津是为了制造南唐和蜀国矛盾,东贤山庄、天马山的争夺不仅可以造成楚地与蜀国的矛盾,还会让参与争夺的其他国家将矛头指向蜀国。而野树台以及东京城刺杀符皇后的事情,则更加明显地将各种责任和可能性转嫁到蜀国头上。

可是现在事情突然变得奇怪,如果是要利用大周的力量对付蜀国的话,那么为何要刺杀周世宗?世宗一死,先前花费无数精力、人力用一个个刺局制造的假象不就白费了吗?

齐君元再次茫然了,之前经历的所有一切,刚刚想明白的一些事情,现在又全部被打乱了、否定了。还有现在齐君元所在的藏身地也是奇怪,来到这个藏身处时,他就已经意识到可能会做比前面任何一个刺局都要惊世骇俗的刺活儿,只是没敢想到周世宗身上。

东京城中的藏身处能够比赵虞候府客院更安全的地方不多,但齐君元和庖天下、郁风行这次的落脚点可以肯定就是这样的一处地方。因为这是在禁军护圣营里面,而且是护圣营中居住规格最高的先遣卫官舍。

鹰狼队的先遣卫被人全灭之后并没能及时进行补充,因为先遣卫需要经过反复筛选和专门的训练,所以补充人数都是需要经过一个周期才行的,更何况这次补充的是整整两个队伍。所以到现在为止,鹰狼队的官舍一直都空着,而齐君元他们就住在被他们杀光的鹰狼队的空荡官舍中。

直到现在,齐君元仍感觉过程很有些怪异,他们进禁军护圣营时虽然已经天黑,但军营营门的看守和巡查的卫队反而更加谨慎严格,根本不会放过任何异常情况。齐君元是跟在庖天下后面大摇大摆进来的,没有一个兵卒拦住他们盘问,也没一个守卫要他们出示什么令箭腰牌,就这样任由他们三人径直走进护圣营。

出现这种情况应该是有人在之前就已经全都安排好了,安排的人在禁军中应该有着很高的地位。而且很大可能那人就在暗处或这些守营和巡查的官兵之中,其他守营的和巡查的官兵就是因为他在场才不多问一句的。

其实在进护圣营的过程中齐君元心里就有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不是因为危险,而是因为突然出现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在官兵之中、黑暗之处隐约有一个他曾见过的影子,但是他并没有去找寻那个影子。因为目前还不清楚庖天下和郁风行将他带到此处的目的,也不知道进入这个环境有什么禁忌,所以缩脖埋头静静地往里走应该是最安全、最妥当的。

在鹰狼队官舍中待了这么长时间,每天都有军卒送来好酒好菜伺候着,而且都非常客气地管他们三个叫教头。他们三个虽然不能随便出去,但可以在先遣卫的官舍范围内随便转一转。这比关在赵虞候府客院的房子里要舒适轻松得多,就像是过上了养老的日子。

可是齐君元在这种环境中却更加难以心安,一则他觉得要想从庖天下和郁风行的监视下洗影匿迹基本是没有可能的事情。二则他感觉自己被带到这里来将要面对的应该是更加艰难的局面或任务,甚至很有可能是要再次将他作为弃肢来传递某些信息、达到某种目的。再有就是从刺客最基本的忌讳而言,太接近官家对他们而言并非好事。综合这几点担忧,齐君元强烈地感觉到自己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最终成或不成,自己都会面临危险。做不成的危险是自己仍然被当成弃肢,做得成的危险则是事后很有可能会被灭口。

自己这一趟至少已经在赵虞候府的客院和护圣营的官舍藏过身了。而能够在这两个地方藏身,肯定是要有相关的人安排才行,这些都是侯无卯、庖天下没有资格和能力办到的。所以单是从这两点上追查,便可以让刑案高手找出许多线索来,所以被灭口可以算是情理之中非常必要的事情。

而当庖天下将要实施的下一个刺活儿告诉齐君元时,他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这个刺活儿成与不成都有可能达到某些人的目的,而不管成与不成自己都不会有好的结果,因为这次的刺标是周世宗柴荣。

“这个刺活儿的露芒笺是怎么传递到手的?”齐君元因为不愿意做,所以提出了疑问。

“这个活儿没有露芒笺,而是直接按恨家要求相应行事。我们两个之前接到的露芒笺就是找到你到这里来,然后按恨家要求去做。”庖天下的解释很让人怀疑,齐君元在离恨谷中也好多年了,这样的安排还是头一次听说。

“恨家是谁?既然是按他的要求去做,他总该露面直接告知我们要求,而不是由你来转达。因为没有露芒笺或其他指令,我们三人中也就没有刺头或代主,我又如何可以确定所做的确实是恨家要求?”齐君元的态度强硬起来,他觉得既然这次不是按谷里原来规矩做的活儿,那么自己也不必像原来那样听话地去执行。反正成与不成自己都不会有好结果,那还不如索性再多知道些,说不定反倒可以让自己知道如何摆脱危险。

“是恨家不愿见你,多见一人对恨家便多一分危险,所以你只需按我们说的去做。”庖天下依旧一副笑脸,但心里肯定是不舒畅的。

“没有任何谷里的指令给我,只凭你们一句话就要我去做一件如此重大的刺活儿。这不仅极不合规矩,而且难以分辨其中是否有个人私念在。所以我可以拒绝,除非近日内让谷里给我发来露芒笺或其他指令。另外这一个刺活儿很蹊跷的是要直接听恨家要求和安排,也就是说,我们三个中没有刺头或代主。真正算得上刺头和代主的应该是恨家,那我凭什么要听你们的摆布?”齐君元的理由句句理直气壮。

庖天下脸上的笑容有些难看了,而郁风行阴沉的脸更加阴沉,两个人转身躲到一旁低声商量了几句,这才很勉强地答复齐君元:“好的,我们问一下恨家,看他是否愿意和你见面。”

“如果他想达到自己的目的,我相信他会愿意的。”齐君元非常自信。

很快,齐君元见到了那个恨家,这是一个脸色冷峻阴狠的年轻人。齐君元记起来了,这应该就是他觉得似曾相识的影子。他曾在一个黑暗的夜间,在距离二十几步开外的灯笼光下见过这张脸。那是在护送秦笙笙前往呼壶里途中被困的水边小镇,为了脱身,他曾用“月老扯缘”突袭过薛康和这个年轻人。

从当时的情形可以看出,这个年轻人统领的也是大周先遣卫,其身份、职位肯定不在薛康之下,技击功力也都不在薛康之下,手段狠辣甚至更超过薛康。而从现在自己和庖天下等三人被安排在禁军军营中藏身,就又能看出他的权力应该更胜之前。否则将三个莫名其妙的人带入护圣营并安置在鹰狼队军舍中,不会连一个人都不问一句的。将整个大周高级武将梳理一遍,如此年轻且拥有如此权力的只有禁军监督总管都虞侯赵匡义对得上号。他的职务虽然不是禁军中特别高的,但是他哥哥是殿前都指挥使赵匡胤,这不免将职位不是最高的他推到禁军中最受尊崇的位置上。而如果这真的是赵匡义,那么和之前自己藏身在赵虞候府中赵普所住的客院就形成一定联系了。

“你要见我?”年轻人阴沉着脸问道,他正是赵匡义。

其实三个顶尖刺客的到来赵匡义也是才知道不久,这是他的一斧之师给安排的,秘密送来的信件中很明确地让他运用这三人刺杀周世宗,并说明不管这三人刺杀成功不成功,都会对他极其有利。不成功的话,周世宗可以根据刺客身份来历再攻蜀国,进一步扩展疆土,为将来赵家夺位打好基础;如果成功,那就直接让赵家替代柴家,从此改朝换代。

