賨人战
而就在花蕊夫人和秦艳娘开始第一场冲撞之时,周军甘东道大将军王景带兵与蜀军李廷圭部在威武城相遇。李廷圭果然非同一般,毋昭裔推荐他实属慧眼识才。他横兵在威武城,就是要将大周王景部阻挡在秦州以东,让周军连攻城的机会都没有。而且第一战下来,他便将周军排阵使胡立俘获。此战之后蜀军士气大振,但也不敢贸然进击。毕竟周军的势头在那里,睡虎那也是虎呀。周军则暂停了西进,扎营固守等待机会,双方呈相持状态。
青云寨依旧牢牢坚守。韩通率领的大队人马虽然与石守信、王审琦、赵匡义会合,几方面力量加起来有三万多人马合力齐攻青云寨,但仍是没有太大进展。那些守卫的蜀军凭借天险据守,可以冲杀的攻击面就那么大。每次只能派遣很少一部分军士强取,人多人少其实关系不大。而且青云寨上防守的蜀军可以随时得到东西川就近州府驻军的支持,所以韩通、赵匡义他们无论是明攻还是暗袭,都无法将其拿下。
不过韩通赶来之前周世宗曾面授机宜,让其在对青云寨万般无奈之时,可设法绕过。直接抢夺再上一级的隘口,连同青云寨一同扼死。所以他们整合了几方面最为精锐的力量,凑足差不多一万人的样子,由韩通和赵匡义带领。再重金收买了一个当地向导领路,从白骨沟、药王古道、猿行岭一路走下来。虽然历尽艰险,也出现了不少意外伤亡,但总算是绕过了青云寨,来到青云寨以南八十里的淘沙口。他们只要将淘沙口占领了,即便弃青云寨不顾,仍是可以扼住东西川往北面运送兵马粮草的隘口。
淘沙口,所以得了这么一个名字是因为流沙河由西而东流过,快到此处时被山岭阻住,只能往南绕个大弯再继续往东。而让出来的这一块地方,就像流沙河朝北张开的一张大口。
淘沙口的确也是个要塞,过了这里可以由水路往东西川去,也可以过了流沙河后由渠县进入东西川。但是与青云寨相比,它的地势没有那么险要,防御上没有太多天然屏障可利用。城防构筑是夹建在双岭间的矮垛薄墙,攻击面虽然不算大,但是与青云寨相比却是宽了三四倍。而且这里配置的常规守军人数也不多,只有四五百人的样子。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此处是远远躲在青云寨后面的一处寨口,平时没有必要设置太强的守卫措施和太多守军。因为青云寨一旦失守了,那么就近州府县镇马上会调来兵马聚集淘沙口,将此当做二道防御全力固守。
但是蜀国方面谁都没有想到,前方青云寨仍牢牢坚守着,周军却已经从几乎不可能走过的道路穿绕而来直扑淘沙口。周军的攻袭很突然、很快速,淘沙口的守军发现后立刻发出了救援信号,而且在慌乱中仍组织了非常顽强的抵抗。
附近驻军收到信号后急速赶来还是需要一些时间的,因为蜀地地势复杂,再加上淘沙口整个东西南有一条流沙河绕过,更是影响援军的速度。而周军精锐加禁军虎豹特遣卫近万人,岂是这样薄弱的城防设置和这么一点兵马能长时间挡住的。在他们风卷残云般快速且猛烈的攻袭下,淘沙口寨墙上各处重点防御位置很快就岌岌可危了,眼瞧着就要被全面突破。
可就在这危急时刻,一支很诡异的兵马从淘沙口寨前侧向杀出。这队人马人数不多,也就六七百人的样子。但是出现得真的很诡异,因为要想从淘沙口东西两侧杀出的话,不仅要越过陡峭如壁的山崖,而且还要穿越流沙河最深、最湍急处。这两件事情都不是一般军队兵卒能做到的。
诡异的人马没有明确的标志旗号,并未表明是来自哪个辖区或部族。他们的装备装束与蜀军差异很大,盔甲战衣很是古旧简陋,使用的兵器也不统一。其中不乏各种奇形兵刃,特别是他们所用的盾牌,很多都是石板制成。而这些差异还在其次,最大的差异是那些士卒。这些士卒最矮的都要身高过八尺,体型非常魁梧剽悍,比当时的正常人都要高出一头。由此便可看出他们在单兵对战上占有极大的优势。
而实际上这些魁梧剽悍的士卒不仅仅是单兵对战的能力远远超过平常兵卒,他们整体的作战能力更是强悍。对仗中,每三到四人为一组,相互配合联防联攻,全无漏洞可寻。然后各个组合之间又有关联,相互援助,不留一点突破空隙。每个组合乃至每个人都极为谨慎,不贸然躁进。而是整体有条不紊地推进和攻杀,并且在推进和攻杀过程中不时发出相互呼应的怪叫和呼喊,就像在唱着一种歌谣。而推进的步法和攻杀的动作也都与这种歌谣的节奏相应和,就像在跳着一种舞蹈。
这种整体配合不属于任何一种阵势阵形,但任何一种阵势阵形的配合都不可能达到这样一种紧密的程度。因为他们间的配合是一种可以用身体替同伴阻挡刀剑的配合,是一种可以用自己的性命替代同伴牺牲的配合,这种配合只有具备血缘亲情关系才能做到。正像我们常说的“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所以这支人马的组成应该全是同宗同族、血缘至亲的父子、兄弟、叔伯。
诡异的兵马虽然人数不多,但出现之后只一轮冲杀就将已经差不多完全掌控局势的周军精锐给打退了回去。整个淘沙口防御重新被这支诡异兵马和残余的一些蜀军守军控制。
虽然只是一轮冲杀,却将韩通、赵匡义惊得目瞪口呆。一群从天而降的巨人,一群装束怪异的怪物,一群剽悍凶残的野兽,上演了一场血腥残酷的杀戮。他们边唱歌边舞蹈,以一种非常快乐的状态去杀死敌人。所到之处血肉横飞、肢体破损,绝不留下一个气息未断的活口。
来的这队人马是中国历史上极为著名的一支战斗部族,賨人族。賨人族最早为賨人国,早在春秋战国之前就已经极为昌盛。但后来因为天灾人祸,賨人国消亡,只有很小区域的族人聚居。
这个种族据说最初是由古金沙国驱逐逃出的多个小部族合并而成。因为有多个部族的基因交叉优化,所以后代族人体型都很高大,男子最少都能达到一米七五左右,最高的能达到一米九左右。中国古代常说七尺男儿,也就是说,一般男子的身高为七尺。而古代丈量单位中一尺只有0.23米,也就是说,正常男子的身高只有一米六左右。所以賨人的体型在古代是非常魁梧雄壮的,那些过了一米八的在平常人眼里就是巨人。
