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一瑾看着面前那少年如此坦诚布公地询问她,内心的惊讶溢于言表。在莫一瑾的印象中,元子晋总是把自己紧紧地包裹起来,即使偶尔流露出一些情绪,也能很好地隐藏在心中。
他在心里筑起了一座围城,放着关于他自己的事,任何人都进不去。
没想到,这一刻他却愿意从那围城里走出来,面对她诉说心事,至少在这一刻,就算是莫一瑾的幻觉也好,她感觉两人的距离再渐渐缩小。
莫一瑾没有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
元子晋迎着阳光眯起了眼睛,像是在回忆一件很久远的事情。
他轻启薄唇,道:“那个人叫姜晓,曾在你父亲的军营里做过士兵,我与你哥打交道也是为了寻得这个人的消息。”
莫一瑾从小就混在父亲的身边,父亲的手下也见了七七八八,印象中却没有这个人的名字,眼底闪过一丝不解,继续认真倾听。
“姜晓没有得到你父亲的重用,便离开了军营,怀着满腔的抱负来到万州城,后来,他成了一名御前侍卫。”
“这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莫一瑾侧头问道。
元子晋淡淡地回道:“二十年前吧。”
“什么?”莫一瑾讶异地瞠目道:“二十年前别说你,我还没出生呢。你为什么要找一个二十年前的御前侍卫啊?”
“因为他与我母亲有关!”元子晋一瞬间意识到自己的情绪有些激动,慢慢又缓了下来,清了清嗓子。
“姜晓之后似乎犯了什么错,被我母亲救了下来。因这救命之恩,所以他立誓甘愿留在我母亲身边,护她一生安危。可是…”
元子晋眼神渐渐布满痛心的怨恨,声音沙哑道:“母亲身故的那一日,他却不见了。”
莫一瑾曾听闻沈贵妃的一些事,世人都道她是病死的。可她明显察觉到那人情绪的变化,听出他语气里的怨恨。
她不免心中大骇,难道沈贵妃的死另有蹊跷?这姜晓终日跟在沈贵妃身边,若真要动手那可是轻而易举。
“你是不是怀疑这个姜晓害了你母亲?”
元子晋摇了摇头,下颚的曲线条显得更为阴郁,声调平稳利落道:“他没有害我母亲,我只是怨他为什么没有保护好我母亲。”
“可是殿下的母亲不是生了病才过世的吗?”
“呵。”元子晋低头挤出一抹苦笑,摇了摇头不再言语。莫一瑾定定地看着他,满腹疑问:“所以,你查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我母亲就是病死的。”元子晋自暴自弃地喃喃道,尽量做出一副无事的模样,但眼底的悲恸出卖了他。
莫一瑾自然不会相信他的口是心非,继续问道:“你查到了什么?”
元子晋看了她一眼,嘴唇微动,最后气馁道:“一无所获。”
“怎么会一无所获呢?姜晓不就是一个突破口吗?”莫一瑾拍了拍他的肩,替他打气,“姜晓在哪里?”
“死了。”
莫一瑾拍在他肩上的手一僵,抿了抿嘴收了回来,耳边继续想起他的声音。
“就在我母亲去世的几天后,姜晓也死了。”
“那就…更能证明你的猜测了!”莫一瑾坚定地点点头,双手握拳鼓舞道:“没关系,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再查真相肯定不容易,一步步来吧,别气馁!”
元子晋侧目注视她许久,阳光照在她那张明媚的笑脸上,似乎也把他心中那块一直封存已久,不见光明的地方照亮了。
这一刻,他突然有些释怀,心里也不再焦躁,眼底重新闪出光芒,朝她微微一笑。
“好了,我们该回去了。”
元子晋一拽缰绳骑着马往回走,两人回到镰州时,街边的小摊已经支起了蓬。
莫一瑾一夜未睡倦容满面,懒懒地打了个哈欠,揉了揉酸痛的眼睛,任由元子晋牵着她的马绳前行。
她偷瞄了一眼身旁那人,想到方才他愿意把这些事情分享给她,心里莫名暖暖的,有一种被人需要的感觉,嘴角带着轻微浅笑。
“傻笑什么?”
莫一瑾立马嗦了嗦嘴,一脸正色地往前看。
“没什么,就是想起你方才跟我说的话我觉得很意外。”
元子晋眼神也有些慌乱,不自然地扭了扭脖子道:“噢,那个…你就当我随口乱说的,都是些烦心事你就忘了吧。”
“就是烦心事你才更应该要说出来啊,殿下,首先我并不是说你不好噢。其实有时候你挺闷的,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这样子会把人闷坏的。”
莫一瑾俨然一副教导他人的口吻,扶着马鞍向他那侧靠拢,歪着头道:“殿下,你看像今天这样不是挺好的,以后你要多和别人沟通,把一些烦心事都讲出来,让别人给你出出主意也好啊,你自个儿在那胡思乱想会想出病来的。”
元子晋觑了她一眼,语调利落道:“我自己的事情与别人何干,凭什么要告诉他们。”
“行,当我白说。”莫一瑾一摊手,缩回了身子,嘴里偷偷念叨:“那你不还憋不住跟我说了。”
没想到元子晋的耳朵奇灵,接话道:“和你说是因为…”他突然侧目看向她,惹得她心里一紧,呢喃细语道:“因为什么?”
