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试探

巧启锁

齐君元设计的刺符皇后刺局可以说是一举两得。因为这个局要想实施下来,必须是分两路进行。而齐君元心中早已想好,他将和唐三娘一路先行直奔大周皇都东京城,让唐三娘揭了扫除后宫邪秽的皇榜混入宫里去。而将符皇后逼回东京皇宫的事情则由庖天下、郁风行和哑巴来做。这样唐三娘是先入宫而非直接接近符皇后,而且宫中真正的高手都随行保护符皇后去了,所以被怀疑、识破的可能性会大大降低。而符皇后被逼回宫时,宫中又正好邪秽已除,这在时间节点和事态发展上也都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再有,齐君元自己也算是终于摆脱了庖天下和郁风行,没了这两个人在旁边,自己会感觉心安许多,而且很多自己想做的事情也能不受制约。

和之前同样的,齐君元的刺局唐三娘这个刺头说了行并不算数,还是要哑巴用黄快嘴发询行帖问过离恨谷中主事之人才可付诸实施。好在这一次仍然只用了一天便得到了回复,但是谁都不知道那一份露芒笺是何时由何人端端正正地摆放在房间桌上的。

这份露芒笺说是许可了齐君元的想法,还不如说是重新分配了刺符后的刺活儿。唐三娘这个刺头由齐君元陪同急速赶往东京,到那里之后,会有洗影儿的蜂儿主动出现协助,尽快让唐三娘以最为安全合适的身份进入大周皇宫。而庖天下、郁风行和哑巴则赶往符皇后现在所居的大周禁军营盘,在十五天之后开始采用一切手段让周世宗和符皇后觉得此处极不安全,迫使符皇后离开此处返回东京。而对庖天下他们的指示,其实也是给了唐三娘他们一个时间限制。必须尽量赶在十五天内到达东京并混入宫中,如果时间拖得太长等符皇后回宫后,再想进入难度和危险就大多了。

看过这份露芒笺之后谁都没有多说一个字,唐三娘和齐君元收拾一下在半个时辰之后就上路了,似乎对庖天下、郁风行都有一种迫不及待要远离的欲望。他们所在的位置离着南唐与大周的边界很近,躲过双方军队的巡查进入到另一边对离恨谷的谷生谷客来说是非常简单的一件事情,所以当晚他们两个就已经深入大周境内几十里远。

进入大周境内后他们两人并没有采取什么潜行方式,只管找寻各种能代步的方式往东京急赶。在这兵荒马乱的年景,这样两个平常乡人装束的男女在路上着急忙慌地赶路是很正常的现象,反不会引起别人注意。于是一路的日夜兼程,他们只用了十二天的时间就进了东京城。

虽然符皇后回宫的日子不一定,但对于唐三娘来说,最佳的时间节点是赶在庖天下他们动手之前。否则那边开始逼驾还宫,这边正好混入宫中,还是会让有些人产生联想的。

刚进东京城南城门,齐君元便和唐三娘在路边一个小面棚子里要了两碗面坐下,然后随手用桌上茶杯筷子搭了个“探海寻”。东京城人生地不熟,而且这里又是皇朝国都所在,衙门衙役、九城城防、侍卫府等组织的或明或暗的巡查到处都有。所以齐君元决定还是先不要乱闯乱撞,联系上谷里安排接应的洗影儿再说。

面吃完了,又等了两盏茶的工夫,始终没有一个人过来与齐君元他们搭腔或有所示意。齐君元看着城门那里进进出出的人流,不由皱紧了眉头。南城门应该是自己最有可能进入的方向,而且城门口人多嘈杂,也是最合适暗中联络的地方,为何那应该主动找来的洗影儿却没有出现呢?齐君元决定不再等下去了,他果断决定离开。最合理的位置不曾有合理的事情进行,那就说明存在着某些不合理。

正当齐君元和唐三娘起身离开面棚子时,一个人从齐君元身边轻轻碰过。这一碰非常轻巧,轻巧得就像没有碰到一样。但是,这轻巧地一碰却似乎是瞬间带走了些什么,让齐君元蓦然间心中空落落的。

“快,跟上那个泼皮,他顺了我的瓤儿(拿了东西的意思)。”齐君元悄声对唐三娘说一句。

唐三娘并没有完全清楚发生了什么状况,更不知道齐君元被别人拿了什么东西、这东西值不值得去追。但是她见齐君元已经迈急步往前追去,她也只能立刻横向拉开几步距离,沿着临街店铺屋檐下的滴水砖快步跟上。这样一来两人之间不仅拉开距离呈前后斜角状相互呼应,而且还可以在需要时对前面那个人采取包抄之势。

前面那个泼皮破落户模样的人似乎意识到齐君元他们跟了上来,于是加快了脚步,而且很快离开大街转入人迹越来越少的小巷。那些小巷纵横交错,就像迷宫,也只有人群聚集的大都城里才会出现这样复杂的聚居环境。齐君元非常相信自己的直觉,刚才那人碰过自己时运用了一招手法,他觉得这手法自己非常熟悉,和自己所属离恨谷妙成阁中技法似同源而出。所以即便周围环境变得复杂危险,他依旧很坚定地跟在后面。

但是此刻唐三娘却紧张了起来,因为进入小巷之后她和齐君元再呈不了斜角呼应状态,只能是一前一后拉开七八步的距离。而就在又转入一条弯曲的小巷之后,她闻到一股淡淡的味道,有一丝酒香又有一丝花香。那味道一直跟在背后,不远也不近。

唐三娘一直没有回头,如果坠上的是可怕的对手,回头是没有用的,回头的时间已经足够对手杀死自己。她只是将脚步稍稍放慢了一些,和齐君元的距离再拉开了一些。同时手指轻捻,暗暗将藏在指缝间的毒料热化。只有在不回头的状态下出手,那才有可能击退后面坠上的对手。即便自己不能一举击退对手,那么将自己与齐君元的距离拉开,这样至少可以让齐君元多出反应的余度,也是为了让他在自己出手无效之后可以及时回身救助自己。