因为体型高大,所以賨人勇武好战,但除了勇武好战,他们还能歌善舞。这些特点,最终全在战场上得到发挥。《华阳国志·巴志》:“周武王伐纣,实得巴蜀之师。巴师勇锐,歌舞以凌殷人,殷人倒戈,故世称之曰:武王伐纣,前歌后舞也。”在生死搏杀的战场上,一边冲锋陷阵,一边唱歌跳舞,这在世界战史上,恐怕是空前绝后的。这种充满浪漫情调的战术,从气势上压倒了商朝军队。弱小的武王摧枯拉朽般地击败了强大的殷纣,賨人的功劳是不可磨灭的。
賨人在灭秦兴汉的战争中也曾建立功勋。据《华阳国志》记载:賨人在阆中人范目统率下,手执牟弩、板榍(一种花岗岩的石板,賨人常用板楯为盾牌,因此又被称作板楯蛮)高唱战歌,跳起激越的巴渝舞,向秦军冲杀,所向披靡。刘邦被封为“汉王”后,想留住賨人这支军队。但賨人思乡心切,刘邦只好让賨人回归故里。
东汉时,羌人数攻汉中,朝廷发賨人击败之,号为“神兵”。汉末大乱,张鲁据汉中,背叛益州牧刘璋,刘璋亦发汉昌(今四川巴中)賨人为兵以拒张鲁。
不过賨人本是深居偏僻之处的蛮族,为何会帮助各朝权力集团征战?其中原因一直无法探究。但有一点是很明显的,就是全族男子以命相助征战肯定是为了换取什么对他们而言非常重要的条件。而这一回他们突然主动出现在淘沙口,对周军进行阻杀,或许也是和他们过去所换取的重要条件有关。虽然看着惊惧,但是大周精锐绝非这么一次小小失利便会畏缩退逃的。于是为了赶在其他就近的州府援兵赶到之前拿下淘沙口,韩通和赵匡义采用阵形推进配合虎豹队突击攻袭的方法,对淘沙口薄弱的防御连续进攻三轮。
第一轮是以弓箭队配合铁甲长刀,其中夹带铁锤匠卒去毁寨门寨墙。这一轮賨人没有出击,只是用弓弩回射。但是当周军铺满整个寨前时,两边山岭上突然滚石滚木如雨砸下。与此同时,賨人出击。他们动作快速灵活,又好像完全知道滚石滚木是如何砸落的,所以能在如雨的滚石滚木中自如穿插,击杀周兵。这一轮上来的周军不是被砸死就是被杀死,没几个能退逃回去。
第二轮攻击是在入夜以后,采用的是突袭加火攻。由虎豹队从两侧迂回偷偷接近寨墙,然后由周军大队从正面用火箭、抛火球、飘焰(一种梭子状木条,浸油点火后用木棍击出,火焰旋转飘飞)进行攻击。这样守城的賨人只要被正面明攻的周军吸引,两边的虎豹队就能趁机登上寨墙。但是賨人此番根本没有出现,反而在淘沙口寨墙上也堆起了许多柴草一同点燃。只不过蜀军寨墙上的柴草中加了申椒、腥草、刺眼花、臭菌兰等等野生刺激性植物,燃烧之后刺激性的烟气弥漫了整个山岭相夹的淘沙口。周兵没有防范,被熏得眼不能睁、喉不能声。而用化烟药水泡湿布纱蒙面的賨人和守关蜀兵,这回只是在寨墙上用弓弩轮射,便让这一轮攻击又告失败,扔下大片尸体。
第三轮攻击是在凌晨之时,天未全亮,雾气蒙蒙。这是韩通和赵匡义孤注一掷的一轮攻击。如果再不能将淘沙口拿下,天大亮之后将更加难攻,而蜀国援军差不多也要赶到了。这次是以大队弓箭群射,封住寨子上的回攻和防御,让虎豹队突袭,强夺寨墙。可是谁都没有想到賨人会出现在周军大队之中,他们是趁黑夜出寨,然后用满地周军尸体为掩护,躲藏在尸体之下。凌晨时雾气蒙蒙,虽然有满地的尸体,但是却看不清楚,更无人能发现尸体下还藏着活人。等周军大队攻向寨前时,藏着的賨人突然从尸体下出来,将周军大队一分为二。然后一部分往前围杀,一部分对后阻杀。同时寨墙上守关的蜀兵出现,以弓箭压制虎豹队。在賨人的歌声下、舞蹈中,周军就像被收割的麦秸,一片片地倒下。
三轮攻击都被数百賨人给击退。虽然蜀军的援兵依旧未到,但战到最后周军兵卒已经心胆俱裂,畏缩不敢再进,就算是长官勒令也无法驱动。因为杀戮场面太过血腥,因为他们知道自己只要往前去,也会变成支离破碎的尸体。而此刻堆积在淘沙口矮垛薄墙外的周军尸体已经让寨墙高度明显低矮了许多。
这是大周军队征战这么多年来从未出现过的情况,除了对方确实凶悍勇猛外,他们主要还输在没有重型的攻守器具。比如说钢盾重车,比如说破墙大弩,他们走那么艰险的道路是无法将这些大型器具带过来的。再加上周军士卒惧战,所以一时间连韩通和赵匡义都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而且他们在心中骇然的同时还有另外的担忧,怪异凶悍的巨人战士只有出现的这么多吗?在其他地方会不会还有这样的士卒正在赶来。如果再有这样的士卒出现,那么攻守态势将会彻底反转过来。
商量之后,韩通和赵匡义决定先退后几十里找个妥善位置驻扎。虽然拿不下淘沙口,但自己这些人能绕到这里至少也是个意外,可以给前面的青云寨造成压力。另外这支兵马拦在这里,蜀军再也不敢肆无忌惮地调兵运粮,这也可以给青云寨的军需援助以及其他军事行动造成滞缓。而那些怪异的巨人战士人数不多,他们应该不会围追周军。因为一旦到了开阔地带,即便他们再凶悍,在人数差距这么大的情况下他们肯定是要吃亏的。
这就是野史记载中极为著名的“賨人阻周”之战。这一役,賨人以区区数百勇士在淘沙口成功阻击上万大周精锐。近代史学研究者将賨人赞誉为“东方斯巴达人”,而賨人不仅像斯巴达人一样剽悍勇敢,他们的攻杀方式其实比斯巴达人更巧妙,其中暗含玄机,类似阵法。
吞改咬
柴荣和赵匡胤带领的人马在三泉遇阻击之后,并没有纠集兵力强攻突破。因为就在这时柴荣连续收到好几封书信。
有两封信件是从东京发来的。一封是范质写来的,这书信主要是说明对蜀之战粮草财物消耗极大,户部供应已经后继乏力。国内本来已经减缓的粮价、盐价再呈涨势。而且现在南唐也已经与大周呈警戒备战状态。虽然符皇后组织女捐获取大量金银财物,但是因为边界关系紧张,官家交易大幅缩减,民间交易也变得谨慎,所以就算出高价都很难大量购买到粮盐。再有一江三湖十八山方面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偷运粮盐的途径和进度本来已经呈不断提升态势的。突然间就停滞了许多暗道,只剩少数暗道还未曾断流。所以信中劝慰周世宗,应该及时收手,暂停对蜀战事。
