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德行宫的主殿坐落于半山腰上,连绵起伏的山峦之间,飞檐反宇,错落有致。
枝叶扶苏,五脊六兽立于蓊蔚洇润的树梢上,减了几分庄严肃穆,多了些俏皮灵动。
明晃晃的日光冲不破繁茂的枝叶,只有明暗斑驳的光影随风摇晃。
鸟语蝉鸣,泉水叮咚。
清澈见底的泉水中飘着一木盆,盆中堆放着时令瓜果,随波浮沉。
水花飞溅,鼻息间都是草木混杂水汽的清香,凉风习习,沁人心脾。罗扇遮面,林晚宜懒懒地打了个哈欠。
周皇后瞧见她波光潋滟的眸子,着宫人去取泉水中镇着的瓜果。
西瓜、葡萄、桃子……都是夏日里常见的,但经过甘洌的泉水冲刷,全都水灵灵的,丝丝缕缕地溢散着冰爽的凉气。
林晚宜随手挑了颗葡萄,捏在指尖把玩。
新鲜的葡萄上尤带白霜,挂不住水珠。抬手间,清泠的山泉水,顺着她的指尖滚入衣袖中。
手臂内侧皮子嫩,林晚宜被冻得一激灵,丢了葡萄,人也清醒过来了。
周皇后叉了块西瓜送到她唇边:“来陪姨母说话的,怎么自个儿先困上了。”
宫人将西瓜切成适口形状,上边的黑白籽也挑干净了,林晚宜接过周皇后手中银叉,咬一小口水红的瓜肉,颊侧微微鼓起,隐有“咔滋”的瓜汁迸裂声。
用旁边备好的湿帕子净了手,在果盘中寻了几颗晶莹饱满的葡萄,剥好了放入青瓷盘中,送到周皇后手边,杏眸弯弯:“姨母也用些。”宫人递来新的湿帕,她仔细擦拭染了葡萄甜汁的指缝,有些苦恼,“生床铺,夜里翻来覆的,总是睡不安稳。”
“瞧姨母这记性,竟忘了你认床的毛病。”周皇后细看她眼底,是有些发乌,招来宫人,吩咐了两句,又对林晚宜道,“此趟出行带了上好的宁神香,你带些回去。”
“用宁神香夜里是睡得好,可白日里也起不来,整日昏昏沉沉的,还是不要了。”她抵着桌面半伏着到周皇后跟前,点点眼下,“跟前两日比起来已经适应许多了,再有一两天就该习惯了,姨母不用为我劳心了。”
“不然灿灿来行宫里陪姨母住几日。”
林晚宜想了想,不等开口,周皇后又道:“算了,行宫里的床铺你又不适应,到时住几天眼圈儿乌了,你娘又该心疼了。”
林晚宜卖乖,甜甜地笑:“姨母这里清幽,比山脚下凉爽,我常常过来,姨母别嫌我烦。”
“太子和佑王都忙,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姨母这里冷清,巴不得你日日过来。”
皇上虽与周皇后相敬如宾,但更宠爱李贵妃。
李贵妃前些年得了幼子,童言童语、天真有趣,皇上稀罕得紧,往李贵妃处去得更勤了。
这次来行宫小住,表面上是皇上不耐暑热,其实更多是因为小皇子因天气炎热而食欲不振。小皇子年幼体格不甚康健,多用了点冰就病了一场,皇上心疼不已,特来行宫助小皇子度夏。
行宫里,周皇后所住的幽篁殿甚好,李贵妃的碧蕤殿也不差。
只是皇后两子皆已长成,且各自有了家室,比不得李贵妃那里热闹。
林晚宜捕捉到周皇后眼底不易察觉的失落:“我陪姨母,还有二哥哥也闲着,下次叫他一道过来。”歪头,捂嘴轻笑,“其实他今日就想来,被娘生生拽住不许他来。”
“怎么不让他过来?”周皇后问。
“府中许久没住人,娘嫌下人打理得不够顺心,让二哥哥做苦力呢。”
周皇后笑了,郁气渐消:“你们啊,净欺负子安。”
想起临出门前,哥哥黑如锅底的脸,林晚宜忍不住笑:“这次可不光是我们欺负他,也得将姨母算上。”
周皇后好奇:“怎么说?”