但让唐三娘没有想到的是,齐君元突然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她此时还没来得及拉开自己觉得合适的距离,但为了保证现有的距离,她只能也赶紧停住了脚步。身后的味道没有停止仍在继续地靠近,所以唐三娘只能出手,头也不回地出手。

齐君元突然站住是因为失去了前面的目标。很奇怪,只是转过一小段突出的弧形墙,前面的人就不见了。

这人会去哪里了?这个巷子应该是几户人家的后院墙相夹而成,左右各有几扇杂木门。但这些门要么是从里面关得紧紧的,要么是在外面挂着大小不一的铜锁。刚才齐君元紧跟在后面,前面的人从他眼里消失只是瞬间。即便那人有钥匙开锁或有器械挑开关紧的门户,那也是来不及的。更何况进到门里又如何能将锁从外面锁上,所以那些挂着锁的门可以不作考虑。最大的可能是其中有扇门原来是打开的,前面那人转过之后进了门再从里面将其关上了。

齐君元左右扫看几眼后最终坚定地站在了一扇门前,但这门却不是从里面关死的,而是有一把大铜锁锁住了门扇左右各一只搭环。

“出来吧,我知道你在里面。”齐君元朝那门躬身轻声说道,就像在召唤自家一个调皮捉迷藏的孩子。

而早在齐君元停住脚步的那一刻,唐三娘已经出手了。她真的没有回头,只是将一只轻捻之后却变得异常红艳的手掌挥向身后。手臂很短,出掌很轻,所以这手掌打不到什么人,而且肉乎乎、粉嫩嫩的一只手也打不动什么人。但是这手掌是有味道的,比后面跟上来的味道更加浓郁更加好闻。

随着“噗——”的一声,身后的味道也瞬间变得浓郁,真的有酒香,还有桂花香。不仅变得浓郁,而且还在瞬间遮盖了唐三娘手掌挥出的味道。

唐三娘除了闻到了味道,还感觉自己朝后挥出的手掌温温的、湿湿的,但是没有疼痛感。她知道刚刚有东西喷上了她的手掌,却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东西,对自己又会造成多大的伤害。

齐君元依旧站在那扇门前,依旧躬身缩头在低低地说话:“直匙拔榫锁,看着虽大,其实结构简单,只一个凹损锁定。懂得其构造的高手只需空手在锁身前端一分半的位置用力敲击一下,同时配合好拉动锁杠,就能将锁打开。进去后,将锁身竖挂住一侧门的拉环,另一侧门的拉环扭转成横放,将门合上时,另一侧门的拉环也正好会在锁杠里。而另一门的拉环碰撞被竖挂住的拉环,可使锁身下落,依靠其重量自行锁上,并且刚好会是顺着双门环挂落的位置。唯一的一点异常就是扭转横放的门环会有些上翘不是顺挂,而我也正是由这一点辨别出你是躲在这里面。”

门里面没有声音,似乎真的没有人,又似乎在等待齐君元继续说下去,说到他满意为止。

“但这有些上翘的状态其实是有大用处的,此时进到门里的人要是还想出来,只需将门拉开一些,就可利用这别扭的上翘将门环和锁杠别住劲不动。而锁身前端一分半又正好对着拉开的门缝,只需用一根手指或手指粗的物件顺门缝往锁身上再敲击一下,这直匙拔榫锁便又打开了。”

门里还是没有动静。

“凭妙成阁中技艺从门外或门内打开这锁我也行,但是只在视线中消失的一瞬间里就将这锁打开并重新锁上,却并非一般的妙成阁技艺能成的。不仅是加入了其他属技艺练成的独到手法,而且必须针对锁具专攻修习多少年才成。就如同我之前遇到的六指便是如此,他是以妙成阁技艺加力极堂巧力绝学才练成指间刀的。”齐君元确实觉得能在瞬间开锁进门、关门反锁的高手除了熟悉器具机巧外,还必须在力量的运用上有一定造诣。

门响了一下,没有看到任何敲击那锁就自己打开了。

“我和六指恰恰相反,他是专修力极堂巧力技,兼学妙成阁技艺。而我是专修妙成阁机巧构造,再去兼学了力极堂的运力之法。你刚才所说从里开锁的方法没错,但啰嗦了。其实只需开门时将左右门扇错开一分二后同时推出,那门和门环就能直接撞开这种锁具。”

门里走出了刚才那个泼皮,这么冷的天他只穿一件薄薄的单棉袄还敞着怀。里面光光的没有其他衬底衣,露出红彤彤的皮肉,也不知道是天生如此还是被冻的。他一张脸也是红彤彤的,胡须不长但很多,满脸颊都是毛,单看脸就像没进化好的一只毛猴。身材本就不高还有点佝偻,满头的乱发披挂下来几乎把眼眉都遮住看不见。

齐君元相信那个泼皮的话,因为只要对锁具结构熟悉并且用力巧妙,确实可以直接用门将其撞开。但这不是一般妙成阁的高手或力极堂的高手能做到的,这样的高手必须是具备娴熟巧力之功并且精研过各种锁具结构达到极致程度的才行。而面前这个泼皮就是这样的高手,不仅仅因为他刚才确实直接推门撞锁出来,还因为更早前在面棚子那里他轻撞一下齐君元,便很轻易地从齐君元怀里的一本书上撕下了一张纸。这也就是齐君元,一个正警惕着的高明刺客,换一个人根本无法觉察到。所以不管此人是不是一个优秀的离恨谷刺客,但可以肯定他是一个绝顶的偷盗高手。而他那乱发遮眼的装束也正说明了这一点,偷盗的人最不希望别人知道他的眼睛在看什么。

后边的唐三娘此刻已经收回了手掌,带回了一手的酒香和桂花香。她也是身体凝固了很久之后才收回手掌的,其实凝固的这一段时间是在等死,等着后面追加的杀招,等着手掌上异常情况的发生。但是没有,什么都没有,要没有那飘荡的酒香和桂花香,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手掌真的没事,只是被别人喷了一口酒,一口带有桂花香的酒。其实唐三娘如果不是捻热手掌中的毒料朝后出手攻击,这一口酒也是无需喷的。后面的人只是为了防止毒料伤到自己,急中生智用这一口酒将唐三娘手掌中捻热的毒料再次湿粘住。