还有一封是东京留守副使王朴写来的,他精通天文卜算之道,曾多次向柴荣提出“先南后北”的战略方针。但这一回王朴来信中的意思却和他以往主张截然相反。信中告诉周世宗,近观天象,中天黯弱,于己天时不利。西南象虽乱不颓,正南有害,东南多伤,于攻位不对。这些话的意思也就是说,柴荣对蜀而战时机不对,是自己弱势不振之时。方位偏差,蜀国方面虽然有乱,却未到颓败之时。反是正南、东南方向有大伤大害,是可利用的大好机会。
这两封书信刚刚看完,甘东道大将军王景的军报到了。军报详述了在威武城与李廷圭部的对阵情况,并不隐瞒自己的失利,也充分肯定了李廷圭的实力和能力,这给周世宗提供了权衡整体战局的可靠信息。
但真正让周世宗决定改变战术,并且这一次再没采纳赵匡胤建议的是韩通那边送来的急报。看完急报之后,周世宗倒吸了一口凉气。
“賨人参战!看来我们对蜀之战只能是到这位置了,再不能往南推进。”周世宗说出这话时没有一点艰难,可以看出他心中认为这样的抉择是非常正确的。
一旁的赵匡胤走到周世宗身边,接过周世宗递给他的急报,仔细看了两遍,然后才缓缓开口:“巴蜀賨人善战,这是自古以来都知道的。但是賨人自汉末便少参大战,应该是其族渐渐衰落。淘沙口出现的賨人只几百人,由此可以说明这一点。所以我们不必将这几百賨人看成影响整个战局的强阻。”
“非也,汉末之后賨人不参大战,是因为之前参与的各种大战已经为他们的部族争取到稳定的生存区域。如果这样来推断的话,賨人族不是渐渐衰落,而应该是逐渐昌旺。那几百人可能只是他们中的极少部分,大队賨人可能还在后面。”周世宗并不同意赵匡胤的说法。
“那么我们可以躲开賨人,不从淘沙口入川,让韩通只是在那里周旋拖延。我们这边可加紧推进,从剑阁入川直攻成都。”赵匡胤心中着实希望自己可以亲自攻打到成都。
“賨人此番参战肯定是有原因的,而且这原因还不只是因为我们攻蜀会扰乱他们的生活、破坏他们的生存区域那么简单。因为他不阻我或者助我,我最终也是会给他们妥善安置的,甚至给予更好的条件。所以促使他们出战的原因肯定很重要,而且为了这个原因,那些賨人绝不会仅仅在一处阻截我们。不管我们从哪一途径推进,他们都会前来迎战。”柴荣真的不愧为一代帝王,看事情总是那么透彻。而事实上他今天所说的话后来真的得到了印证。
“那我们花费如此大的物力财力,最终就因为几百賨人而放弃原定计划?”赵匡胤感到心焦,因为原定的计划其实是属于他的计划。
“不是放弃,而是折中。范质和王朴都写来书信,告知和分析了一些此战的不利因素,我觉得都还有道理。西边王景战事不利,东边韩通被賨人阻截,然后炳灵关、凤裕关、鹧鸣关、金花寨几处出现‘石人望关’。我派遣了金舌头前去打探情况,他发回密信告知,吐蕃界内有多个异族聚集。所以我们不得不防吐蕃人借机冲关啊。”
赵匡胤听到金舌头的名号后便知道信息绝对可靠。这金舌头是个吐蕃僧人,因犯下多种戒律要被严惩,于是一怒之下破关出寺。后来在游荡中偶然遇到周世宗,周世宗喜他身具超常异能,于是收在身边做贴身护卫。但实际上他这护卫只是挂名,并不真正跟在周世宗身边,就是像赵匡胤这样深受周世宗信任的重臣也极少见到他。
金舌头可以在周世宗面前来去自由。周世宗之所以给他如此特权,除了理解他受不了很多官家规矩外,另外也是想让金舌头能够以自己的方式招募来更多能人异士。这金舌头感恩于周世宗,不仅神出鬼没地以潜在暗处的方式时刻保护周世宗的安全,而且还招募到十来个帮手。这些帮手都是身怀绝技奇能的,其中包括江湖上有名的三手,摄魂仙手万斌、索命鬼手顾登科、万变魔手尤姬,另外还有用毒辨毒的奇才品毒狻猊毛今品。
金舌头本就是吐蕃僧人还俗,所以他对吐蕃的情况非常熟悉。让他前往柄灵关、凤裕关探查情况可以说百无一漏,而传回的信息也肯定百分百的准确。
“所以现在是时候相机行事改吞为咬了。‘游龙吞珠’,一下吞得太多反不见得能含下,还不如少吞几个可以咬得更紧。入蜀之后,我们直攻到此地步才有賨人出现阻截,这也就意味着之前我们所经过的蜀国区域与他们无关,那我们何不专心来把这些地盘拿下。”柴荣的杰出之处不仅是英雄无惧,更在于能发能收、知进知退。
赵匡胤张下口却没出声,他想再次提出异议,可突然间觉得已经没有什么异议可提,而且就算提了也不起什么作用。
而此时柴荣已经开始下达旨意:“发火急令与韩通、赵匡义,让其二人在青云寨、淘沙口间骚扰牵制,不必与賨人硬战,只是阻滞蜀军兵马粮草运转速度就行。令左先锋营前将军成靖,带所辖人马留于此处佯攻,牵制此处阻截的蜀军,吸引成都和沿途州府赶来增援的蜀军。其余各营明天一早随我拔营往西,会合甘东道王景。力求对李廷圭部速战速决,先将秦州拿下。”
这是周世宗已经作出的决定,所以谁都知道没人能让他再作更改,包括赵匡胤。而周世宗果断转变思路,重新调整战略方向,使得他在粮草紧张、蜀军势大的情况下,以最短时间奠定了夺取秦、阶、成、凤四州的胜利基础。
春芽抽绿,嫩苗拱土,新燕叼巢,这一切仿佛是发生在一夜之间,或许就是刺客闯入秦淮雅筑的那一夜。
那是个纷乱惊心的一夜,让某些人突然意识到危机离得很近、来得很急。于是陡然提升的警觉性和恐惧心让他们不得不认真注意身边的细节,考虑正在发生的局势,揣摩所有与自己有关的可能。而某些人中肯定包括齐王李景遂。
但无论细节还是局势,都很难确定刺客是否依然存在。最多可以发现春天在一夜之间已经悄然来临,春天既然来了,那第一场春雨还会远么?