赵匡义是个敢做敢干的人,既然师傅说了这样的好处,他肯定会照着行事。三个刺客中本来只有庖天下与他暗中联系的,可偏偏冒出个齐君元一定要见了他才肯出手做刺局。本来按赵匡义的脾气这样的人他会直接让其从此消失,但是庖天下告诉他,周世宗这个刺局的奥妙之处全在齐君元身上,最终的效果全要靠他来实现后,赵匡义决定亲自来见齐君元一面。

“你是姓赵?”齐君元回问道。

“这个你不用知道,知道了对你有害无利。而且你问这个好像有些不守刺行规矩。”

“就是因为此趟刺活儿本就未按规矩来,我才多问几句,免得莫名其妙到了阎王殿填不了前世冤恨册。”

“那我现在告诉你,你不多问只管做事,那就不必在那冤恨册上填与我相关的东西。”赵匡义说话如此缓和是因为知道了齐君元的重要性,他必须成功地利用这个人才能有所收获。

“我与你交过手,了解你的手段。你为何不自己动手,那样机会更多,而且更加隐秘。”

齐君元的话让赵匡义脸色蓦然一变,他真的没有认出齐君元。那次楚地小镇设兜,他的目标是薛康。只是因为齐君元是薛康追踪的对象,才被他一起围入其中的。

“还没到我自己出手的时候,现在由你们出手效果比我更好。”赵匡义很快恢复正常,他的回答听似搪塞,但可能真是实情。人们急切之间下意识的回答往往都会是真话。

齐君元缓缓吐出提在胸中的一口气,胸口的起伏能够感觉到放在怀里的那本《花间集》第一册。然后他微眯双眼,细咂赵匡义最后的一句话。效果更好?杀死刺标是刺局的最终目的,成功杀死就是最好的效果,并不在于是谁杀死。如果可以效果更好,那就不应该是在刺标身上体现了,而是在刺客身上体现。也不仅仅在成功刺杀的结果上体现,而是以整个刺杀过程来体现。比如刺客的来历、目的,导致的后果、影响和连锁反应,等等。而这些效果有时不需要刺死刺标也能达到,甚至更好,只需那刺客死了就行。

“我可以提供你们所有需要的杀器和资用,并且可以尽量创造你们需要的条件。世宗马上要御驾亲征大辽,他为人随意,不拘泥于规矩,途中应该可以找到不少下手机会的。”赵匡义这倒不是敷衍,他真的可以做一些事情,但这些事情是不是齐君元他们所需要的、可利用的却不一定。

“什么!周世宗没有准备伐蜀,而是要北征辽国?”齐君元心里开始有些明白了,是因为周世宗没有按离恨谷那个庞大刺局的意图南攻,所以这回要刺杀他,然后由其他人替代了他。谁能替代他?当然是他儿子,但他儿子年纪太小,才七岁,所以完全可能是被别人控制在手里。这个控制的人难道是面前的赵匡义?不会,他还没有这样的资格和道行,对!他的哥哥赵匡胤,这是一个具备这样能力的人。而且不仅仅是控制小皇帝,甚至可以撇开小皇帝,直接由他替代周世宗。

“你说说周世宗的日常细节吧,特别是御驾征战过程中各种起居饮食的细节要讲清楚,越细越好。”齐君元除了确定自己在替谁做刺活儿、确认自己的处境外,了解刺标的具体情况也是他要见恨主的一个主要原因。

赵匡义对周世宗的情况掌握得真的很多,特别是他在一斧之师的提醒之后有所想法了,更是刻意搜罗了许多信息。开口便娓娓道来,而且都是一般人很难知道的一些事情。

齐君元没有再多说一句话,他只是静心聆听,倒是庖天下、郁风行不时有些疑问提出来和赵匡义交流。而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齐君元也都未曾再说一句话。因为这期间他在运用自己所有的精力和脑力设计一个可刺杀周世宗的刺局。这个刺局可能不是最为绝妙的刺局,却是兼顾方面最多的刺局,目的和顾忌也是最为复杂的刺局。

这个刺局首先肯定是要以刺杀成功为目的,而且只有成功可能性极大的情况下才能付诸实施。但是刺杀一国之君谈何容易,且不说周世宗身边护卫高手无数,他自己本就是个行为谨慎、思路缜密又身具武功之人。即便有赵匡义的安排和帮助,可以让他们穿过周世宗外围的重重兵将和禁军护卫,那也是无法穿过内卫和御前带刀侍卫的防护圈的。而且据说符皇后去世之后,周世宗身边的秘密护卫高手金舌头觉得其中有些蹊跷,因为符皇后病薨之前万变魔手尤姬和品毒狻猊毛今品都奇怪失踪再未出现。他怕周世宗也有意外,已经让摄魂仙手万斌、索命鬼手顾登科等七八个江湖上的顶尖高手来贴身保护周世宗的安全。

另外设计的刺局必须有极大的成功可能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齐君元准备将自己设计到实施过程之外。这本应该是没有什么可能的,就像他所意识到的,只有他参与刺杀,最后才可以在成与不成的结果下都产生需要的效果。所以只有设计的刺局成功率极高,让赵匡义有足够信心觉得此刺必成,不用再牺牲他达到另外一个目的,那赵匡义和庖天下他们才有可能让自己不亲自参与实施。这样他才能不成为弃肢,不成为刺局成不成功都可以起到效果的那个筹码。

还有,齐君元考虑到这个刺局的设计应该暗中将赵匡义牵扯上,这样才可以抓住他一个把柄。因为这个刺局成功了还无所谓,一旦失手,赵匡义很有可能防止事情败露而杀人灭口,到那时候有个把柄在手是可以保住性命的。

没人打扰齐君元,他的状态像在闭关,而且似乎已经到了天人合一的紧要关头。庖天下和郁风行虽然是度衡庐的高手,但在设计刺局上比齐君元要差很多。因为这不仅是技击技艺的运用,还需要有大量的知识、经验糅入其中。

鱼园洼

大周军队很快开拔北上,禁军先遣卫当然也在其中,并且和往常一样是最先行动的。他们不仅要探明敌国情况,还要解决对手可能使用的暗中力量。

在先遣卫行动之际,齐君元的刺杀计划终于想出来了。

虽然庖天下和郁风行对齐君元的计划有些疑问和异议,感觉其中要对上的巧点太多,风险太大,有一处没接上,整个刺局便失败了。但是赵匡义作为恨家却爽快地同意了这样的设计,因为赵匡义是个喜欢新奇和冒险的人,对他而言,这是从未见识过的一个精绝且玄妙的刺局。所以心中不仅仅希望刺局的最终成功,而且还非常希望看到这个刺局的实施。

赵匡义立刻将齐君元和庖天下、郁风行安排与虎豹队先遣卫一起行动,提前赶往周、辽交界处。先遣卫在那里做大战前各种情况的搜集,而齐君元他们三个则在寻找和挑选合适刺局实施的地点,做好一切刺杀准备,等待周世宗的到来。

符皇后去世之后,周世宗明显少了许多羁绊和牵挂,恢复了许多年轻时的凶悍和狂傲,骨子里那种好战好胜的本性一下显现无遗。这一回周世宗总结上次征战辽国的经验教训,改变路线,未从捷径双宝山进军,而是绕道东北方向,然后从正南往北进军。这一路都是平原旷野,没有什么高山大川可以被敌军利用来构筑防御,所以此趟出兵比伐蜀、征南唐时更加势如破竹,短短一月有余,便已经连克瀛(今河北河间)、莫(今河北任丘北)、易(今河北易县)三州及瓦桥(在今河北雄县)、益津(在今河北霸州)、淤口(在今河北霸州东信安镇)三关,然后大军一路往北,其势是直捣幽州。

如此快的进军速度其实对齐君元他们而言并不利,因为从瀛州开始,他们就已经在周世宗可能经过的进军路线上选择合适的刺杀地点。但是要么是地点环境不合适,容易引起怀疑,要么就是距离太远,周世宗根本不会从那里经过。所以一个看似绝妙且玄妙的刺局到底能不能得以实施,其实已经成为他们面临的非常实际的困难。

北方之地,天高地阔,一马平川,无遮无掩。大周兵马浩浩荡荡,如一条壮观的洪流朝着北方坚定地行进。

在一众将领和贴身护卫的陪伴下,周世宗纵马上了路旁一处高坡。他先回首看一眼自己旌旗招展、盔明甲亮、威武雄壮的铁骑大军,胸中不禁豪气万千。再手搭眉沿望向无尽的天际,虽然看不到一座城郭建筑,但他知道幽州已经离这不远。

突然间,周世宗感觉眼中有光一晃,于是举手问道:“那一处是什么地方?”