“你对危险的感觉很灵敏,这可能是出于女人的细腻感应。另外你的嗅觉非常突出,我出酒店坠上你们时,将最后一口桂花稠酒含在嘴里没咽下,你竟然不用回头只从含在嘴里的酒味便发现到我的存在。”

“但是,我知道你会说但是,因为刚才实际情形我已经是在你手中死过一回了。”唐三娘直言直语,并不掩饰自己刚才的危险和窘迫。

“但是你不是一个用毒的高手,要不然刚才就是我在你手里死过一回了。所以我现在很担心这个刺活儿你到底能不能做成。”

唐三娘缓缓转身,她想看看背后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这人一直只看到自己背影,而且也只化解了自己挥出的一掌,连交手接招都算不上。但他却能清楚地辨出自己技艺的高低强弱之处。

身后说话的是一个身材英挺的男子,三十几岁的样子。很是清秀俊朗,颌下有一缕飘柔的短髯。而最为特别是他一身的装束,护肩护腰虎趴靴,外氅之中衬皮甲,那是一身禁军内卫的打扮。

“该试的都试了。路旁草木落闲语,不要在此处啰嗦了,有话到地方再说,先跟我走。”前面那个泼皮模样的人说完便再次往前快步走去。齐君元和唐三娘快步跟上。

桃木人

四个人一言不发只管迈步走路,很快就从纵横交错的小巷中钻出。出了巷子没走多远就是一个不算小的河塘,河塘的对面紧邻着一座不算小的宅子。这座宅子和平常的大宅子有些不一样,它不是整体一座前厅后园左右院的宅子,而应该是许多独立的小院落组合而成。但是从格局、材料、位置、门户进出等方面看,这些小院落又是统一的,全附属于中间一个大院落。

“这里是赵虞候府,是特意建造这种样式的院落。因为他的江湖朋友多,许多外官边将也都和他交好,所以家里总有人来来往往。那赵虞候便让来访的朋友兄弟住在这些单独的院落里,这样他们自己随意轻松,也不会叨扰到家里内眷。另外有些家在外地的将官,特别是禁军的一些头领,赵虞候也会让他们住在这里。这一来可以更拉近他们之间的关系,再则有突发事情时招呼起来也方便。”走在最后的禁军内卫主动向齐君元和唐三娘说明。

“哪个赵虞候?”唐三娘回头问道。

“禁军总统领、殿前都点检赵匡胤。因为之前他是虞候出身,东京城里的人都习惯叫他赵虞候,管这大院落叫赵虞候府。”禁军内卫解释道。

“我们临时的落脚点就在其中一个小院落里?”齐君元也问一句,但其实他心中基本能肯定会是这样的。

“是的,东京城中不管哪一级衙门、守军都知道赵虞候府这里是不用巡查的,因为住在这里的本就是维护朝廷的重要人物,他们都是本领高强的武将、教头,还有江湖高手。再有这些院落住的人都与赵府关系极好,但他们之间却不见得有太多交往。加上住的人又是有一定官职的,地位相差很大,从江湖人到朝廷重职都有,所以一般没有什么事情他们是不相互打扰的,这也就是为何要建许多独立小院的原因。”那泼皮模样的人接着解释道。

“所以我们要是在其中一个独立小院落脚,那也不会遭遇到巡查和打扰的。”齐君元主动替那泼皮下了个结论。

“没错。”

“但是独立的小院中如果有人住的话,那么我们是无法借用的。如果是没人住的话,那随时可能会有人住进来。所以最合适我们的应该是一个本来固定有人住,但现在那人没住在里面,而且短时间内不会回来的小院落。”

“是的。”

“不过也可以是一个虽然有人住,但那人也是离恨谷中洗影儿,或是长时间伏波于此的蜂儿。”齐君元回头看一眼禁军内卫,“他官服级别只是一般侍卫,不够资格住进这样的院子。如果像我所料算的那样,谷里在此处应该安插了一个更高职位的蜂儿。”

“你问得太多了,有些事情不该你问的。”禁军内卫装束的人回了齐君元一句,语气比身边冬寒的河塘水还要冷。

“我没问,只是自说自话而已。”齐君元笑了,他不是要结果,他只是要看反应,刚才那禁军内卫的反应已经让他获取到某些信息。

四个人说话间已经绕过河塘,到了赵府的后面。那赵府正院落的后院墙有一段是没有的,这样正好将河塘包进去一块,成了府中后花园的一景。

“等等,这片水面有些奇怪,周围像是有异常毒物。”唐三娘突然停步说道。

“不会吧,这水是金水河流过来的,此处是它一条分支的终端。那金水河从东京城中过,百姓多用此河水洗用,从未曾听说有毒物伤人啊。”泼皮模样的人感到很是诧异。

“不,真的是有,而且可能是人为饲养。不信你看那湾口处,水里还拦着钢网呢。”唐三娘很坚持自己的发现。

后面的禁军内卫说话了:“我前些时候听说赵虞候从南唐江中洲带回一种剧毒的鱼,叫什么虎齿毒刺昂,会不会就养在这里?”

“虎齿毒刺昂?听说过,那是一种极为少见的嗜血食肉毒鱼,可养那东西又能有啥用处?”唐三娘真的无法理解一个朝廷重臣养毒鱼会是为了什么。因为她虽然是一个杀人的刺客,但盘算琢磨的只是杀死很少数量的目标。而赵匡胤却不一样,他的杀伐目标是战场上成千上万的兵将,所以他觉得如果是在一个临近水面的合适区域与敌对仗的话,将虎齿毒刺昂和黑婆鸦放出,不管从明还是从暗,都是可以将敌方人马大批毒杀的。

齐君元在旁轻声说道:“我也听说过这种毒鱼,它好像与一种叫黑婆鸦的鸟是天敌,但又相互依存。有鱼便有鸟,有鸟便有鱼……”