刺客闯入秦淮雅筑刺杀齐王的事情很快传遍了金陵城,成为从民间到官家最为热门的谈资。但是无论皇家,还是官府或者官府管控之外的秘密组织,都没有刻意采取任何措施。这主要出于几个方面的原因,首先八门城防、铁甲卫、夜巡衙差都有人亲眼看到刺客逃出金陵,所以只派出人赶到周围的府县通知协查追捕,在外围设卡围堵试图将刺客捉拿。再有李景遂没有对追捕刺客的事情做出指示,虽然刑部由他掌控,而追捕刺客的事情主要是刑部在操作。但李景遂真的没有对追捕刺客的事宜说半个字,任凭手下人按自己的理解去忙乱。再有就是秘行组织方面,夜宴队也好鬼党也罢似乎都对这件刺杀事件没有兴趣。或许是完全信任齐王掌控的能力,怕参与其中反招人厌烦。当然个别人除外,比如说顾子敬。
事情发生之后,李景遂一直保持着很冷静、很沉默的态度,偶尔也会出现些神不守舍。像是受到了惊吓,又像是因为身边许多得力高手死伤惨重而悲伤。而其实李景遂并不是一个容易受到惊吓的人,也不是一个会轻易悲伤的人。他的静默和神不守舍是因为在考虑一件大事,下一个大决心,做一个大决定。
齐王遇刺之事很多人都非常关心,第二天上朝时,所有大小官员都表示了慰问。就连元宗李璟也过问了此事,并责令金陵提督府、江宁府衙、巡卫处配合刑部追捕刺客。但最先将关心付诸行动的人不在朝堂上,这人便是顾子敬。
就在第二天的一大早,顾子敬刚起床便从匆匆赶来的卜福口中知道了齐王府上有刺客闯入的事情,于是立刻带着卜福赶往秦淮雅筑。他在内务密参澈明间做事,不用上朝,主要任务就是东晃西荡地打探各级官员的秘密和动向,所以不管有没有实际公务都比较自由。而齐王家里发生了这样的大事,无论是从他自身探查秘密的本职工作的角度,还是为了表现自己、接近齐王、讨好元宗的角度,顾子敬肯定是想抢在别人之前找出些有用的证据。
顾子敬带着卜福将夜间刺客涉及的所有位置查辨了一个来回。当然,这过程只能是卜福去做,顾子敬只是在旁边焦急等待可以让他在李景遂面前邀功的结果。不,不仅是在李景遂面前邀功,还要在元宗李璟面前邀功。因为顾子敬很强烈地感觉这趟刺杀背景不一般。要没有十足的实力,绝不可能组织这样深入秦淮雅筑的刺杀,并且重创秦淮雅筑的高手后顺利逃脱。
其实刚一听说刺客夜闯秦淮雅筑,顾子敬立刻便联想到前些天韩熙载透露给他的另一个消息,太子李弘冀有逼宫强取皇储的意图。本来他是想将这消息拿到元宗面前谋求更高地位的,但是临到说出时他又缩了回来。因为怕这消息对元宗刺激太大,自己遭迁怒反成发泄怒火的对象,那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而且这消息虽然听着可靠,却全是种种现象推测而来,并无实据。如此重大的事情要让元宗相信,不仅需要更多的证据,而且还应采用循序渐进的方法。所以那天他只是稍稍透露被审刺客可能与太子有关,并没有一口咬死,更没有说出李弘冀逼宫强取皇储的可能。而当被擒刺客在审讯中死去之后,李弘冀消除了潜在威胁,逼宫夺位的事情就可以暂缓实施了。
所以刺客夜袭秦淮雅筑的事情一发生,顾子敬首先便想到李弘冀这是改变了方向。逼宫夺位已经没有必要了,但是最终皇位的继承权还是需要争取的。所以对李景遂下手应该是最合适的,那样影响小且隐蔽,而效果却完全一样。
按理说谁做皇帝和顾子敬并没有任何关系,他只是想能够抓住一个机会登阶上位。但他设计反兜在烟重津活捉刺客,无形中已经得罪了李弘冀,断了一条路。所以只能从元宗或李景遂这边找机会,当然也不排除从其他人那里找机会。
卜福的查辨让顾子敬很失望。虽然刺客在现场留下不少痕迹和东西,但是没有一样可以看出刺客的出处,更无法确定和李弘冀有什么关系。但是顾子敬并不死心,他并没有要求卜福顺着痕迹追踪刺客,而是让他顺着痕迹反推。其目的很明确,就是要找出这些刺客是从哪里来的,刺杀之前匿身何处。因为他始终坚信自己的判断。
虽然夜间府上有刺客闯入,但李景遂一早仍然按时上朝。这其实说明了李景遂是个非常有想法的人,往往就是在发生事情之后,才可以通过别人的反应看出别人真实的心理。李景遂知道今天的早朝他是必须去的,有很多关于刺客的事情无法在秦淮雅筑中查出,说不定就能在皇殿之上看出。
和意料中的一样,到了早朝之上,几乎所有人都向李景遂表示了一番关心和慰问,包括元宗李璟。也和意料中的一样,果然有人借着刺客夜闯秦淮雅筑之事说事,对局势和南唐处境做出一番剖析,发表独到见解。而这个人也在意料之中,正是太子李弘冀。
李弘冀的确觉得刺客夜闯秦淮雅筑是个契机。可以借此为引,说出自己心中的担忧和筹划,让李璟和一帮昏懵官员搞清目前局势。当然,李弘冀更希望元宗在明白自己的苦心之后,能赶紧恢复自己的兵权。这样自己才有资本重新与蜀国建立攻守同盟,共对大敌。
不得不承认,李弘冀绝对是个杰出的军事人才。他综合了蜀国与大周的最新战况,还有大周与南唐边界的紧张状况,做出了最为准确的分析。
“父皇、皇叔、各位大人,昨夜刺客夜闯秦淮雅筑之举,我觉得不是私恨,而是国为。因为据我所了解,刺客的手段能力以及人数都不是平常人可以组织实施的。而从当今天下大势来看,最有可能组织实施这次刺杀的应该是大周。”
李弘冀说到这儿停了一下,他是想让所有听到他话的人能把思路调整一下,然后随着自己的话头往下走。
但是听到李弘冀的开场话后大家的反应却并不一致。有人脑子里一片混乱,他们没搞明白齐王遇刺怎么会和大周扯上关系的。有人在纳闷,虽然前面说国为有些道理,可为什么直指大周而不是其他国家,比如说怨恨更深的吴越、楚地。但也有人觉得这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因为他们脑子中先入为主地认为刺杀就是李弘冀在背后操控的。将刺杀之举推给大周,目的只是为了洗清自己的嫌疑。
春雨杀
“就在几天之前,大周水军沿长江顺流而下,吴越水军配合着由下游往上,其势是要直扑金陵造成威胁。而当我国调动水陆军事力量,采取相对措施之后,那大周水军一下便消失匿迹,不知其去向。润州水军大营于扬州东拦截了吴越水军,吴越水军遇阻后并不接战。可能是怕被缠住后再遭沿江两边合击,于是主动顺江水潮势快速退到入海口的东沙、西沙(两沙为崇明岛前身),留下掣肘威胁。再看我淮南边界,大周出兵作势要急攻潢县、寿县,虽然还未出手,但已经可以看出其目的。水陆同时出兵,陆路掠地,水路横江,是要隔江为屏夺淮南。”
说到这里,大殿之上完全静了下来,大家都把眼睛盯在李弘冀身上。