旁边禁军内卫指挥使韩通看了一下回道:“据先遣卫之前探报,前方应该有一处水面,叫鱼园洼。本来只是一处无名荒水,后来因为有人在旁边搭了一个木棚鱼园烧鱼卖酒,才起名鱼园洼的。但是北人极少吃鱼,那鱼园虽烧鱼技法独特,洼中所产鱼种也奇特鲜美,但除了过路客人少有生意,已经将近破落。”

“这回先遣卫的探报很是详细啊,连鱼好吃都报得清清楚楚。”周世宗不是调侃,而是质疑。

“啊,是这样的。皇上有所不知,先遣卫统领为九重将军的弟弟赵匡义,他知道自己哥哥喜欢吃鱼,而北地少有鱼吃。这次是探到前面有鱼园烧鱼卖酒,所以在探报里多带几句,是让九重将军可以顺路去打一下牙祭。微臣可能也是馋鱼了,刚才竟然不知不觉地将烧鱼卖酒之事都随口告诉皇上了。”

“哈哈、哈哈,虽是吃鱼小事,倒也不枉兄弟一场好情义啊!你馋鱼了,我也馋了,叫上九重将军,前面鱼园洼歇马,我们吃鱼喝酒。”

周世宗话才说完,后面有人已经打马冲出,那是他贴身高手摄魂仙手万斌、索命鬼手顾登科带一队御前带刀护卫提前赶往了鱼园。世宗要在此处荒水野店中吃鱼喝酒,他们肯定要先去将一切安全防卫查勘布置好才行。另外世宗来此吃鱼,肯定也需要让店里早点儿做些准备。

赵匡胤赶到鱼园时,世宗已经和几位将军谋士在鱼园大门旁的方形草亭中坐下。所有马匹都拴在鱼园院子的矮石墙头上,于是赵匡胤也随手将马匹缰绳挂上墙头,走进草亭给周世宗行礼。

其实周世宗本是军家出身,久经沙场,是个性格随意、豪情爽朗的人。他并不太在意环境恶劣,也不惧怕有什么人会来暗算他。但是世宗随意,他的手下人却不能随意,安全方面一点都不敢疏忽。所以在看过鱼园周围后,摄魂仙手万斌建议他们就在大门旁边的方形草亭里吃鱼喝酒。因为这个位置距离房屋和水洼都比较远,四面通透可见,就算暗藏有杀手要暗算的话,未等接近就会被发现、被阻击,根本不可能快速突袭到草亭中来。

另外鱼园中的人也容易控制,带刀护卫们只需将鱼园中所有人都集中在需要他们各自的位置上就成了。大部分的人被集中到厨房中杀鱼烧鱼,烧好了直接由侍卫端出试毒,然后穿过院子就可送到草亭里来。另外就是水洼边的网栏旁还留下两个伙计,他们是要把鱼从水里捞上来送到厨房里,现捞、现杀、现烧的鱼才能确保鲜美。这样一来,防卫方面便不必防止房子里面,以及经过的房门、廊顶、墙壁等部位有无机关暗器的设置了。

周世宗征战在外时也不太恪守君臣规矩,与众臣常常不论高低、同席同食。这一回仍是这样,世宗是让准备了三张八仙桌,这样几位将军和谋士连他一起坐下来刚刚好。

那些将军谋士们虽然知道在世宗面前不必恪守规矩太过拘束,但君臣之礼多少还是要有的。所以他们给自己定下一条原则,就是世宗未曾尽酒三杯、未曾品菜三种之前,他们是绝不会落座的。

周世宗也看出他们自律的规矩,他很理解为臣者的顾虑和难处,所以也不强求,随他们心意而为,这样众臣吃喝时也才可以无忌心安。

“油炸黄金鱼,是鱼园洼所产小黄鳊做成。吃了生意兴隆、日进斗金。”侍卫端上的第一道菜是盘小鱼,上鱼的同时高声将店家告知的上菜吉祥话转述给周世宗和众位将军谋士。

“呵呵,这是一般生意人喜欢的口彩,店家为了招揽过路商客生意的伎俩。”周世宗尝一口鱼,“味道却是平常,北方人用油重,反而没了鱼的鲜嫩。”

“白煮顺水鱼,是用顺水鲫做成。吃了顺风顺水、一路平安。”侍卫上的第二道菜是大盆的煮鱼,看着倒是汤色浓白。

“嗯,出门在外的人都是喜欢这样口彩的,看来这家店家平时真的只能做些过路生意。不过这鱼的味道却是比那油炸的要鲜美许多。”周世宗边品鱼边微微点头。

“吃尽天下鱼,这是鱼园洼独有的特产天下鱼清蒸做成。其味鲜美至极,天下无鱼能比,最鲜美嫩滑处为鱼下颚处的那块肉,吃了以后尽天下所有的鱼再无味道。吃了此鱼踏遍天下、吃遍天下。”

这盆鱼送到周世宗面前时,他提着筷子看了一下。盆中鱼果然很是特别,张口龇牙如虎如狮,一副凶悍霸道样子。而身上鱼肉用刀层层剖纹,这是为了蒸时鱼肉快熟,让味汁锁住,同时让咸味葱姜味渗入。而且看起来便如披上了一副铠甲,很是漂亮威风。

“好!这鱼好!这口彩好!吃尽天下,我就是要吃尽天下,将天下尽数吞并。只要是可足踏之处,皆要将其归于大周王土。”

这一道鱼的口彩真正地对上了周世宗的心思,他举筷落下,夹起下颌处那块最为鲜美的鱼肉送入口中,仿佛是夹起了天下、吃进了天下。

就在鱼肉进口的刹那,鱼园周围所有的马匹突然同时发一声“呜”鸣,如同魔呼又如同鬼哭,并且随着这声“呜”鸣同时用力四足蹦起,用力扭脖挣脱系好的缰绳。特别是那些拴在门口矮石墙头上的马匹,突然一起运力蹦跳挣脱之下,将那石墙连着草亭一起拉得晃动起来,感觉是要倒塌一样。

这动静之大、这情形之乱惊动了所有人。马刚一惊,几个贴身护卫的高手最先反应,几乎是同时拔出兵刃将周世宗护在中间。

草亭中的所有人都惊骇地回头朝动静最大的矮石墙那边望去,就连一向镇定的周世宗也不例外。他在一惊之下慌忙吞下那口鱼肉,猛然扭头去看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马匹只是一个闷鸣惊诈之后便马上平复下来。而还未等马匹完全平复之前,摄魂仙手万斌已经吩咐带刀侍卫们快速查看周围情况,寻找异常的来源。但他们最终什么都没有发现,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造成马惊。只能猜测可能是被什么人类感知度无法发觉的异常现象给吓到了。