“什么鸟呀鱼呀的,和我们有啥关系?赶紧地,趁着没人进东巷,二道左边第一个院子。”泼皮模样的人没等齐君元话说完就将他打断了。

唐三娘和禁军侍卫尴尬地笑了一下,随即紧跟那泼皮的脚步溜进那片院落群。而齐君元却是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才跟了上去。

等进了那个小院后,两个人首先报出了自己的身份。

“在下侯无卯,隐号‘即开’,离恨谷谷生,位列工器属。”

“我叫王彦升,隐号‘剑尔’,是功劲属的谷生。”

唐三娘旁边捂嘴一笑:“一个猴无毛,偏偏脸上都是毛。一个奸儿,看样子倒真有几分奸。”

齐君元的表情却很严肃,只从两人报出身份的态度,他便发现两人的一些特点了。那侯无卯虽然一副浪荡的泼皮模样,其实说话做事却十分严谨规矩,这其实与他工器属出身是有很大关系的。而隐号叫“即开”,肯定是说他盗窃开锁的技艺出神入化,入手即开。那王彦升虽然一副工整的侍卫装束,说话做事却是有些轻佻随便,这应该是在官府军营那种环境中为掩饰身份而养成的习惯。他的隐号“剑尔”,应该是说他剑术有独到之处,以剑取尔等性命手到擒来。

报完身份后,侯无卯便立刻向齐君元和唐三娘说清了一些情况。由此可见他虽心细手巧、严谨规矩,但性格方面却有些焦急直率。这其实也是局限他技艺发展的一个原因,注定他的绝技只能专攻某一项,比如偷盗。另外一方面从侯无卯的态度也可以看出,他们对此趟刺活儿很是重视,而且时间上也真的很紧张。

侯无卯递给齐君元一角纸,那是他在面棚子门口从齐君元怀里那本书上撕下的。因为那书是庖天下他们做兜子暗中放在大车上的,那夜野树台翻车后从包袱中掉出一本来,齐君元在黑暗中摸到后藏在身上。而后来由于庖天下、郁风行一直在身边,他都没有机会拿出来看一下。终于摆脱了庖天下、郁风行之后,又和唐三娘一路昼夜兼程,也没意识到要看一下那本书。今天侯无卯用神偷手法从他怀里的书上撕下一角纸来,他才终于想到了这本书。

“我们两个这几天都在南城门口候着你们,但是为了确定你们做的暗号不是巧合,我们没有认错人,这才施用些手法试探一下。”侯无卯解释道。

“城门口勉强能解释是为了认对人,但巷子里开门闭锁就不是为了认人吧?”齐君元虽然嘴里说着话,眼睛却一直盯着那本书,那是一本蜀国毋昭裔私资刻印的《花间集》。这是一套词集,一套有好多本,齐君元拿的这本是第一卷。

“是的,”侯无卯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们还想掂量一下你们的能耐有几成,因为这个活儿毕竟不是个小活儿。”

“不仅仅不是小活儿的问题,更重要的是你们想知道成功的几率。如果觉得根本没有成功的机会,那你们是不会告知真实身份的,也不会把我们安置妥当的。说不定我要认错门的话,你早就拍拍屁股离开了。与其我们失手暴露了你们,还不如你们自己想其他办法做出那活儿,我说的对吧?”齐君元说话时依旧是把眼睛盯在那本《花间集》上。

“不完全对,即便现在,你们的几成本事也未能让我们满意。”王彦升说话了。

“虽然没有满意,但是你们却看到了成功的希望。”齐君元终于抬起了头,眼睛从王彦升和侯无卯脸上扫过,最后还是落在那本书上,“所以还是先说说如何能让三娘进宫吧,那宫中闹鬼是怎么个设置,如何不着痕迹地破解。”

“大周后宫闹鬼魅之事其实很简单,就是在进献的农夫纺妇那两个桃木人上做了手脚。其中一个设置是我和诡惊亭的高手一起做的,是在木人的胸腹内,叫‘齿磨弦’。这是从锁具上悟出的招法,用带浮泡的单向齿环和钢弦做成。现在这种天气,白天天热时,木人内部热气带动浮泡将齿环顺向翻上,不触钢弦。夜间温度冷却下来后,齿环再落下,单向齿环的反齿带动钢弦发出怪异声响。天太冷时,反无法启动,单向齿环会咬死钢弦。这套机栝虽是锁具悟出,但那钢弦倒是完全出自诡惊亭,是叫什么‘鬼音夺’。”

“‘鬼音夺’我倒是知道,这声响是醒时夺魂,梦中夺魄。是一种刺激性极强的暗音,对体质柔软、神经衰弱敏感者尤为有效。”齐君元插了一句。

“对对对,那弦子虽然发出的声音很微弱,但这种微弱声响在木人胸腹腔、房屋等多重共鸣作用下,是可以对体弱神衰、易惊易恐的人产生极大刺激的。而且这样的共鸣之音是很难找到发出源头的,即便听辨寻音高手都很难找到。不过要想破解这个设置,只需在巳时至辰时这段时间内用一根针插入木人右乳处的一个细眼,便可以戳破浮泡再不会发声。”

“一根针解决,这倒是简便容易的,可做到不着痕迹。另一个呢?”唐三娘也插了一句。

“另一个设置则全由诡惊亭高手做下,是在木人眼睛上,叫‘半夜妖目’。是以不规则圆球做了木人眼睛,一面还是原来木头,另一面却是涂了幻蝶荧粉。白天天热时眼珠正常,夜间转冷收缩,不规则的眼珠圆球便会时不时翻转一下。这翻转的荧光一般人是根本觉察不到的,但是神虚、心慌、气血不济之人却能下意识中感觉到。而且幻蝶荧粉又叫妖相粉,其特点是天寒时呈冻结透明状,即便眼珠翻转也觉察不到。而天热之后,粉质流动,便显出异常荧光了。而且你不正眼看时,可感觉到荧光发亮闪烁,你真正视寻看过去,反是一点都看不出,就如虚幻透明一般。谷里传来解法,这一设置其实只需用蜂蜜、熟糯米抹入那木人眼球的缝隙中便能解了。”侯无卯真的是个实诚人,齐君元提及刺活儿的事情,他马上将细节说得清清楚楚。