“由于我南唐提税之事,导致大周国内粮盐飞涨,财物紧缺,对辽之战半途夭折。而转头回来周世宗却未立刻对我国采取报复行动,而是转向蜀国,其中原因是因为蜀国北边四州深入大周腹地。周世宗怕在对我国用兵之时,蜀国会乘隙突袭,所以要先将秦、成、阶、凤四州夺下,然后才敢对我国下手。而从刚刚得到的军情道密报可知,周军明明有机会深入蜀国纵深腹地进逼成都的,却在半途收回兵力,全力围攻秦、成二州,由此可进一步证实其真实目的。而一旦蜀国四州被占,大周后方稳固,又能获取足够粮草财资,这之后肯定会对我南唐动手。”
“皇上,臣以为大周水军势弱,难敌我南唐水军。吴越军虽然擅长水战,但绕道入江,航程遥远,后给不能及时,也是不能长战构成威胁的。淮南一地北有淮河为阻,南有长江为屏。要想将此地夺下,除非大周有异军突出,而且是实力不凡的水军。”宣州节度使林仁肇趁李弘冀说话的间隙插入一点不同意见。
“太子,你过虑了吧。我国与蜀国不同,与大周接疆广阔,没有对其造成太大威胁的布局形势。如果说是为了提税报复,那大周周世宗可以直接修书商榷此事。这钱财上的事情,无需直接刀兵干戈相向的。”冯延巳也发话了,他并不赞同李弘冀的分析。这不奇怪,因为提税之事是冯延巳力主的。“大周为何不会有异军突出?周世宗虽剽悍,但少弄无把握之事。他们敢以一支水军顺江而下,必定是有另外的手段为辅。或者这本身就是个障眼法,真正的攻杀招法暗藏其他地方,这些是我一直担心的事情。所以必须先盯住大周船队不要放松,同时做好周边防范,严加提防情形突变。”李弘冀这样一解说,林仁肇顿时低头不再做声。
“如果大周未曾对北汉、大辽动刀兵,我国提税后,他可能会遣使商榷此事。但是北征之事被阻,北征大耗财物粮草。大周国内又粮盐飞涨,资物紧缺。这些危机皆由我南唐提税造成。按周世宗的性格,他是情愿闷声咬肉的饿狼疯虎。越是不遣使修书,越说明了他要动兵马干戈。”
韩熙载在一旁虽然始终未说话,却是在不住地点头。他之所以会想尽办法暗中支持李弘冀,就是因为李弘冀所具备的军事、政治能力,可以让南唐强大甚至一统天下。
“那现在我南唐该如何应对?”元宗李璟皱着眉头问了一句。
“就目前而言,大周国内经济窘迫,兵力粮草不足以同时对两国开战。所以水军顺江而下后便销声匿迹,陆上虽势作急攻潢县、寿县,也是似动未动,遇阻则退,并不接斗。所以其真实目的并非要立刻对南唐开战,而是以假势制压我南唐。防止我国和蜀国联手,怕我国乘其攻蜀之际从背部偷袭大周。除了军事上的制压,另一手段便是以刺杀制造恐慌和骚乱,之前广信的刺杀,然后金陵城中连续几次对齐王的刺杀,应该都是策略之一。”说到此处李弘冀停了一下,然后挑眉咬牙,“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做的是主动出击,利用大周与蜀国战事胶着之时夹击大周,趁其国内民心慌乱、经济衰萎,一击使其一蹶不振,再无扑咬别人之力。”
“不可不可,大周毕竟宗主之国,此举乱了尺度。”“我国与蜀国不同,我攻大周,吴越必定夹攻我国。”“不止吴越,西边还有楚地。”“大周不能动,有它挡住北边北汉、大辽,也算是我南唐的一道屏障。”……众臣纷纷而言,意思大同小异,都是阻止南唐参与战事。这可能是以往多次战事南唐都是吃亏多、得利少,让这些朝臣都心有余悸、丧失信心了。
“以狂龙之势斗恶虎,鱼虾、虫虻岂敢乱轻动。反是你慵懒昏卧,宵小都来乱舞。”李弘冀坚持自己的决策。他觉得只有抢先揍了一个强大的对手,而且把强大的对手打出了血、打得不能动,那么其他所有的对手才会害怕。而现在那个强大的对手正和别人纠缠着,正是从背后给他拍砖的好机会。
“此事再议、此事再议。动刀兵必见其利,对大周开战无利可图只会招灾。而且我国近几年财难积、资不丰,不到万不得已不宜动兵。”李璟向来是个不做无把握之事的人。而且随着年龄的增大,随着时局的微妙,他已经变得更加谨慎小心。
“父皇,这是紧迫之事,关系到我皇家社稷。战则得利,不战则灾。而且现在是关键时候,机会稍纵即逝……”李弘冀想继续说服李璟,但李璟已经起身退朝。
朝堂上一切的一切李景遂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虽然他并没有就此改变刺杀自己是李弘冀在背后操纵的观点,但他却认同了李弘冀对时局的分析。李景遂心中觉得,要想南唐社稷振兴,李弘冀是李家子孙中唯一合适的皇位继承人。而站在李弘冀的角度考虑,有些关于社稷大局的策略要想付诸实施、达到目的,成为唯一的皇位继承人也是一种需要。
李景遂的沉默持续了好些天。就在家里人觉得他这是因为刺客夜闯秦淮雅筑后遭遇惊吓而落下的毛病,准备请医生给他治疗时,李景遂却突然间活泛了过来。不仅是活泛过来,而且眼烁精光、气朗声清。一个人在经过一番天人交战并且最终突破之后,身心都会出现一种高层次的提升,这就像修炼之人突破了一层重关一样。
“来人,去八珍楼定下全套食八珍、色八珍,准备好后直接送至太子吴王府。告知太子,今晚我将亲至府上,请太子饮宴。”李景遂状态恢复之后立刻吩咐手下去办这样一件很不合规矩的事情。
自己请宴,却不放在自己府上,而是将所有用来宴请的佳人佳肴送到客人的府上,然后自己过去和客人同欢。这虽然不合规矩,甚至还有些怪异,但对于李景遂来说却是一种完全表明自己诚意的做法。李景遂心中始终认为是李弘冀暗中操控刺杀自己的,所以他主动过府请宴,将自己送上门去。这样当自己将考虑良久的决定说出,才能让李弘冀真正相信。因为只有做出这种决定,齐王才不必再担心李弘冀的刺杀,才敢这样主动地前往一个对自己生命存在威胁的人家里去。
对于李景遂的做法李弘冀确实感到有些莫名其妙,不由心中忐忑。他不知道李景遂这有些怪异的做法到底是什么意图。刺客夜袭秦淮雅筑自己没有任何作为,追捕逃脱刺客自己仍不曾有任何作为。早朝之上自己带些牵强地将刺杀齐王之事推给大周,其实他自己知道,大周真要制造恐慌和骚乱可以直接刺杀元宗。如果刺杀元宗难度太大的话,哪怕刺杀他李弘冀或者其他兵部要员、边防将帅都比刺杀齐王效果更好。
但是让李弘冀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景遂主动来到太子府是为了向他表明一件天大的事情,一件天大的好事情。
李景遂才饮一杯便直接说明此番过府宴请的意图。他直言告知李弘冀,自己不会继承皇位。近日里他便会找合适的机会向皇兄李璟奏明,请求再次昭告天下,收回让自己继承皇位的成命。即便李璟觉得再次昭告天下有出尔反尔之嫌,有损皇家颜面。那么李景遂也会在诸位王公大臣面前立誓,将皇位继承权让给李弘冀。只希望李弘冀能够大展龙威、奋发图强,将南唐基业经营到最强。