这个异常事件便是后来在民间被编排成各种奇异传说的“鱼园惊马”,有人说这是老天给周世宗警示,有人说是北路神灵阻止世宗北上,有人说是鱼园洼水鬼附身害周世宗,还有人说周世宗本就是鱼园洼龙王,到此处已经是魂归龙宫。

确定没有异常情况后,草亭中很快恢复了正常。周世宗此时已经三菜品过、三盏饮下,于是招手示意大家落座共享鲜鱼美酒。一群君臣在僻乡小店中推杯换盏,一顿粗酒简食倒也吃得其乐融融。

酒饭吃过之后,整个大军已经过去大半,他们几个已经滞于大军中部靠后了。于是君臣上马一路疾驰,很快追到了中军主营队的位置。

当日行军近百里,在火轮林扎营。夜间周世宗觉得胸口微微疼痛,召随营御医诊治,并未发现有何症状。只以为是白天纵马太急,导致胸口筋骨肌肉有酸肿隐伤。

但是到第二天后,疼痛开始加剧,并且久痛不断。又前行半日之后再不能骑行,改乘车辆。晚间驻扎小儿滩后开始微咳,咳痰中带有血丝。

赵匡胤和韩通召集了多个医术过人的御医、军医一同诊断世宗病症,众医分析症状后认为是一路劳累后受风造成,是元虚肺寒气滞导致的胸痛,驱风固元之后胸痛自然会随之消失。于是对症用药,兼用热敷散寒之法,而且再不让继续颠簸前行,必须休养几日视疗效而定。

大周兵马停行了五日,只等世宗有所好转便拔营直扑幽州。小儿滩距离幽州已经很近,再有两三日行程应该就会与其外围防御兵马交锋了。但是这五日中世宗不仅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而且胸痛更加严重。已不是痰中带血丝,而是时常有小口淤血咳出。

这种情况之下,赵匡胤和其他大臣都劝说周世宗先撤兵至易州,待身体康复后再重新进兵。因为世宗状况是会严重影响到大军士气的,而此处离得幽州辽国大军又太近。如果对方探知世宗状况突然反击过来,那会对周军非常不利。

周世宗掂量了一下自己状况,权衡了一下对仗形势,最后同意了赵匡胤他们的劝说,先撤兵退至易州。

惊马刺

但世宗只在易州住了两天,随即便马上继续带着兵马往东京撤回。这是因为经过一番撤军的车马颠簸,他在到达易州后病情迅速恶化。而易州饮食居住条件很差,更找不到比随军御医、军医更好的良医,药材也欠缺不全。所以只能先行班师回朝,赶回东京救治世宗的病症。

又是一路的车马颠簸,回到东京时,世宗胸口的疼痛已经经常性地导致昏厥。而清醒时就连吸气呼气都得缓缓地,否则也会带动胸口痛处。皇家御医、东京城各种名医都召遍了,却没有一人能治愈世宗病症,只能以药物缓解疼痛。

如此维持了一月有余,和符皇后一样,同是在夏日的一天,周世宗柴荣驾崩。所不同的是,他临死前和身边人念叨的仍是北伐大辽、收回幽云十六州之事,但这已经成为他生命中永远的遗憾了。

现存于世的所有历史资料都记载周世宗柴荣事事亲力亲为过于劳累,最终得病而逝。只民间野史传说有一些周世宗是被赵匡胤毒死的说法。但是谁会想到真正的死因竟然是一次刺杀,而齐君元设计的这个绝妙的并最终成功的刺局只有赵匡义、庖天下、郁风行三人知道,也只有这三人可为他惊叹喝彩。

整个刺局齐君元都把自己排除在外,除了选择地点,他没有任何参与的机会。但是他第一个就将赵匡义给牵扯上,不,准确地说应该是将整个赵家牵扯上。因为杀死周世宗的杀器是赵家的,普天之下可能只有他赵家养着的杀器。

杀器是虎齿毒刺昂,获取很方便,就在赵虞候府后院的水塘里。采用这种杀器不是因为虎齿毒刺昂有毒,而是因为它的肉质味道极为鲜美嫩滑。像周世宗那样的君王,要想采用力杀、下毒来做刺局基本是没有可能的,周世宗身边是数不清的高手和千军万马。所以必须完全改换刺杀的概念,以最不可能、最意想不到的方式来达到刺杀目的。

恰好齐君元早就对毒刺昂有很多了解,恰好在前段利用黑婆鸦送毒料入宫给唐三娘刺杀符皇后时,齐君元又对虎齿昂作了更多的了解。所以他知道虎齿毒刺昂身体中有剧毒的是两根刺,而最为鲜美的也是一根刺。

是的,一条鱼身上最为鲜美的部位不是肉而是刺。这刺叫鲜刺,也有人叫它仙刺,是在虎齿昂的下颌处,被一块椭圆形的嫩滑鱼肉包裹着。这鱼在蒸煮之后,这根大鱼刺会变得柔软脆嫩。嚼食包裹它的嫩滑鱼肉时,可以将鱼刺一同嚼碎。将刺中骨汁嚼出,而最为鲜美的就是这刺中骨汁。口中流淌回味,让人美如成仙。

但是只要蒸煮之后放置时间稍长,这鱼刺便恢复了硬性,而且比蒸煮之前更加坚韧。不仅嚼不动了,还会轻易就戳破牙根、舌头,钉住喉咙口、食道壁,就像一枚直形的子牙钩似的。

赵匡义提供的关于周世宗的细节很重要,齐君元就是在这些细节中知道周世宗在外征战时和其他将军大臣们一起吃饭的规矩。还有在奉上整鱼整鸡这些菜时会将鱼头、鸡头对着皇上的细节。

周世宗原来意思是酒席开始就让所有将军和大臣一起入席的,但是将军大臣们自律,要三杯酒、三个菜之后才入席。虽然世宗并不强行作何要求,但按照他的为人性格,他的前三杯酒、三个菜肯定会仓促一下,以便众人早些同席。

将虎齿毒刺昂说成天下鱼,编说几句合世宗心意的口彩,同时告知鱼身上最鲜美的位置,那肯定会让世宗豪性大发,直取鱼的最鲜美处,便如取天下鲜美处。另外奉上的蒸鱼形状便是口张头抬,再加上鱼头正对世宗,那么最顺手的下筷处也正好是下颌处。

庖天下不仅会杀人,他还会杀天下所有生灵。所以在仔细观察和多次试验之后,他可以利用自己绝妙的刀法将虎齿毒刺昂处理得没有一点毒性,而且所有下刀都是有利于将鱼肉肉质滑嫩鲜美的特点尽数发挥出来。而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在下刀时还有意识地将下颌处的那块鱼肉剖成了一个斜椭圆形。

周世宗不可避免地会夹起那个斜椭圆形的鱼肉块,而且会以比正常饮食时更快的速度送入口中。这个时候齐君元设计了一个意外的惊吓,在当时那种情况下最能制造大的动静并造成意外惊吓的只有利用马匹。对于齐君元他们而言最方便、最有效实施意外惊吓的也只有利用马匹。因为他们有郁风行,可以和牲口进行交流的郁风行。

郁风行发出没有声音的哨声,那是他的又一种绝技“唤牲哨”。哨子可以用材料制作,也可以直接嘬嘴唇吹,吹出的哨声正常人根本是听不见的。类似于犬笛发出的高赫兹超声波,只有一些敏感的动物才能听见。这种绝技江湖中是见不到的,它是离恨谷中前辈高人将胡人驭马之术与诡惊亭的诡音之术结合而成的绝技。即便是在离恨谷中,也很少有人会运用这门绝技,不是没人学,而是没人学得会。