“你说的这些或许可以让我装成神婆顺利混入宫中,可我们最终的目的是要刺杀符皇后。这你们有何计划吗?”唐三娘终于说了一句像刺头的话。“我们的协助只能是帮助你入宫,至于怎么刺杀我们真的没有办法。但是我们今天之所以要试一下你们的本事有几成,是因为要想混入宫中并且在符皇后回宫后不被觉察,那就必须搞定两个人。否则即便入了宫,这刺活儿要想成功也是没有可能的。”王彦升说的话让人觉得有些像撂挑子。

“哪两个人?”齐君元的眼睛再次离开那本《花间集》,缓缓抬起头来。

抚纹在

“万变魔手尤姬和品毒狻猊毛今品,这两人现在贴身保护符皇后安全。那尤姬不仅杀人手法千变万化,更重要的是能看出周围环境中的一切变化,从而发现所有兜相的布设和异常。她之前也许看不出木人中的设置,但只要经过她手,一定可以发现破解设置之后的木人与之前是有差异的。”侯无卯对尤姬的了解比较多。

王彦升接着侯无卯的话头介绍那毛今品:“品毒狻猊这人善用毒,更善品毒,随便什么无色无味的毒料,他看、摸、嗅、尝总能品查出来。三娘此次进入肯定是要用毒料刺杀符后,那么毛今品这一关你恐怕很难混过。而且就算你趁着符后未归、毛今品不在时混进宫了,但像你这种外来无可靠背景的人只能做些外围杂事,基本没有接近符皇后的机会,只能是采用间接的物件设置毒料。而就你所显示的用毒技法,所作设置绝逃不过毛今品的品查。”王彦升话里的意思很明确,他认为唐三娘的用毒技法很差劲,根本不是毛今品的对手。

“那尤姬的魔手真的这么厉害?你巧力加巧工的手法也比不过她?”齐君元的兴趣终于从那本书上转移,抬头盯着侯无卯问道。

“没比过,但从传闻推测,我比这女人最起码要输两筹,一筹是在细致上,一筹是在变化上。其手上触觉功力可细致到辨查出两双洗净的筷子,哪一双是刚吃饭用的、哪一双是刚吃粥用的。而变化之功更是匪夷所思,所有物件到她手中都可顺势顺力改变形态,变成可杀人的武器。”

齐君元听到这里越发感兴趣了,因为他觉得这个万变魔手是一个和自己很相像的人。自己天生做瓷器的细致感觉也是能发现最细微变化的,而自己虽然做不到瞬间顺势顺力改变物件形态用来杀人,却能利用周围的一切物件来达到杀人目的。

就在齐君元眼神微眯,在脑海中构思那万变魔手到底应该是怎样一个人时,坐在他对面的侯无卯突然间拔出一把宽刃直匕,朝齐君元胸前递刺过来。

齐君元眉角一抖,身形未动,伸左手迎刃而去。

匕首在齐君元胸前一尺处猛然停住,而齐君元的手指也正好搭上那匕首的宽刃。侯无卯沉气稳住手中匕首,齐君元食中二指轻轻从匕身抚过,就像从一件精美的瓷器上抚过。

“这把匕首五分处有肉眼看不出的八字细裂纹,这是一把救命匕,用巧力折断后可呈锥尖。自己可在需要时以折断匕首迷惑对手二次锥刺袭杀,落在敌手可以使力拗断匕身以前段反击对手。”齐君元从小便能从细致的瓷器上抚摸出眼不能见的细纹,所以也能抚出匕首上的裂纹。

“你可以对付魔手。”

“你肯定?”

“不肯定,但如果再加上我应该能行。”侯无卯眼中是信心满满的光芒。

王彦升轻轻叹出半口气:“你们两个或许可以合力解决万变魔手,但还有一个品毒狻猊怎么解决?”他终究还是担心唐三娘。

“如果我以身为毒器,你觉得毛今品能辨出吗?”唐三娘心中也思忖了好久,她觉得要想成功,可能还是只有以自身为兜毒杀符皇后这一条道。

“你要以身为毒杀器?那你这毒料在身上能伏多久?不要未曾有机会下到符皇后身边自己便已毒发身亡。而且我觉得你身上带有即将发作的毒料,那毛今品还是可以从你肤色、气味等方面觉察出来的。”说到底,王彦升都是小看唐三娘的,哪怕唐三娘是豁出命来做这个刺局。

“可以采用另外一种方式,我慢慢摄入毒料,对符皇后的毒杀也慢慢进行。只要有足够的时间让我在后宫之中,我从符皇后常会出入停留的位置以及常会触摸的物件上下毒爪子,每次都以身体中析出的微量毒料布设,这样便可以做到在无声无息、无色无味的状态下将其毒杀。”

“这个我觉得倒是可以的,三娘要是能进宫顺利解了夜鬼惊宫之事,宫里肯定会留她下来长久服侍,以防今后再出现类似的情况无人化解。那后宫之中可不在乎多一个人吃饭拿饷。这样就可以长时间微量地摄入微量地施放,那毛今品应该很难觉察到。”侯无卯首先表示赞同。

“对,即便毛今品有所怀疑,但一时之间查不出真凭实据他是不会有所行动的。而且一个用毒的高手怀疑有人施毒自己却又查辨不出真相时,反而会勾起他的兴趣和挑战欲望。他会让迹象更加明显,直到自己辨出。而等他真的辨出真相时,这个刺局差不多已经做定。”齐君元也赞同唐三娘的计划。

“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你慢慢摄入的毒料如何带入宫中?无来由的外人入内宫是不得带入一针一线的,而且要净沐换衣。也就是说,进去的必须是一个光溜溜的、洗干净的人。”王彦升是禁军内卫,知道宫里规矩,所以提出了一个很实际的难题。