“因为…”元子晋目光徘徊在她有些茫然的脸上,转而一笑:“你太傻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元子晋一夹马肚子,跑到了莫一瑾前面,但手里还是拽着她那匹马的缰绳。莫一瑾先是一阵惊愕,随后伸出拳头朝他背影挥了一下。
真是不可爱的小鬼。
虽说马儿跑快了几步,但以这个速度回别院,怕是里里外外的人都知道他俩不见了。
看着他悠哉游哉的模样,她忍不住道:“殿下,咱们再不赶回去,会被人发现的。”
“我猜测元子烨应该已经发现我们不见了,所以早回晚回都一样。”
听了这话后,莫一瑾原本弓着的身子立马挺直,紧张道:“那我们得想好一套说辞,不然就露馅了。”
“早就想好了。”元子晋带着她来到一处僻静的宅子,下了马后将两匹马交给门口小厮的手里,随口问了一句:“你家少爷呢?”
“少爷一大早就出了镇。”
这秦执大清早就不见踪影,元子晋扯了扯嘴角,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道:“等他回来你把这信给他。”
小厮收下后,元子晋环视一圈,发现莫一瑾正在那打量这座宅子,高声道:“看什么呢,走了。”
莫一瑾小跑到他身边,跟在他身后道:“殿下,这宅子虽然偏僻,建的模样到是挺好看的。”
“你喜欢这样的?”他扭头瞟了一眼,她点点头称赞道:“真的不错。”
他又回头细细看了一眼,随后两人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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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院内,当元子烨等人看到那俩人同骑一匹马回来时,脸色一变,甩手负于背后,低声道:“你俩这一大早是去哪了?”
莫一瑾落了地把手里提的东西给元子烨看,若无其事道:“殿下,我肚子饿了,就出去买早膳。正巧碰到五殿下,便让他捎我一程。”
她从纸袋子里挑了一个肉包递到他面前,面带笑容道:“大殿下要不要尝尝,这味道不错的。”
元子烨伸手接了过来但仅拿在手里并没有尝,反而紧盯着她眼底的血丝,担忧道:“瑾儿你怎么这般憔悴,可是昨夜没睡好?”
“唉,别提了。”莫一瑾垂着脑袋,哀怨道:“昨夜也不知道怎么了总是梦魇,睡得不□□稳。方才出去转了一圈,眼下倒是又有些困了。”
“那你快去休息吧。”元子烨本就想与元子晋单独对话,如此一来倒是称了他的意,莫一瑾打着哈欠回屋休息,路过元子晋身边时两人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元子烨看了一眼牵着马站在原地的元子晋,精锐地看着他,道:“昨夜五弟去哪了?”
“在西院。”
“五弟最好想清楚了再回答。”元子烨目光一闪,肃穆地看着他,好似掌握了十足的证据,他拍了拍手身后有一侍卫低着头站出来。
“此人是尹将军的手下,他昨晚巡逻时看到你偷偷从侧门出去,不知所踪,直到方才你才回来,别以为你与瑾儿一同归来就以为自己可以蒙骗众人。”
元子晋不屑地看了那人一眼,问道:“你几点看到我的,怎么确认那是我?”
“戌时左右,那人的背影和穿的衣服与殿下一致。”那侍卫高高瘦瘦,脑袋尖尖的,杵在那里语气十分肯定。
“呵。”元子晋轻笑一声,随手鼓了鼓掌,“首先我很佩服你胡说八道的能力,其次呢现已入了冬,戌时的晚上早已是漆黑一片,而你单凭一个背影就敢肯定那人是我?”
“那人的衣服确实与五殿下的衣服一模一样,而且五皇子的马从昨夜就不见了。”
“大殿下,你说呢?”元子晋朝元子烨挑眉,毫不示弱地看着他。
“五弟,我想这侍卫和你也没什么恩怨,他肯定不会信口胡说。你说你昨夜在西院,可有什么证据或者证人?”
“证人嘛…”元子晋拖长了语调,鹰眼般的目光扫视一圈,伸手朝元子烨身后的馨儿勾了勾手指示意她出来。
“我若是找我身边之人恐不能服众,这馨儿呢可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想必是不会偏袒任何一方的吧?”元子晋抱着胸,假笑的双眸中显出一丝奇异的光芒。
“你来说说,昨夜我入睡前让你干什么了?”
“回禀殿下,昨夜入睡前您要了一碗安神汤,喝完便睡下了。”
“你是亲眼看见他喝下了?”元子烨发问。
馨儿犹豫了一下,咬字谨慎地回道:“呃,当时帷帐已经放下,奴婢听那声音是五殿下。”
元子烨捕捉到疏漏之处:“也就是说你没有看到那床上的人的脸咯?”
“是的,奴婢只是看到模糊的人影。”馨儿据实回答。
尹将军在一旁听了许久,抓准时机插话道:“两位殿下,我想这中间定然有什么误会。”
“那你手里的马怎么回事?他说昨晚就没看到这马了。”元子烨不肯放过他,步步紧逼。
“它想在外头吃野草,不肯回来我能有什么办法?”元子晋坦然接招,“这不今早上才把它给拽回来的,难道大殿下连匹马都要管?”
“你真是在胡言乱语!”
“信不信随你,若没其他什么事,我就先回去了。”元子晋打了个哈欠,拉着马往西院走去,向来为人倨傲的他早就耐心全无,见没有其他证据出现,也就不再假以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