“唤牲哨”的神奇之处在于只吹一下,便能将马匹立刻惊起。没有丝毫征兆,比突然在马匹旁边放一只大炮仗还要灵验。马突然惊了,人更加吃惊,即便是一向镇定的周世宗,在惊马蹦跳、墙晃亭摇、高手拔刃环护的状况下,也会不由自主地加快速度,将送入嘴里的鱼肉一口吞下,同时下意识地回头往反应最激烈的矮石墙处望去。

斜椭圆形的鱼肉,就是为了在吞下时可以让其中的鱼刺滑过咽喉直接卡在食道中,这样便不会有鱼刺卡喉的感觉。而猛然回头,则可以让鱼刺准确定位。因为紧张转头状态下的人会憋气涨胸,胸膈胸肌用劲,脊背绷紧。这样便可以让鱼刺恰到好处地斜搁在靠近左侧心肺上侧的食道里。

一阵查看情况,确定无事,世宗再邀大家入席同享酒食,这时候搁在食道中的鱼刺已经开始恢复硬性。当世宗再有一口食物咽下后,正好是将这根鱼刺斜斜钉刺进食道壁。而随着之后鱼刺越来越硬,吞咽食物的次数越来越多,鱼刺会越插越深。之后再纵马奔驰一路颠簸,身体肌肉的反应进一步促使鱼刺运动,这根鱼刺会刺穿食道、刺透肺叶,慢慢靠近心脏。

而一旦到了这个程度,每次身体震动、每次饮食、每次咳嗽,甚至每次说话、每次呼吸,所牵涉的肌肉运动都会成为鱼刺在身体内朝着心脏靠近的动力,直至最终刺入心脏。

这个精绝且玄妙的刺局有几处实施难点,一个是地点的选择,可以吃鱼并且能让世宗留下吃鱼的地方真的不好找。其实之前他们已经选了好几处地方,世宗都是从旁边经过,根本未加留意,更不要说停下吃鱼了。还好终于有个鱼园洼把世宗留住了。

再一个,这个刺局虽然无需离得世宗太近,却是需要将他吃鱼时的状态观察得清清楚楚的。鱼园大门旁边有个草亭,站在世宗护卫的角度考虑,草亭四面通透,可以观察到四周远近的情况,有利于及时发现危机作出反应,所以草亭是鱼园中饮酒吃鱼最为安全的位置。但草亭通透同样可以让外面人看到里面的情形,比如说在水边捞鱼的郁风行。距离虽远了些,但他还是可以清楚地看到周世宗的一举一动,这样也才能在周世宗将鱼肉送入嘴里的刹那发出“唤牲哨”。

还有些难点其实有赵匡义在就不是难题了。在先遣卫的探报中故意突出鱼园洼信息引起世宗注意也不算过分。作为先遣卫,把两个人安排在一个穷乡僻壤的鱼园中冒充捉鱼、捕鱼的伙计完全没有问题,让鱼园中老板伙计配合着编词讨世宗欢心也没谁会觉得奇怪。将活的虎齿毒刺昂一路提前运送到这里也不是难事。而这一切难点都解决了,整个刺局中众多巧点便都对上了。一个精绝且玄妙的刺局之所以能够成功,就是因为巧点都对上。之所以精彩,也是因为巧点对上了。

即便刺标是欲霸天下的周世宗柴荣,只要是刺局的巧点对上了,肯定也难逃索命一刺。但这个刺局的成功其实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当时没有先进的医学技术。要是像现在有个内窥镜、透视拍片什么的,一根鱼刺是杀不了柴荣的。

柴荣被史家称为“五代第一明君”。司马光赞其“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大邦畏其力,小邦怀其德。’世宗近之矣!”但就是这一代杰出帝王,却未能完成自己一统天下的宏图大志,最终死在刺局之中。而这刺局并不仅仅是一个齐君元那场用鱼刺做成的刺局,还有一个牵涉诸多国家和天下的刺局,或者说是一个推动历史、改写历史的刺局。

鱼园洼刺局成功后,齐君元和庖天下、郁风行三个并没有就此离开,而是随着先遣卫再次回到东京城。因为周世宗虽然已成病态,但还未曾断气,谁都不知道最后会不会出现医道圣手救了他。所以在没确定其死亡之前,齐君元他们依旧要随时准备再刺、三刺。

到了这个阶段,齐君元已经不再担心自己会被当成弃肢了,因为这个刺局不管成不成功,已经是将赵家拉扯上了。不过齐君元仍有些担心会有被灭口的可能,周世宗最终被刺身亡那还无所谓,万一被什么人救活,那么赵匡义肯定会顾虑自己策划刺杀的事情败露。如果接下来还有妥当刺局再刺周世宗,赵匡义可能还愿意一试,如果没有,那将他们灭口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齐君元的猜测可以肯定有一半是正确的。只要周世宗死了,那么赵匡义便再无顾忌,甚至还会主动透露一些信息出来。这样才能逼迫得哥哥赵匡胤没有退路,只能兵变改朝。所以当周世宗的死讯传出之后,赵匡义再没闲暇去理会齐君元他们了,而是兴冲冲地跑去找赵普,很直接地将赵家替代柴家、推哥哥赵匡胤登基的意思透露出来。

“世宗已然驾崩,恭帝宗训继位,此子年方七岁,如何坐得天下。这大周之主该是换换的时候了。”赵匡义的意思直截了当,只是没说把大周换给谁家。

赵普对赵匡义的说法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异,而是缓缓地问道:“二将军看看,如今大周之主谁做合适?”

“我大哥赵匡胤可行,如今大周朝中唯我大哥声望威信最高,将他推上皇位,世人必定信服。而一旦他能登基,你我也可高居庙堂了。”

“呵呵,如果是由你我去推,世人肯定难服。”赵普摇摇头。

“那应该谁来推?”赵匡义急急地问道。

“应当老天来推。”

“老天来推?老天,哦,我明白了!虚做天象,假传天命,广播民间。”

“二将军果然智慧,只一点便立刻透彻了。只是这样的做法有个阻碍必须先行除了,否则所有假天象、代天命他一语便能道破,而且世人会更相信他。”

“王朴!你是说王朴。”赵匡义一下就想到是谁了。

“对,他善观天象、精通阴阳,连世宗、符后在世时都笃信于他,世人则更是奉他与神仙相仿。”

“那行,我手中有人,让他们即刻杀他。”赵匡义牙根一咬,杀性顿起。但他随即便意识到一件事情,庖天下他们三个此来为他所做的事情只是刺杀周世宗,没有再杀其他人的职责。自己应该以什么方式和代价才能换取三人出手,做局杀了王朴呢?

就在赵匡义心中感到为难时,赵普说话了:“这件事情还是我让人去办吧。王朴不仅要杀,而且要杀得不露声色,如寿终正寝一般才行。否则被看出是刺杀而亡的话,之后假作天象、代传天命时,人家还是会将此事与王朴的死联系上的,犹是多有质疑不能完美。”

轮笠飞

半月之后,前宰相李谷将要回乡养老,王朴乘车前去登门告别。如今的王朴已经官任户部侍郎、枢密使,但出行时仍是轻车简从,除了车夫,就几个家仆、侍卫相随。

马车差不多已经到李府大门口了,旁边巷子里突然冲出几个追逐玩耍的孩童。那马车行得虽缓,但还是勒停不及,其中一个孩子撞上车子跌倒在地。

那孩子倒在车旁后便紧闭双眼一动不动,看样子伤得不轻。于是周围一群街坊邻居都围了上来,有看热闹的也有关心孩子的,估计这孩子应该就住这附近。而这事一出,旁边有几个泼皮懒汉正好趁机起哄敲诈,与王朴的车夫、家仆还有侍卫吵闹起来。