“你不是内卫吗?可不可以由你将毒料带入转交三娘?”齐君元问道。

“我这内卫只能到前廷,你如果是要我偷听些朝官议策那是没问题的。甚至要让我偷偷修改一两件秘密奏章,只要机会恰当,我也可以冒险而为。上次我便按谷里布置用一叶秋的流墨树纸偷改过赵虞候留给周世宗的一份秘奏,把佛财两字铺染成灭佛取财。但是内宫我是进不去的,以我的职位就算是靠近到内宫位置也已经是犯大忌了。”王彦升为了表明自己说的是实情还专门提到修改密折的事情加以佐证。

齐君元听了修改密折的事情后心中立刻确定那是一件大事,天大的大事,这更加证实了他最初的推测,离恨谷此番要做的是一个涉及天下的巨大刺局。但他没有追问怎么回事,因为此时他已经不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这些都和他没有太大关系。他现在要做的是完成眼前刺活儿,寻机摆脱被当作弃肢的后果。

“有没有可能由其他什么人或途径将毒料带入,或者那宫里有没有什么现成的毒料可以用。不管什么种类的毒料我都可以加以利用。”唐三娘有些着急了,因为这一个刺活儿是她儿子恢复正常的希望。不管成与不成都无所谓,但必须去做。可现在遇到的问题是根本没有机会去做。

“没有,都没有,这毒料除非是天上飞的鸟儿给带进去。”王彦升斩钉截铁地回答了唐三娘的问题。

“鸟儿!你说鸟儿,带毒料的鸟儿。”齐君元嘴角微微牵动,漾起一丝笑意,他想到办法了。

蜀皇孟昶最近觉得身体有些不妥,虽然面对秦艳娘妖冶婀娜的身体总会勾起更强烈的欲望,但是身体上的反应却是迟缓的,甚至有些时候是没有反应的。为了欲望能够发泄,他只能更多地服用养精露、梦仙丹还有“仙驾云”。

另外心境上也是有些烦乱,每次在秦艳娘这边肆意销魂之后,总莫名其妙地会想到花蕊夫人。要不见到花蕊夫人,心中便烦乱得无法消解,吃不下、喝不下、睡不稳。总要见到花蕊夫人,总要再服了提起功能的药物在花蕊夫人身上又一番纵情后,那烦乱感觉才能消失。

但是与身体的不妥相比,更让他觉得不妥艰难的是朝廷事务。原来发放代券民资官营导致的恶果渐渐显露出来。到了年底,一些持代券的百姓开始要求兑换银两,而实质上大周易换盐粮的牲畜带来的是一场瘟疫,使得蜀国非但未能像王昭远开始预料的那样盈利,反而是亏得个血本无归,只落下些腌肉而已。另外与大周一场大战消耗国资巨大,最终还失去了秦、凤、成、阶四州,少了大块地盘的税收供奉,真可谓雪上加霜。

今年蜀国的收成也不行,特别是成都周边。明明年成挺好风调雨顺有种有成,但偏偏不知为何,很多农家都错过时间晚收了,秋雨一来许多粮食都毁在了田地里。然后各种市场的交易也变得不如往年兴旺,所以到年底时许多百姓都指望把代券赎回过个好年。

其实早在瘟疫发生时这代券就已经价值无几了,虽然后来花蕊夫人以“绯羊首”之法将病畜变存肉,挽回不少损失。然后秦艳娘的仆人又以芙蓉花彻底解除了瘟疫,但事实上那些代券的价值在这之前已经耗尽。后来大周征蜀,为了安抚民心,防止对外有战事时再出内乱,官府对外宣称代券价值正在恢复,还有许多易换后未曾病死的牲畜因战事而价值大涨。

但是这一个谎言是需要用真金白银来圆的,让蜀国官府未曾料到的是谎言潜在的危机会来得那么快、那么急、那么集中。原来总以为代券变现会是慢慢地有先有后、稀稀落落地进行,这样的话,户部总能从其他地方调到银两粮食应付。但是没想到成都周边有代券的百姓就像约好的一般,全集中到年底来兑付。而偏偏这一年一场大战四州被夺,然后国库税收也因为收成不好、交易清淡而锐减,根本无力来应对这样的事情。于是只能将代券价值压到极低,但这做法与之前对外的说法相差太大,老百姓怎么可能承认。于是各处骚乱冲突不断,有些地方闹得凶的不得不派兵进行压制。这样一来,朝廷在百姓心中的信任度大减,转而导致官府税收、派官工等正常事务进行艰难。

这一天户部转来南唐一纸皇文,是元宗李璟直接发给孟昶的。于是孟昶马上召集官员到皇殿上商量此事。

李璟的皇文内容很简单,就是要做笔交易。这笔交易看起来对蜀国而言是非常有利的,出发点是对付共同的敌人大周。现大周已经侵入南唐淮南地界,南唐将投入大量人马与周军在淮南决一死战。这时候应该是蜀国出兵夺回四州的最佳时机,大周现在兵力和财力根本不够应付两方面的战争。而这场大战之后,几个国家都会大伤元气。但是现在南唐手中有宝藏皮卷,如果蜀国与南唐合力击溃大周,之后两国共同开启宝藏,很快就会恢复国力。而大周想要恢复元气却是很难,那时候就是他们凌驾于周国之上了,甚至可以再度合力吞并了大周。

“这是一张纸画的饼,我们不能出兵。如果周世宗此番因我们出兵未能拿下淮南,那么肯定迁怒于蜀国,会集中人马全力攻打蜀国。”王昭远首先提出了异议。

“这不完全是一张纸画的饼,其中有一半是真的。据不问源馆暗探获得的消息,那宝藏皮卷的确是落在南唐手中。”赵崇柞用事实纠正了王昭远的一个观点。

“即便是有一半是真的,我们也无须出兵。”毋昭裔说话了,他非常难得地和王昭远站在了一个立场上,“首先大周攻我四州时,南唐并没有出手夹攻相助,所以我们此次不出兵也在情理之中。其次,即便是我国出兵,那四州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可以拿下的,但南唐又能撑多久?如果大周一举夺取了淮南一带,那么所获就不会让其损失元气。回头再攻我蜀国,那南唐还会与我国一起夹攻大周吗?再有,我国若出兵,攻四州牵制大周,大周淮南败北。到时候南唐势力会大增,周边南平、吴越、楚地将以它马首是瞻。而我国即便将四州收回,仍是大周眼中之钉,背靠蛮夷无强协强助的局势依旧不会改变。”