李弘冀听了李景遂的话先是震惊不已,随即激动万分,豪气翻滚,噙泪与齐王连干三盏酒。叔侄二人以往所有的纠葛芥蒂全随这三盏酒化为乌有。
这一晚,屋外细密春雨绵绵落下,但丝毫未曾影响这叔侄二人的兴致。无论齐王还是太子,他们今晚的酒应该是喝得最放松的。李景遂觉得自己脱去了负累,了却了被刺杀的担忧。而李弘冀知道,只要李景遂放弃了皇位继承权,那么自己在南唐的分量将会猛然提升一倍,甚至更多。那么自己的一些宏图大志和实际手段将会得到大家的支持并付与实施。
酒酣至三更,齐王这才摆轿回府。李弘冀亲自恭送至府门外百步,并且站在雨中直到齐王的轿子和护卫队消失不见才转身回去。这是李弘冀对李景遂从未有过的恭敬,因为今晚他觉得自己面对的不仅仅是个亲叔父,还是一个知己,一个恩人。
但是就在翌日清晨,解脱了的李景遂彻底解脱了,他死了,是被毒死的。
齐王死之前在太子李弘冀府上饮酒到半夜,随后没再进食过任何东西。第二天刚起便感觉不适,还未等到医生前来诊治,就已经腹痛难忍,很快便七窍流血死去。
从李景遂与李弘冀平时的关系,从李景遂之前遭遇刺杀后一些人对李弘冀的怀疑,再从李景遂死后最大的受益者分析。朝堂上下乃至民间,几乎所有人都非常肯定齐王是太子毒死的。而且整个事件说下来是非常合理的,太子为了成为皇位的唯一继承人,所以多次策划刺杀齐王。因为几次刺杀齐王都有惊无险,所以太子迫不及待只能铤而走险亲自出手,利用设在自己家中的酒宴毒死齐王。
当然,也有有脑子的人觉得此事蹊跷。太子不是傻子,就算他要毒死齐王,那也不会选择在自己府上下手,更不会选在齐王刚刚遇刺不久之后下手。这事情不管从伦理、从国法、从谋略上看,都不应该做得如此张狂明显。
但是不管怎么样,在现有的各种确凿证据、证人面前,李弘冀不是凶手也是凶手了。元宗李璟当即下旨废黜李弘冀太子位,解除他所有兵权,让其禁居于金陵东汤山界内的汤山峪营围。
原本已经希望满满的李弘冀不但瞬间丢掉了所有希望,而且一下滑入深渊。而更可叹的是他这希望失去得太莫名,他这深渊滑入得太冤屈。
就像唐三娘说的,老天会要了齐王的命,就在第一场春雨来临时。但天命还须人为,所以准确些说应该是齐君元他们五个人利用了老天的一场春雨要了李景遂的命。这个刺局真正的设计者和主持者是齐君元,而其他几个人都只是参与者,没有一个知道齐君元的真实意图是怎样的。即便就是唐三娘,也不过是参与到最为重要的部分才多知道了些内情而已。
齐君元是个高明的刺客,他的高明之处是所做刺局缜密、可靠和意想不到。所以莽撞地夜闯秦淮雅筑不是目的,而是步骤,刺杀齐王的一个步骤。而汤吉、哑巴、范啸天、唐三娘都只是这个刺局的组成部分,或者是实施刺局的工具、杀器。他们一同闯入秦淮雅筑中,只是替齐君元完成刺局中所需要的部分,以保证齐君元的中心目的能够成功。不,其实不仅是这四个人,应该还要算上裴盛和六指。他们也应该是齐君元这个刺局的组成部分,他们所做的牺牲甚至还是设计这个刺局的前提。
其实直到李景遂被刺死,齐君元都没有见到过他的样子。但是他曾在樟树街街口酒店里见到齐王的轿子从街上过去,所以可以从抬轿人的腰背负重、步伐节奏以及轿杠的弯曲程度、轿身的摆动幅度,推测出李景遂的体型、身高、体重。而六指之前独自仓促设下的刺局虽被费全看出,没能操作成功,但是他留下的各种设置却告知了齐君元一个详细的构造,齐王李景遂所乘轿子的构造。
一个刺局的设计,是要从自己掌握最多的信息上下手。而现在齐君元了解最多的只有李景遂的轿子,所以综合各种情况来看,他们似乎只能利用那一乘轿子来下手。
但是六指还留下另外一个信息,齐王身边的十目佛爷蔡复庆能够辨出所有刺杀设置和江湖伎俩。只走过一两趟的街道,他都可以发现细微处的异常和不合理,那就更不要说在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的轿子上动手脚了。所以当第一次仔细查看过六指针对齐王设下的刺局现场后,齐君元下过一个定论:“要刺齐王,必先杀十目佛爷。”
很庆幸的是,就在齐君元下了这个定论后不久,蔡复庆被正在遭受刑审的裴盛刺杀,这让齐君元开始觉得利用轿子实施刺局是有可能的了。于是齐君元再一次去往六指设刺局刺杀齐王的三角地,仔细查辨各个细节。渐渐地,齐王所乘轿子的细节变得越来越清晰,就像一件瓷器似的被齐君元把玩在思维的手掌中。而只要是齐君元把玩在手的瓷器,每一处釉层、每一处麻点、每一处暗纹都是逃不过他的感觉的。于是,一个可以付诸实施的刺局进入了策划和准备。
吸取了之前几次失利和陷入危险的经验教训,齐君元决定不将自己设计的刺局告诉给任何一个人,也不和任何一个人商量,更不让任何一个人发表意见。他只要求其他人运用自己的独特技艺尽量完成分派给他们的局部任务,保证刺局的中心部分可以顺利实施。从以往连续失利的经验来看,他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汤吉必须完成的任务是阻挡番羊,最好是能格杀番羊。这其实又是一个前提,因为番羊能够在无形之中觉察到异常和危险的存在。如果不能将其阻止,那么他就有可能会发现刺局中心部分的实施,使得刺局最终功亏一篑。
在整个刺局中,汤吉首当其冲,他是要以最直接的状态与对方高手交手的。而一旦交手之后,无论胜负,他都应该是很难再脱身的。汤吉的来路和目的最初都是对齐君元不利的,所以齐君元并不在意牺牲他。
范啸天必须完成的任务是紧随汤吉往里闯,一旦汤吉对仗番羊失利,要想尽办法用虚境之术尽量拖住番羊和其他高手。
范啸天以虚境阻拦或许可以拖延不少时间,但是拖延的时间越长,他自己也就越难逃脱。秦淮雅筑其他位置汇拢来的护卫高手以及外面的增援兵马会将他死死地围堵在里面。
哑巴要做的是预先找到一条船安放在大石坝处,并让穷唐守住。另外就是利用弓箭弹子的远距离射杀压制对手。一旦范啸天的虚境被突破,他便是又一道阻挡。
哑巴口虽不言心却明澈,天生有着发现危险的敏锐兽性,应对事情也能审时度势极为灵巧。所以一旦觉出情况不对,他会立刻抓紧时机往外逃出的。所以齐君元才让哑巴准备逃跑的船只并让穷唐看住,因为他觉得这三个人中真要有人能逃出的话,哑巴的可能性是最大的。
齐君元要求唐三娘找到一种长时间风吹日晒却不失其毒性的毒料。但药料又必须可以随水而化,然后将其布设到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上。除了这些,她还要做到的就是要能随机应变和齐君元配合好,所有行动要足够利落快速。如果其他人的任务都可以达到齐君元的预期,然后两人行动也足够迅速的话,那么他们两个是最有机会逃出的。