王朴亲自下车,拨开人群走到孩子身边,弯腰伸手去查看孩子状况。那些无知蠢笨的泼皮懒汉不知道王朴要做什么,于是冲上几个人舞手舞脚地要阻止王朴动那小孩。王朴的家仆和侍卫立刻出手,将那几个人逼退,不让他们接近车辆和王朴,于是两边推搡吵闹起来。

泼皮懒汉明显不是那些家仆、侍卫的对手,所以只能耍泼起哄地拿东西扔砸。但无非就是些破鞋、蔬菜、篮子、竹筐而已,可伤人的东西他们也不敢用,真要伤到王朴的家仆、侍卫,他们也知道自己吃不了得兜着走。而扔的那些东西中稍显特别点的就是一只轮笠,这种斗笠竹篾编成,中间无顶,只有一个圆形空洞正好可以套在头上,整个就像一个轮子。这斗笠从路这边高高地飘飞到路那边,却是什么人都没砸到,就像走个过场似的。

虽然是在东京城中,太平世道、繁华之地,但是粗蛮的泼皮懒汉冲上来时还是吓了王朴一大跳。而当头顶上有一片黑影飞过时,他更是禁不住地心中乱跳、头皮发麻。直到周围都被他手下和赶来的巡街衙役控制住了,他这才调整下心情弯腰查看那小孩。

小孩没事,有些皮外擦伤而已,但大概是因为吓到了,才昏倒在车前,周围这么一闹已经自行醒来,诧异地看了下周围围住他的人后,又慢慢地爬坐起来。

王朴是个好官,也是个好人,他让小孩自己全身动一动,自查一下身体有没有异常。然后在没有发现问题的情况下,拿出一串铜钱交给孩子,算是给他的赔偿。

没事就没热闹可看了,周围的人群很快散了。王朴主动给了小孩赔偿,那些泼皮懒汉也无趣再闹,一个个蔫不溜地钻巷子不见了。王朴看看差不多已经到李谷家门口了,也不再乘车,自己步行几步进了府门。

李谷见王朴前来送他很是高兴,两人坐定喝茶说话,感慨曾经过往,诚表戚戚离情。但是谁都没能想到,这一场告辞先离开的却是王朴。

就是那么端坐于椅子上,就是那么正常地说着话,渐渐地,王朴的坐姿不再挺直,说话声不再清晰明亮。当李谷再也听不到他的声音时,他的气息也停止了。

与友送别,坐在那里说着话就死了。有人说王朴这是修得好福报,不知不觉中便寿终正寝。有人说王朴是泄露天机,被天罚寿,所以无症无状、无征无兆间突然就寿终归西。还有人说王朴本是下凡辅佐周世宗的星宿,周世宗归天后,他人间职责也已完成,被召回天上……

王朴的死被传说成各种神奇,但是却没有一个人联想到他是死于刺杀。因为当时的情况没有一点儿与刺杀搭边的迹象,而死后的王朴收殓是有许多官府中人参与的,其中不乏出身刑案和江湖的官员,都是可以准确辨别出王朴并非中毒身亡。

王朴真的不是中毒身亡,但他也真的是被刺杀的。如果当时有一个手段本事与神眼卜福相近的刑案查辨高手仔细检查一下王朴身体,或许可以从他的头发中发现一根细如发丝的柔韧钢针。这针叫“锁拨子”,是开锁高手用来探明锁内锁芯锁齿状态的。只需将“锁拨子”轻轻插入,通过手指感觉它的碰触、被阻、绕行,便能将锁具内的状态了如指掌。最终还可以利用“锁拨子”直接拨开或挑动关键处,将锁具打开。

但是王朴头发里的“锁拨子”却不是用来打开什么,而是为了阻断,阻断一根与脑与心相连的血脉,阻断这根血脉维系的生命。

针是从头顶偏后脑的后神聪穴插入的,能从这个位置插入,应该是在王朴弯腰查看小孩的那一刻,也就是在轮笠从他头顶上方飘飞而过的那一刻。

轮笠是由竹篾编成,竹篾本身就是极好的弹射材料。再加上“八虹拱星”的编排设置,可以将顺八根横三圈的竹篾力道都巧妙地加诸在“锁拨子”上。而凭借巧力将轮笠旋飞而出,可以在需要的位置让旋转停顿,借助停顿之力启动“八虹拱星”将“锁拨子”射出。

“锁拨子”针细力疾速度快,插入的又是穴位,所以不会有疼痛感,只会有麻涨感,就像针灸一般。所以当那个轮笠从王朴头顶飞过时,他会有头皮发麻的感觉。

至于王朴除了头皮发麻外还有心中乱跳的感觉,则是因为针不仅从后神聪穴插入,而且还插进了后神聪穴下方的一根动脉血管。针很锐利,所以轻易戳破了这根血管。这根血管的供血联系着大脑的运动,这根血管的周围有着许多控制身体机能的脑神经。针不粗,但戳破血管之后可以阻住一大半血管截面的流动,并且随着身体的震动,针头后面粗端继续往下,将会堵住整个血管。这一点其实和齐君元设计的鱼刺有异曲同工之妙。

当血管还未完全被堵住之前,血管中流出的血还未影响到周围脑神经之前,王朴还能自己走动,还能坐下喝茶说话。但是过了一段时间之后,血管被完全堵住,流出的血让一些脑神经的功能失去。这时他便再无法控制自己的肌体,连自主的呼吸都无法维持,于是很快便失去了生命体征。

现在医学确定脑损伤是最大的损伤,脑死亡是最彻底的死亡。王朴是死于一个刺局,杀器是一根叫“锁拨子”的尖针,一根用轮笠发射而出的尖针。而死亡的原因则是脑损伤,最为直接准确的脑损伤,导致最为快速彻底的脑死亡。

后来民间传说,周世宗和王朴在征讨辽国之前曾经夜探五丈河,在河边见到一个转动的火轮还有小儿一样的人。此事不仅在野史中有记载,很多官方的文献资料之中也有所记载。有人说这火轮小儿摄了柴荣和王朴的魂魄,所以他们不久之后才会先后死于非命。而现代有些人研究了这些资料后觉得当时他们两个人应该是遇到了外星人,所以很多后来的学术文章中都将这段记载作为中国最早发现飞碟和外星人的记载。

其实如果知道了当时的一些细节,不难发现这种说法完全是杜撰。周世宗鱼园洼被鱼骨刺中之后,在火轮林、小儿滩发作。而王朴死之前有过小儿撞车事故,还有轮笠从头顶飞过。可能是这些巧合凑到了一起,无事闲人才会杜撰出一个火轮小儿摄魂取命的传说,反而让人们忽略了刺杀的可能。

在王朴死后不久,正逢立春之日,东京城里出现了一个仙风道骨的游方道人。道人在街市中转了一日,以冬寒未尽之际极为少见的鲜果为奖励,教会了市井孩童们一首歌谣。然后便再也不见,如同化为烟气一般。

那歌谣内容很简单,只四句词:“柴门破倾,嫩工难修,盘龙飞升,九重天上。”这歌谣只一唱,有人便觉出其中特别的含义来。柴门破倾,是说柴荣已死,柴家的皇家基业已呈破败。嫩工难修,是说年幼的周恭帝难以恢复柴家威势,同时也是说他难以扶持,修不成正果。盘龙飞升,是说有一条盘伏的龙会替代柴家飞升而起,同时也是暗指赵匡胤的盘龙棍。九重天上也是两层意思,盘龙飞至九重天,那就是九五至尊。而赵匡胤又名赵九重,九重天上也就是说,他会登上天,达到最高位置。