孟昶咂吧了一下嘴唇:“可是还有一个宝藏皮卷在南唐手中,如果两国同启,即便四州夺不回,淮南被抢走,我两国还是可以借助宝藏财力再战大周的。”

“说到宝藏,那就更无须出兵了。他握有宝藏皮卷不与其他有实力国家合作,而偏偏找刚刚失利于大周的我国,这说明什么?这说明宝藏在我蜀国境内的传闻是真的。我国出不出兵他都必须与我们合作开启宝藏,而且南唐如淮南之地被大周夺了,国力元气大伤,那就会更迫切地与我合作开启宝藏,到那时我们可以得到更加优惠的条件。”

“可是我国代券之事正需要银钱解决,要是启了宝藏,这件麻烦事就可以了结了。否则朝廷违信百姓,终究不是回事啊。”孟昶提到代券之事,下面的王昭远不由自主地往人后缩了缩。

“就是启那宝藏也是需要时日的,远水解不了近渴。所以还是想其他办法撑过这一阵再说。”毋昭裔心里暗说,自己阻止出兵的原因其实正是包括代券的事情。现在国内民心民情尚且不稳,如何能用兵对外。

“那大家有什么好的办法撑过此难关?”孟昶问道。

皇殿上一阵沉默,每个人都不敢抬头直视孟昶。也难怪,这世上最难解决的就是穷困之事,需要用钱解决的事情,用其他法子都行不通。

“其实可以效仿一下南唐。”

终于有人说话,大家转头看去,原来是缩在别人后面的王昭远。

“怎么效仿南唐?”孟昶急切地问道。

“提税,提高出入境货物税收。我前段时间让人仔细核查盘算,算出只需将税率加三成,便可以在短时间内获得一笔不菲财资,用于解决代券之事应该绰绰有余。”

“真的可行?”孟昶是在征求大家意见。

但是没有人回答,虽然有不少大臣包括毋昭裔、赵崇柞都觉得此事隐隐不妥,可自己又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可用,那就没有理由来阻止这个看似目前为止唯一可行的法子。

“好,户部即刻拟文,将出入境货物税率提高三成。”

孟昶金口一开,一条国之大律便发生了改变。殊不知那王昭远提税建议只是听智諲和尚曾经偶然在耳边刮过,这一回急切间说出来只是为了掩饰自己之前过失,什么核查盘算都是子虚乌有。而实际上蜀国多是自给自足,进出的货物极少,提税之后更影响了运输量和市场交易量,非但不能短时间内获取财资解决代券问题。反而还让一些蜀国贫乏但又必需的物资减少了输入,特别是战事需要的物资,留下了无穷后患。

惊凤回

大周后军的一个独立禁军营盘守护得格外严密,几乎是一步一哨,针扎不入、水泼不进。而且这样严密的守护不仅仅是外围营墙这一圈,从外到营盘中心的符后大帐,类似的守护重重叠叠,不下十道。而这还不算禁军内层的内卫和御前侍卫组成的几道防护。

但是就在这样严密的防护中,出现了异常情况。刚开始有人并没有在意这情况,因为只有一两个禁军内卫的腰牌和更换军服丢了。但是连续三天丢了四块腰牌、三套军服后,有人觉得不对了。于是禁军营派出四路内巡队,由最有经验的中军校尉带队,在夜间对整个营盘进行巡查。

内巡队巡查的第二天便发现有黑影潜入营盘之中,这黑影是从营墙外的树上直接飞进来的,所以躲过了头道守护。然后这黑影便无声地在营中各帐篷上飞行,一直过了禁军兵卒帐篷,到达内卫帐篷时才滑下篷顶,钻入帐篷。

内巡队的人没有马上实施围捕,因为这位置过去就是御前侍卫的帐篷,离符后大帐不算太远,他们怕惊吓到了符皇后。再有他们也想跟住这个黑影,看他到底来自哪里,还有没有同伙。

这一路内巡队是第二天天亮后在营盘西南五百步开外被人发现的,发现时他们已经全都成了僵硬的尸体。杀死他们的武器很统一,全是一种有点像月牙的小刀片,与杀死薛康和鹰狼队的那种杀器一模一样。

这事情作为最紧急的状况报知给前营督战的周世宗,周世宗才一听到这情况便立刻做出判断:“符皇后危险,这是对手要用宵小手段对一个女人下手,从而达到打击我的目的,迫使我停止继续进兵甚至撤兵。看来薛康遇到的蜀国高手就是来替南唐办这事情的,南唐以半张宝藏皮卷让蜀国协助攻周。蜀国刚刚被我打败心有余悸不敢出兵,所以就想用这种阴险招数来挣宝藏。不过这对他们来说真的很实惠,只需几个人就能做成大事。”

“皇上所料没错,按情况分析,这些刺客是想盗取内卫腰牌服饰然后混入禁军营盘对皇后下手。但是被内巡队发现后为了脱身只能将内巡禁军全数杀死,他们可能觉得这样可以不暴露他们的刺杀目的和身份,就像将鹰狼队全数杀死一样。”一旁的赵普分析道。

赵匡胤听了赵普的分析后微微皱了下眉头,他觉得今天赵普有点失常,把事情分析得太幼稚了一些,也将刺客估计得太弱智了一些。对方如果真的是派来刺杀符皇后的,那刺客的身手、经验、智慧都会是最顶尖的,不可能用杀死全部内巡队的方法来掩饰自己的刺杀目的。欲盖弥彰,如此同样手法、同样武器的杀戮肯定是有着其他更深的意图。

“我觉得可能还有其他什么原因,刺客不露相地逃走应该比杀死那么多内巡禁军更恰当。之前杀光鹰狼队的嚣张态势我就已经觉得有蹊跷,像是故意要向我们显示些什么。而这一次用同样的杀器同样嚣张地杀光内巡队,就更意味着有什么内情和企图。”赵匡胤说出了自己的看法。