“姨母只召我来,没提哥哥的名,娘才不肯放他。”
“倒是本宫错了,下回得把子安的名单拎出来提。”
……
山风拂面,好不惬意。
过了一会儿,皇上身边的海公公过来传话,说地方上贡的南珠到了,请各宫娘娘品鉴挑选。
话里虽说是请各位娘娘过去,但娘娘们身份尊贵,并不会亲自走一趟,多数时候是派身边得力的宫人代为出面。
林晚宜觉得坐得身子发僵,自告奋勇要替周皇后走一趟:“姨母我去吧,珍珠这些我最懂,保管将好的全挑回来给姨母。”
“好,灿灿尽管挑,走时带些回去。”
正巧周皇后有些乏了,指了身边的宫人陪她一道去,回幽篁殿里午歇了。
林晚宜到的时候,各宫女使已经候着了。
她不是谦让的性子,大刀阔斧地将其中品相最好的全挑了出来,装了满满两匣子后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一群宫人在挑剩的珍珠旁大眼瞪小眼。
行宫不比皇宫,羽林军日夜不歇地在行宫中巡视。
回幽篁殿的路上,她看见远处有侍卫走动,眯眼分辨,没找到想见的人。
想着姨母午歇没那么快醒,停步吩咐身后的宫女:“你们先回吧,我在园子里绕一圈。”吩咐身后的宫女。
两名宫女互相看看,有些犹豫:“我们陪姑娘一起。”
“手里还捧着南珠呢,叫别人看见了以为咱们炫耀。你们先回,放妥了再回来寻我不就成了,我不走远。”看宫女还愣着,“去吧,回头我会同姨母解释的。”
两名宫女这才放心地回去。
待她们走远了,林晚宜提着裙摆,往刚刚看见的侍卫处去。
侍卫巡视脚步不停,就说话的功夫,已经看不见他们人影,林晚宜试着走了一圈,没瞧见人,歇在凉亭中轻锤腿腹。
她嚣张惯了,因为做任何事都有人替她兜着,几乎随心所欲。
因哥哥成日念叨沈意远,她知道皇上在行宫时,他白日都会留在行宫,护皇上安危。看见那几个侍卫时压根没有过多考虑,就想借那几个侍卫问出沈意远的下落。
到底是亲哥哥,林晏昼心心念念想见他,她虽烦,也想帮一把。
一开始是心平气和地寻人,可山里的园子可不比平地,暗里藏着许多小坡,上上下下的,走多了累得她腿酸。
这一累,人就容易烦躁,一烦躁就容易生怨,这会儿她的怨气全撒在沈意远身上了。
低头捶着腿,嘴里嘟嘟囔囔的:“什么镇北将军,光会吊人胃口了,打仗也不专心打,什么笔友,正经人哪会靠写信交友,不知道以为是春心萌动的愣头青……”
抱怨着心情舒畅了些,腿上了松了,她准备就这么坐着,等那两个宫女回来接她。
抬头预坐直时,余光瞥见花木中有东西闪过,定睛分辨后:“啊——”
尖叫声惊起林中歇脚的鸟儿,啼叫着振翅高飞。
山间阴凉,草木繁茂,蛇虫鼠蚁不知凡几。行宫里有专人看顾,四周也洒了雄黄之类的药粉,防止惊扰圣驾。
眼前这条翠绿的长蛇显然是漏网之鱼。
尖叫过后,那蛇似受了惊,从草木间游出,停在林晚宜两步远处。蛇身覆着的鳞片闪着幽暗的光,鲜红的信子不停伸缩。
林晚宜坐在石凳上,半躬的身子动也不敢动,呼救声也吞入喉间,不敢再喊,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敢掉,鼻子泛酸不敢吸,生怕惊扰了它。
蛇竖着的瞳仁幽深阴暗,她怕得发抖,可她又不敢不看,冷汗沾湿了里衣,风一吹,牙齿止不住地发颤。
那蛇就这么盘踞在她眼前,一动不动。
半躬的姿势有些别扭,林晚宜渐渐撑不住了,眼前发黑,身子渐渐发软。
脚边有碎石,一挪,便有响声。
蛇灵敏,一听到响动便昂起头,发出“嘶嘶”的声音,左右摇摆着飞速向林晚宜方向游过来。
林晚宜死死扣着石桌,想借力站起逃开,可是手软脚软,竟然动弹不得。
拼尽全力叫了一声:“救命——”
却如蚊呐一般。
她绝望地阖眼,泪珠汹涌,无声滚落。
忽感山风骤急,衣袂猎猎作响。
“无事了。”
声音低沉,传入林晚宜耳中却犹如仙乐。
她睁开朦胧的泪眼,顾不得分辨来人,急急看向翠蛇方向。
只见一截枯枝斜斜立在翠蛇七寸之上,翠蛇已然没了声息。
一直狂跳不停的胸口“咚”的一声沉下,她浑身似被抽干了力气,坐都坐不住,瘫倒跌落下去。
翠蛇可怖的死状就在眼前,她若直着倒下,必定落在那令人作呕处。
拼尽全身力气,拉住旁边暗色的袍子。
“帮我。”
男女授受不亲,翠蛇已死,沈意远本不打算扶她。
可她声音颤颤,带着惊惶与不安,几乎只有气音,可怜极了。扯着他衣袍的动作,一如十几年前。
来不及想,就伸手撑住了她。
林晚宜还未从恐惧中抽离,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不知哪里来的劲儿,攀着他的手臂拼命往他怀里挤,脚不敢触地,勾住他的腿,像猴子抱树一般。
夏日衣衫质料轻薄,林晚宜生得曼妙。
柔软触感袭来,沈意远一时忘了反应,由她动作。
林晚宜受了惊吓,确保自己安全后,绷着的弦乍然断裂,直接昏死在沈意远怀里。
作者有话要说:灿灿小可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