这首歌谣很快传遍了整个东京城,随即传到周边的州府城镇。而且连官家和军中也都在流传谈论这一歌谣,最后连宫里都听说了。

以往这样一个表达很明显的歌谣肯定会惹得君王震怒,当事人不是被降职便是被遣往边陲,有甚者索性革职查办、入狱流放、杀头抄家。但是现如今凭着赵匡胤的权势和威仪,恭帝之母符太后(此为符后死后周世宗再立的皇后,魏王符彦卿之女,也就是所谓的小符后)听说这个歌谣之后只能是害怕,担心真有异常事情发生。而才七岁的恭帝则完全不懂怎么回事,只是觉得符太后害怕,他也跟着一起害怕。除了害怕外,再能做的就是找来范质、韩通商量些对策,看有没有什么办法渡过眼下的艰难和危机。

大年初一的晚上,符太后便急急地召范质和韩通进见。其实不用符太后说什么事情,范质和韩通就已经猜到了。而且在太后召见后,他们两个在宫门口那里已经私下商量了一下,找到些应对方法了。

“太后,如今赵匡胤重兵在握,要想消除他存在的危机,随便削除他兵权肯定是不行的。只能是往外调他,让他所辖禁军兵力尽量消耗。同时扶持一个对恭帝、对大周忠心耿耿的军事力量与禁军相互制约,这才能消除赵家带来的危机。”

“那该往哪里调?又能扶持哪一路力量与禁军相互制约?”符皇后听了范质的话后有些云里雾里。

“今天刚刚接到紧急战报,辽国闻知世宗驾崩顿生贼心,已然联合北汉兵逼三关。”韩通往前靠近半步禀告符太后。

那符太后听到这话后不由得叫声苦:“这可如何是好,擎柱一倾,内忧外患啊!”

“原本倒真的是内忧外患,但如果我们让内忧去对付外患,那不是正好一举两得吗?”范质捻着胡须说道。

“嗯,这倒也是,那扶持的力量又选哪个?”符太后追问道。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选韩大人的侍卫亲军。只要赵匡胤一离开东京,立刻便让九城巡防将一半兵马调入侍卫亲军的马步军,先护住朝堂,以防赵家留于东京的余孽轻举妄动。然后再令甘南道、淮南道、河间道几处节度使调兵马入京,归韩通韩大人统一训练并指挥,尽快在短时间内建立一个可以与禁军抗衡的亲军队伍。”

“好,那就这么办,全仗着范大人、韩大人操劳了。”符太后将心放下了一些,只要是找到合适的理由让赵匡胤离开东京,她便觉得自己的日子会好过多了。因为赵匡胤离京迎敌虽然依旧握有重兵,韩通创建强大的亲军力量未必那么快,但赵匡胤的家还在东京,赵家一家老小相当于成了符太后的人质。

陈桥变

正月初三,夜黑时,陈桥驿。营帐之中赵匡胤目光坚定地看着帅案前的一众手下。

赵匡义捧着一套龙袍站在最靠近帅案的位置,用已经有些沙哑的声音和急切的语气又叫了一声:“大哥!”

“你不要再说!”赵匡胤立刻厉声制止了他弟弟,“这种不忠不义之事我是绝不能做的。幼主持国,寡母扶助,这时候就算心中有那非分念头都会天理不容。”

帅帐里一片寂静,谁都不说话,但谁都不退去,众人与赵匡胤竟成了僵持之势。

从人群最旁边走出赵普来,他示意大家退出帅帐。待只留下自己和赵匡义后他才走近赵匡胤说道:“将军,你已经没有退路了。”

“此话从何说起?”赵匡胤一副根本不信的表情。

“民间正在传唱的那首歌谣你可知道?”

“无稽之词,不去理它,时日一长自会澄清。”

“可是小皇上、符太后他们会不理会吗?这次让你领兵出征就是要将你调出,远离东京城,拼耗掉禁军实力。今日我们刚出兵,就有人告诉我宫中有旨,将九城巡防一半兵马调入侍卫亲军的马步军。”赵普句句都说在点子上。

“那是京城防御之事,与我没有什么干系。”其实赵匡胤的语气已经不再那么强硬了。

“禁军一出,我们便尽在别人掌握之中。粮草军饷,还有京中家属,都可以被别人用来扼住我们咽喉。然后韩通的力量再一大,随时可以灭了我们禁军。”赵匡义急切地插一句。

这一回赵匡胤没有说话。

“还有两件事情你可能不知道。符皇后不是病死,是被刺杀,刺客用的毒料是黑婆鸦粪便。当时我在符皇后身边做监护使,所以将此事掩瞒过去了。”赵普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来说服赵匡胤。

赵匡胤惊呆住了,喃喃而语:“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另外一件,世宗也非病死,同样是被刺杀,用的杀器是虎齿毒刺昂的鱼刺。”

赵匡胤猛然站起来:“这不可能,那鱼刺怎么可能杀死人。”

“杀了,真就杀成了,这事情二将军从头到尾最为清楚。而这两件东西都是你从江中洲带回的,全天下可能也就只有你府上有养的。虽然这两个刺局都做了掩瞒,但是过程中被利用的和见到的人不在少数,早晚会有人咂摸出其中真相透露出去。所以你要不夺了柴家天下,柴家可是会要了你的命。哦,不仅仅你的命,是整个赵家的命。赵将军,真的没退路了。”

赵匡胤定定地站在了那里,他的脑子里一片混乱。

“如今我们才离京四十里,急速赶回控制局面还来得及。侍卫亲军的马步军刚刚调入兵马,指挥调度还不顺畅,而且我估计他们不会料到我们才走一天便突然返回,应该来不及将我等家属控为人质。要是再晚就难说了。”

帅帐之中又沉寂了一会儿,赵匡胤终于手扶帅案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赵普见此情形赶紧朝赵匡义使个眼色,赵匡义立刻将龙袍抖展开来,披在了赵匡胤的身上。

赵匡胤率兵变的队伍突然回师东京城。守备都城的主要禁军将领石守信、王审琦等人都是赵匡胤过去的“结社兄弟”,得悉赵匡胤被众将奉为新主黄袍加身后,立刻打开城门接应。

城门刚刚打开,韩通那边也已经得到急报。他立刻带亲随出府赶往宫院内城组织防御,同时发急令调集亲军营马步军也赶往内城。

韩通骑马带人已经离着内城宫门不远了,却被一个人拖长枪挡住了去路。这人一身普通的禁军内卫装束,唯一不同的是长枪之外未带腰刀,而是在束腰编带上斜插了一把带鞘短剑。

“何人大胆挡住去路?”韩通手下高手喝问道。

来人没有回答,而是脚下碎步加快,抖枪直冲过来。刺客出手一般不发声音,离恨谷力极堂的刺客更是如此。因为他们此刻已经将气息、肌骨、筋脉都运转到了最佳的状态,所有的力量都是为了用来杀死目标,绝不作一点浪费,哪怕是多说一句话。

韩通以及他的手下最初的感觉是很不可思议。因为他们总共有二十几人,而且都是能征惯战、武艺高强的亲兵强手,其中还有韩通这个刀劈过无数敌将的指挥使。面对这样的二十几个人,那一个内卫突然冲杀过来,简直就是寻死。

就在他们权衡该由谁用什么方式将这个内卫杀死的时候,那内卫的冲杀突然变化了方向角度。一下歪到一边去了,那样子就像是为了极力躲开他们而不惜撞开街边的砖墙。但这状态只是暂时的,眼见就要撞到墙上时,那内卫猛地顺势蹦起。纵到墙上后踹踏借力,重新调转方向抖枪刺了回来,就像是球撞到墙改换角度方向一样。

重新杀回来的长枪连刺两个亲兵军校。这是两个排在第三第四的亲兵军校,他们没太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也没料到冲杀会在撞墙之后最先轮到他们身上。所以在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的情况下喉间绽开血花,立时倒地而亡。