“其实很简单,现在别人对大周的所有企图就是要我们停战撤兵。所以刺杀不是最佳选择,显示刺杀的能力才是最佳选择。如果他们刺杀了皇后或哪位大将军,那么皇上肯定不会退兵,反而会加强攻势,势必要将南唐扫荡干净才算罢休。所以他们不敢真正实施刺杀,只是传递一个他们可以也可能刺杀的信息,让大周攻击适可而止。”赵普这话说得倒是大家都觉得有道理,不过并不意味着完全对。

“皇上,我知道用兵至此你绝不会半途而废的。所以为了没有后顾之忧,也为了防止对方刺客真的狗急跳墙,我觉得应该将符皇后暂时送回东京。哪怕后宫有鬼魅之事也比在这里遭受刺客威胁要安全许多。而且回到东京后皇后如果觉得实在不愿住在宫里,其实还有祖寺等地方可以暂时居住的,只要将安全防卫做好就成。”赵普的这个建议也是大家都觉得很正确的,其实符皇后随军征战让很多将领都觉得不方便,是个累赘,而且符皇后向佛少杀的劝慰也常常会影响到周世宗的决策。

周世宗身体往后靠住椅背,仰首微闭眼睛稍稍思索一下,然后睁眼果断下旨:“传旨后营,明日拔营保护符皇后回转东京城。禁军内卫全数改换兵卒服饰,避免刺客混入。任命赵普为正宫凤驾监护使,随禁军护卫后营一起护送皇后回京。”

然后周世宗站起身来朝赵普走近两步:“赵普啊,这次让你护送皇后一同回京,是让你回去后审事而为。宫中事情能解决最好,如依旧不适于皇后居住,你一定要将其妥善安顿,有些虚规俗律可不予理会。”

“下官领旨,一定不负皇上厚信。”赵普领旨而去。

第二天一早,后营独立的禁军营盘便整体开拔返回东京。符皇后临走时给周世宗留了封信,其意无非还是劝慰周世宗怜悯苍生、多积善福,及时收手结束战事,免百姓涂炭、将士殒命。

拿到这封信,想着为避开危险而离去的符皇后,周世宗心中不免有所触动。他觉得真的是应该在一个合适的阶段收兵停战,让百姓休养生息。

看到浩浩荡荡离开的人马,躲在不远处残垣断壁后面偷看的三个人终于松了口气。那三人是庖天下、郁风行和哑巴,他们三人是按照原定计划逼符皇后回东京皇宫的,但事实上这事情比想象中要难做多了。三个人在后营周围徘徊了好多天,已经错过了原来约定的时间,却还是没有想出一个妥善的办法。

最后还是哑巴看到从禁军后营中丢出的一些杂物这才灵机一动,找到些很明显属于禁军内卫的物件,然后让穷唐嗅闻之后放它入营,从营中叼出衣物和腰牌来。而他们也预料到了,营中突然间少了这些东西肯定会引起注意,会派人追查。所以他们又将追查的内巡队诱出军营,用杀光鹰狼队的手法杀光内巡队,这样就把前后发生的事情对应上了。他们相信会有人将这些情况与符皇后联系上的,特别是关心符皇后的人,会认为符皇后留在这里已经是处于危险之中,并因此而把符皇后送回东京。而事实证明他们的方法是正确的,结果是成功的。下一步就全看唐三娘和齐君元的了。

唐三娘顺利进了宫,没有利用任何关系。只假说自己是来自楚地的傩教净婆,专门做祛除邪秽的活儿,直接在内务衙门口揭了悬赏找法师破解夜鬼惊宫的榜文。

当时的傩教净婆其实也不多见,从文字记载可知这应该是一种较低档次的巫师种类,在《楚俗略记》《熊氏厅群语书》等书籍中都有记载。这种巫师作法时只有非常简单的祭祀形式和极为单调的咒语,然后便是像一般仆妇一样用全新的清洁工具打扫房屋,擦拭他们认为的重要位置和物件。

唐三娘之所以冒充净婆,是因为她住在紧临楚地的蜀境,经常来往楚地,多次见过净婆祛秽。然后祭祀形式和咒语都简单,她学起来不容易露馅。而最重要的一点是净婆的祭祀形式中是要用到糯米和绣针的,而她破解桃木人身上的设置正需要这两件东西。要不然急切间还不一定能找到合适的物件来解“半夜妖目”和“齿磨弦”。

虽说侯无卯已经将木人的破解方法告诉给唐三娘了,但是那木人制作极其精巧,所说的可转动眼珠处衔接极其吻合,右乳上的细孔也藏于木纹暗色之中,很难找到。而且孔眼细如牛毛,要在擦拭过程中以别人很难觉察到的动作将绣针插入真的不太容易。这也是幸亏安排了唐三娘在符皇后回来之前冒充净婆入宫解这夜鬼惊宫的设置,要是拖到符皇后回到宫里有那万变魔手尤姬在场的话,唐三娘很不娴熟的手法肯定是逃不过她眼睛的。

唐三娘装模作样地施展法术之后,符皇后寝宫之中果然两天没再出现诡异声响。不过自从天气转寒之后,那诡异声响本就出现频率变少,不能就此肯定已经被唐三娘完全破解。另外也是为了防止此情况再有反复,或者宫中其他位置再出现类似情况,所以内务总管和后宫主管都一致觉得必须将唐三娘留在宫里,所以在兑现悬赏的同时强加了一份奉饷给唐三娘。连商量的机会都没留给唐三娘,她就已经成了大周后宫中最高等级的伺妇。

进入宫里的进展一切顺利,但是唐三娘却没有觉得丝毫的轻松。这只是整个刺局的一个开始,下一步还要看宫外齐君元和侯无卯能否顺利解决尤姬,尤姬不解决,唐三娘还是陷入在极度危险中,刺局的成功几乎没有希望。另外还要看毒料能不能按预想的那样带入宫中,这也是十分关键的。齐君元所想到的带入毒料的途径是从未有过先例的,而没有毒料,一切都是枉然。另外就算毒料被顺利带入了,施毒过程中会不会让毛今品看穿也是一个关键问题。所以唐三娘的等待过程非常忐忑,比混入宫中时更加的紧张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