毒轿局
所有准备都妥善完成之后,几个人勇敢地闯入秦淮雅筑,而且没有一个人对齐君元的这种做法提出质疑。即便在加入过程中也有畏惧也有退缩,但他们始终都相信自己执行的真的是一次杀死齐王的行动,也或许他们中有人是假装相信的。但实际上只有齐君元自己知道,这次的夜闯秦淮雅筑不是为了刺杀齐王李景遂,也杀不了李景遂。他的目的只是要进去做一件可以杀死李景遂的事情,即将李景遂的轿子改成可以杀死他的轿子。
闯入秦淮雅筑之后,本该是有很多支路和圈子路的,但齐君元却始终能坚持按正确的路快速外里走。这其实也是从轿子上辨查出的痕迹来判断的。轿子沉重,即便八人抬着也是颇为吃力。当时官家轿夫为了爬坡时可以脚下助力,所穿靴子前后会钉上一根菱形铁条。走平路时铁条并不太着力,爬坡时则可以支撑脚跟到脚尖用力位置的转换。不过这种靴子和平常的靴子差异太大,即便走平路不着力还是会留下些许痕迹,特别是在像秦淮雅筑这种青石板的路面上。这种痕迹原来十目佛爷在时肯定会注意到,但已经是在秦淮雅筑范围内了,估计他也是没觉得这种痕迹会造成后果,所以也就不曾采取措施。
轿厅后半截会断塌,将轿厅中人倾滑入厅尾断口深坑的机关设置齐君元早就知道。虽然他未进过秦淮雅筑,但是进入秦淮雅筑的官员不在少数,跟着官员们进去的轿夫则更多。大街小巷、酒肆茶馆就可打听到秦淮雅筑轿厅口不停轿子、轿夫不入轿厅休息这些情况,因为轿夫们为了显摆会到处闲谈这类事情。但齐君元这个离恨谷妙成阁的刺客,最擅长制作绝妙器具和兜爪的高手,只需这么一点信息便已经可以判断出轿厅中可能有的机关和肯定有的机关。
断口深坑的机关不但齐君元知道,唐三娘也是知道的。所以她才会假装发现前面有异常味道,装作查找的样子走在第一个主动跌入深坑中。而齐君元也早就做好准备,紧跟其后,在唐三娘跌入的刹那追扑出去,别人眼中那是很自然的救助行为。
齐君元和唐三娘一起从断口深坑滑下,但是并没有跌到坑底。齐君元虽然知道这里有深坑,却不知道坑底会有什么,轻易不敢坠到坑底。所以他在扑下深坑前早就做好准备,一只活指三爪钩,一根无色犀筋,就在他扑下深坑的刹那抓在了深坑口子一侧开板的夹角里。
活指三爪钩是专门为了挂吊东西的。活指关节带有缓冲,可以在重物下坠突然停止时不至于拉断钩子。而单根无色犀筋虽然很细,其力道却足够将他和唐三娘吊在陷坑半空中。更为重要的是,别人在黑暗和混乱中很难发现无色犀筋的存在。
齐君元吊在坑下要求汤吉继续往前到“四海同潮”会合是一个谎言。机关坎扣设置中的深坑只可能是用来杀死或困住闯入者的,否则就没有意义了,下面怎么可能有其他通道?之所以说这样的谎言,是因为齐君元对鬼肠子道的整体有所了解。其中“四海同潮”位是个四面布局,坎扣的启动和运行对双方比较公平。也就是说,要想阻击秦淮雅筑里面出来的高手,那位置对于人单势孤的闯入者相对而言较为有利。
当汤吉他们继续闯入之后,齐君元便带着唐三娘爬出陷坑,回到轿厅门口往左走。他知道此处肯定会有专门停放轿子的轿房,否则不要说来访客人,就是齐王自己的轿子都没地方放。
齐君元这次进来自己也备齐了一些东西,是一些特制的木匠工具,比如“明月铲錾”就是其中之一。除了工具,还有一些小块木料和干生漆。干生漆其实相当于过期的漆,漆上之后只要稍用水擦洗就会掉色。但是齐君元采用这漆却是因为它具有两个特点:快速干透,容易仿旧。
没多久就找到了齐王的轿子,齐君元首先通过轿子上的各种痕迹确定齐王上下轿子的习惯位置和动作特点,以及轿夫惯常的启轿落轿方式。然后再综合了包括轿子大小结构、轿杠粗细长短、齐王身高体型等诸多因素,确定轿子上需要动手脚的三个点。
第一个点是在轿杠前横担上。这根横担中间有个元宝状的压轿垫。过去有档次的轿子在乘坐人上下轿时都要将轿杠后面抬起,前面压下,以方便乘坐人跨过轿杠。但是为了防止前杠头经常撞击地面导致损坏,所以会在轿杠前横担中间加个压轿垫,形状看各自喜爱而定。
齐君元用“明月铲錾”快速将元宝状的压轿垫拆下,然后在垫块和横担之间加一块薄木片后重新固定。这块木片是在横担下方,很难注意到。再用干生漆擦过,就更加难以辨别出来。虽然只是加了这么一块薄木片,却是将压轿之后的轿杠角度抬高了些许。
第二个点是在左侧的前轿杠上,平常时齐王都是从此处抬腿跨过轿杠上下轿的。根据轿杠上的摩擦痕迹,可以看出齐王平常跨过轿杠时鞋底会稍有摩擦。而齐君元在压轿垫上加了木片,抬高了轿杠,这很难觉察的高度会使得摩擦加重,改摩擦为微踏半脚掌。齐君元就是在微踏半脚掌的轿杠位置上动的手脚,将杠子外边角刨削掉一点,让其弧度变得稍微圆滑些,然后同样擦上干生漆做旧色。这位置本身就有磨损处,再加上齐君元的技法高超、手法巧妙,所以改动之后丝毫不着痕迹。
第三个点是根据压轿之后轿顶前檐离地高度,以及齐王的身高体型确定的。这个点是在轿顶前沿上卷起的卷帘上,这是一张油布挡雨帘,在下雨的时候会放下。唐三娘准备好的毒料就涂在轿帘上,一个齐君元和唐三娘一起经过仔细度量计算之后确定下的位置。
那夜,齐王李景遂从太子府回秦淮雅筑,正是第一场春雨来临时。齐王轿子的挡雨帘放下来了,挡雨帘上的毒料开始随雨水化解,溶于雨滴之中,挂在挡雨帘之上。
轿子回到轿厅门口,落轿压轿杆,旁边有人从右边将挡雨帘拉开一些,让习惯从左侧下轿的李景遂出轿。这样一来,便会让一些雨水兜聚在挡雨帘拉起的皱褶中。
李景遂抬腿过轿杠,因为轿杠高出了一点点,所以他的半个脚掌会轻踏一下。人的自然反应都是如此,多次重复的动作微微会变成一种依赖动作。虽然今天和往常不一样,虽然春雨落下之后轿杠会变得滑溜,但李景遂仍然是按着他原来的步法和力道在走。问题是轿杠不仅仅变高、变滑,它的外边角还被齐君元刨削得弧度变大。平时李景遂的厚底官靴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春雨落下之后,他踏上半脚掌的厚底官靴便出现了滑脱,身体往后仰倒。齐君元已经算好,李景遂出现仰倒时后面不会有人扶住他。因为轿子里只有他一个,没人会跟在他后面,所以这个仰倒李景遂只能自己应对。一种应对方式是没应对,直接倒下,那会倒在挡雨帘中,这样雨帘皱褶里积聚的雨水会倾倒在他仰起的脸上。还有一种应对方式是强行侧过身体,并顺手吊住右手后侧的挡雨帘。这一个动作会让他的半边脸或者大半边脸贴在挡雨帘上,而挡雨帘被他吊住后皱褶会被拉平,褶皱里积聚的雨水会顺着脸流下。