而这两个亲兵的死只是开始,接下来的死亡是连续的,而且越来越快。那刺客肯定是早就将街道周围的每一个位置都观察清楚了,也早就设计好了杀戮的节奏。所以在借助周围物体不断跳跃、不断变化角度、不断加快速度的冲杀中,那杆磨钢长枪很快就变成了通体湿乎乎、血淋淋。

当韩通马匹周围只剩下四五个亲兵时,那杆长枪甩起一串长长的血珠朝着韩通砸去。韩通虽然面对如此快速怪异的冲杀有些慌乱,但久经杀伐的他对仗的反应还是有的,这就如同天性一般。眼见长枪朝自己砸来,背提的大刀一个翻转朝枪杆斜扫上去。

大刀落空了,明明砸向韩通的长枪不见了,飞走了。这枪竟然会在下砸的过程中横飞出去,这应该是刺客自己用的什么巧力将枪扔掉了。

枪扔掉了,刀落空了,这样就有一个瞬间韩通是双手抬起举刀朝上。也就在这个时候,一片折扇般的光芒旋起,围绕着韩通的马匹转了半圈。半圈之后那刺客闪到一边站定,用一块丝帕擦去短剑上的鲜血。

剑上血擦净,韩通和他周围最后四五个亲兵的血喷了出来。短剑插回腰间鞘中,韩通栽下了马,所有亲兵军校摔倒在地。

很快的开始,越来越急促的过程,镇定潇洒的收尾。如此暴风骤雨即刻又雨过天晴般的刺杀,即便是在力极堂中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而东京城中那些力极堂的洗影儿、潜蜂儿中,可能也就只有王彦升能刺得如此精彩。

王彦升隐号“剑尔”,他刺杀刺标时会用最拿手的短剑出手。如果韩通提前知道了这一点的话,不知道他会不会特别注意防御他的剑,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将这致命的一剑挡住。但有件事情现在却是可以知道的,他被一剑杀死之后,再没有人能将内城防御住,也再没有人能将改朝换代的赵匡胤挡住。

韩通被杀之后,王彦升朝道路的前后做手势示意了一下。这是离恨谷中特有的手势,于是一些黑暗中微微露出一点点的身影缩了回去。这些身影不多,有泼皮破落户模样的,有小店老板模样的,有走卒贩夫模样的,有青楼女子模样的。由此可见,不管王彦升能不能成功刺杀韩通,那韩通终究是必死的。让王彦升率先出手,只是因为他的身份更加合适,接下来还有些要做的事情,以他的身份去做可以更加合理。

王彦升带着韩通的尸体去见的赵匡胤,赵匡胤当即将他留在身边委以重任。而这,应该是又一个局的布设开始了。

五丈河边,柳树已露新芽。河中有鸭子戏水觅食,即便有小船过去也不害怕,只慢悠悠地让开。

齐君元慢慢走出几步,缓缓回身:“真的让我走?”

“真的让你走,你怎么不信我们的话。”庖天下认真地笑着。旁边不大会笑的郁风行也笑了。

“随便我去哪里?”

“随便你去哪里。”

齐君元确定自己没听错,但他还是没有走。因为他知道有个巨大的刺局还没做完,还在继续。他斟酌过,觉得自己在这个局里应该还有很大的作用。可奇怪的是离恨谷竟然让他走,度衡庐也让他走。以往谷生谷客要想脱离离恨谷,那肯定是必死无疑。因为怕他们脱离之后将离恨谷的秘密和技艺泄露出去。

“你要不走,那我们先走了。”庖天下觉得这样应该能让齐君元更放心些,所以说完之后马上调头朝另一个方向离开。郁风行朝着齐君元笑笑,挥一下手示意齐君元赶紧走,随即也调头跟在庖天下后面走了。

“真让自己走,这回是真让自己走了。可自己能上哪里去呢?”齐君元相信了,也茫然了。从失去家、失去家人之后,他的归宿就是离恨谷。而现在不再回离恨谷了,那自己还能去哪里?

看看河上行船的艄公船妇,看看河边牵驴带妻儿出行的男子,齐君元牵动嘴角笑一下:“或许自己也该找女人成个家。”

想到女人,他猛然想起了秦笙笙。想到了秦笙笙,他便想到了怀里的《花间集》和宝藏皮卷。

他掏出《花间集》,翻开第一页,里面有张纸片,那是侯无卯在他进东京城时从他身上的书上撕下的,这张纸片一角上有“黛远”二字。

那天齐君元就是见到这二字后想到了东贤山庄所在的黛远山,于是将纸片对在破损的书上,那是这一卷第十三首词“雨暗夜合玲珑月,万枝香袅红丝拂。闲梦忆金堂,满庭萱草长。绣帘垂箓簌,眉黛远山绿。春水渡溪桥,凭栏魂欲消”。

由此他想到了在上德塬不问源馆的人传来消息让丰知通撤出时曾报了一连串的数字:“一卷,十三,三尾,二三四,四头,一四五。”他曾经就这些数字问过楼凤山是什么意思,楼凤山只说和一部书有关。现在对应《花间集》来看,这些数字应该是第一卷,第十三首。第三行后面半句排在二三四三个字,那么就是“黛远山”,还有第四行前面半句一四五三个字,那就是“春溪桥”。当时这是在告知丰知通前往黛远山春溪桥,也就是东贤山庄的位置。

《花间集》是蜀国宰相毋昭裔印制的,其真实用途竟然是可以暗通密文,而且是蜀国秘行组织所用。楼凤山是知道这秘密的,应该还有其他人知道这个秘密。他们陪着秦笙笙前往蜀国,一定有极为重大的活儿要做。

对了,自己在清平村见到秦笙笙之前,还有一群高手聚集过。他们中有人说了一句“三卷,七,一头,一二;三头,一二七;四中,三四六”,然后几路人立刻分开行动。这句暗语的解释应该是在《花间集》的第三卷上,不知真实意思是什么,和秦笙笙他们有没有关系?

想到这里,齐君元蓦然间挂念起秦笙笙来,他想到秦笙笙和他别离时的目光,想到她欲言又止的戚戚面容。去往蜀国成都的那一路活儿现在做得怎么样了?秦笙笙还能应付得来吗?做完之后能不能顺利脱身?

“还有半张宝藏皮卷在我身上,据说这宝藏是在蜀国境内,不如现在往西南而行。寻到秦笙笙,启开宝藏。有了大笔财富,又有个人为伴,到时候这天下倒是什么地方都去得。”齐君元刹那间便拿定了主意,然后义无反顾地择路往西南蜀国方向而去。

歪树颓墙之后闪出一个人影,看一眼渐渐远去的齐君元。心中测算一下不会被齐君元发现的距离后,也悄悄跟了上去。这人是“即开”侯无卯。

大概过了有半个时辰,河边来了一个精壮的汉子,背弓带弩,看着像个猎户。和他一同来的还有一只长相怪异的狗,那狗在河边嗅闻了一下,然后带着那猎户也朝齐君元离去的方向而去。

而此刻,在齐君元之前离开的庖天下和郁风行已经驾一辆马车奔往蜀国。

又是那个被松枝、乱草遮掩得如同黑夜的荒山野谷,又是六七个不像人的人影靠山壁静坐,又是一只灰鹞展翅摇翎地落下。

山谷或许还是那个山谷,但人却不一定还是那几个人,而灰鹞肯定已经不是当年的灰鹞。

一只手从灰鹞脚上摘下“顺风飞云”,轻巧地展开。

然后沉寂中响起一个决然的声音:“整个大局虽然布设艰难、意外不断,但终于是尽数到位了。蜂儿已经养成,杀器也都择好,该收局了。”

密枝疏叶间很艰难地挤进一丝春风吹到谷底,带来的却是无穷的杀意。那一个庞大的刺局此刻才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