不管仰倒还是贴住雨帘,李景遂的脸部所在的高度和位置齐君元都精确计算好了,应该是在设置了毒料的正下方。但不会太靠下,最多一头的高度,以保证溶入毒料的雨水覆盖在脸的位置。另外还有一件事情齐君元也料算好了,不管什么人在突然失足倒下时,都会张嘴发出一声惊呼。只要张嘴,毒雨水或多或少都会进些到嘴里。即便没到嘴里,也会沾在嘴角、唇边。过后擦脸、喝茶、吃东西、咂吧嘴、舔嘴唇,仍是会带入嘴里。
没人知道李景遂那夜到底是仰倒还是侧倒,但不管怎么倒的他都死了。也可能正是因为他死了,所以别人才根本不会提到他那夜下轿时一个稍有失足的跌撞。
但是更没人知道李景遂是死于一次妙绝天工的刺杀。蔡复庆被裴胜杀死了,没人能看出轿子上出现了细微的变化,而这些细微的变化竟然是一个刺杀的局。番羊被汤吉杀死了,所以没人能发现进入秦淮雅筑的齐君元正在实施一个局,一个刺杀齐王的刺局。所以齐王也死了。
而春雨来临的那晚齐王正好去往太子府饮宴,于是毒死他的元凶罪名落在太子李弘冀身上。这倒不是齐君元算好的,他不是神仙。这只是一个巧合,却是可以让刺杀效果更好的巧合,让某些人更加满意的巧合。其实就算没有这个巧合,最终还是会将罪名落在李弘冀的身上。
《南唐学家执录》中有记:“……年春初,太子弘冀与齐王同乐。热渴,太子使从奉水,含鸩毒。齐王归未及府,死于雨中。元宗谥封文成太弟、天策上将……废黜太子,禁居汤山峪。”
《宋前说》中:“唐太子弘冀鸩毒杀齐王景遂。元宗废其位,削其权,不得涉政。”
李景遂一死,好多事情便立刻停止了下来。比如说追捕夜闯秦淮雅筑的刺客这件事情,该死不该死的都已经死了,该废不该废的也已经废了,没人再会追究之前没有成功的刺杀。所以无论是兵部、刑部,还是金陵城中各衙门,还是周边州府官衙驻军,都撤了追查刺客的关卡和悬赏。
但是金陵城反而没有之前平静了,甚至整个南唐都变得不再平静。太子被废黜,南唐未立后继,加上周边局势微妙,以至于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慌乱的,因为有些人并非一般人,是能够看透正在发生的事情的人,是能够看穿别人心思的人。
这样不同一般人的人里有韩熙载,他虽然并不能确定之前几次对齐王实施刺杀的是什么来路的人,却可以非常肯定齐王最终并非死在李弘冀手中。李弘冀不会那么傻,真要刺杀李景遂机会很多。就算觉得时间紧迫,也没有必要在自己家中将主动送上门的齐王毒死,如此低劣的方式就算是个市井愚徒也不会做。所以只有一种解释,有人嫁祸给李弘冀。
不管是判断准确还是误打误撞,韩熙载的方向选择却是正确的。杀死李景遂的另有其人,而且主使者是在金陵城中。针对这个推论,韩熙载让手下夜宴队展开了拉网式的调查,但是好多天来一直没有什么有价值的收获。
另外还有两件事情韩熙载也都安排夜宴队加紧了在办,一个是关于宝藏皮卷的事情。蜀国赵崇柞在太子李弘冀出事之后立刻离开了金陵城,这是很正常的现象。要么是因为觉得太子已经失势再没有利用价值了,要么是因为怕太子事发之后把他搅进其中无法脱身。但是这里面有个问题,就是宝藏皮卷现在应该在谁手上?是依旧在李弘冀手上呢还是被赵崇柞带回蜀国了。韩熙载让王屋山派出“三寸莲”中所有高手以及身边最得力的门客,追查赵崇柞的回蜀路线。他倒不是要截杀赵崇柞,而是希望确定宝藏皮卷到底在不在他手中,可能的话将其夺下。
还有一件事是大周沿江而下的水军怎么会突然消失的,他们到底躲到什么地方去了。李弘冀不久前在皇殿上的一番分析是有道理的,大周水军如果真的就隐伏在靠近金陵的这一段长江水域中,那会成为一个毒瘤。一旦需要时,这路水军不仅可以截断长江两边的联络和互通,而且还可以直攻金陵。另外李弘冀遭到禁居之际曾让手下送来一封书信,细析大周水军匿踪后的危险,请求韩熙载务必遣人找出他们所在。韩熙载很认真地对待了这件事情,他派出了梁铁桥及其手下高手沿江巡查。因为他原来是一江三湖十八山的总瓢把子,对沿江一带熟门熟路。而且凭着他的面子,还可以动用很多江湖力量来帮忙。
无论是找嫁祸给李弘冀的真凶,还是安排手下处置另外这两件事,其实韩熙载的目的都是围绕李弘冀的。说白了就是他想帮李弘冀解脱困境,替他做没有做完的事情。一个被废黜的太子,还有必要去为他做这些没有完成的事情吗?韩熙载认为绝对有必要。一则这些事情不仅仅是为了李弘冀,更是为了南唐。再则韩熙载也是许多可以看透别人心思的人之一,而且他看透的是元宗李璟的心思。
正是因为看透了李璟的心思,所以韩熙载并没有急吼吼地去帮李弘冀开脱罪名。虎毒不食子,虽然认定是李弘冀鸩毒杀死李景遂,但李璟并没有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暂时废黜了一些名号、剥夺了一些权力。而李景遂死后在第七天上就急急地葬了,这在王公皇族之中是非常潦草的,但这样做对李弘冀却可以减轻很大压力。另外还有一点很关键,废黜李弘冀之后,李璟丝毫未提另立太子继承皇储的事情。由这几点韩熙载断定,李璟心中其实是清楚的,能够接手南唐并且让南唐崛立于众强环伺之中的只有李弘冀。而且就目前天下大势来看,李弘冀提出的大策略是很有见地的。如果大周真的对南唐开战,能够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应对强敌的也只有李弘冀。将李弘冀就近禁居汤山峪,其实是为了随时重新任用他。
而李璟采取这种折中的处置方式并没有什么人提出异议,毕竟没有确凿的证据能够证明李景遂确实是在吴王府里饮宴时被下毒毒死的。对李弘冀的罪责判定只是凭着之前的种种事情进行的推断。甚至可以说,给李弘冀带来这种处境的真正原因其实不是因为毒杀李景遂,而是因为诡画事件、屯兵采石事件、意图逼宫事件共同造成的。所以李璟禁居李弘冀更多的是对他的约束和防范,并没有想要将他置于不复之地,毕竟南唐基业是需要有能力的人继承并壮大下去的。
韩熙载现在加大追查真凶力度,是为了给李璟一个早日恢复李弘冀太子身份和重掌兵权的理由。而其他两件事情则是为了李弘冀在恢复身份和兵权后可以快速掌控状态,抢到各种先机。
但问题是看出李璟心思的不止韩熙载一个人,而且某些人不仅看出了李璟的心思,还看出了韩熙载的心思。因此在发现自己想要的效果并不能完全达到后,某些人再次改变了计划,又一个必须除掉的刺标被确定。但是刺杀这个刺标的难度真的难以想象,在短时间内又能从哪里找到最为优秀的刺客来完成这个刺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