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让人知晓她一未出阁的女子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去寻某个男子,定然会被父亲吊在家里打死的。
但谢韺这句却说进了谢韶华心里,比起追在她后面的太子,她更好奇这位神秘尊贵的晏小侯爷。上次在太子的宴会上,她并无机会得见,只见到了他着人送给太子的大礼,是一只尚在幼年的纯黑小狼崽。
旁人都在攀比自己送给太子的礼如何贵重,只有晏回南遣来的使者说出了令四座都惊掉下巴的话:“传公子贺语,咳咳,赠太子殿下狼王幼崽,愿太子殿下往后不再会被狗吓哭。”
真是嚣张,也有意思得很。
谢韵自然是要拒绝的,她正要开口。
谢韺却是笑着开口,“开玩笑的,姐姐怎么会真的让你去寻那小公子,他骑着马怕是早已出了城了。”
听她这么说,谢韵才松了口气。她必然是寻不到那位小侯爷的。
但谢韶华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过她,她本就不喜谢韵,更何况她从生下来便养尊处优,享受着府里上下的阿谀奉承,哪能容许谢韵对自己的嘲讽。
“啊!我忽然想起来户部柳尚书家的小姐前些日子会我同游灯会,我们去寻她吧。”谢韶华对谢韺说,说完一副大发慈悲的样子对谢韵说,“你也一起吧,总该带你去见见世面。”
谢韵在心里翻了个顶了天的白眼:“……”
大可不必,她还病着呢,这世面她不太想见。
但也只能是跟着两位姐姐走。
兴许是在外头吹了一夜冷风,原本就在病中的谢韵此刻只觉得头隐隐泛着疼,有些发晕。因此走的时候,不曾多留意周围的路,灯会多半是沿着朱雀街主道沿途设灯。
但不知谢韶华带着走的是什么路,弯弯绕绕走了许久,四下里人就没少过。
“我手帕好像落在路上了。”谢韶华将花灯交到谢韵手里,“韵儿,你在这等一会,我回头去寻一下。都怨这灯,害我丢了最爱的帕子,给你了。”
说完还不高兴地踢了一脚这灯。
那时的谢韵到底是只有八岁,还是小孩子心性重些,刚刚谢韺买灯时没有她的份,她又不想当着两个姐姐的面自己再买一个,那也太丢脸了。可她心里又着实喜欢这灯。
现在谢韶华将灯送她手里,她心里难免欣喜。想着姐姐到底是姐姐,怎么会真的对妹妹不好,这好玩的小花灯,姐姐没给别的丫鬟小厮,还是给了她这个妹妹。
小孩子是很容易收买的。谢韵笑得有些憨,全幅心思都放在姐姐给的这个花灯上。
“你们,也跟着一块去找。”谢韶华对身后的家丁道。
跟着的几位随从也跟着两位姐姐离开之后,绿松也不过九岁,二人寻了个墙根儿坐下歇脚,绿松长舒了口气,“两位小姐可算走了,我走得脚都痛了。她们在的时候我真是大气儿都不敢喘一口呢!”
谢韵笑她没出息,“你怕什么,有我呢。”
绿松噘嘴,欲言又止的样子让谢韵好笑又好气,她忍不住拍打了一下绿松的肩,“你有什么话说,快快说出来!”
绿松小声嘟囔,“五小姐你自己在两位小姐面前也挨欺负。”
谢韵想到自己总是被两位姐姐为难,她也想不明白究竟为何,她时常为此苦恼,“可是她刚刚把花灯给我了啊,姐姐没给你,也没给旁人。”
绿松也点点头,“的确,终归小姐你才是她妹妹。”
两人拿着这盏小花灯玩了许久,但总也不见谢韶华她们回来。
“这么久了,竟还没找到吗?”绿松不放心地看了看周围,先前还热闹的长街此刻已经变得冷清,因为是很陌生的地方,甚至有些恐怖。
谢韵也变得警觉,被冷风吹了许久,她原本的那些信任此刻已经消散了,顿时变得清明起来。
也许不是没找到,不,也许是根本就没有丢手帕这回事。
“绿松,来的时候你可记路了?”此时看破现实的谢韵心已经冷到了极点,她有点绝望地问绿松。
果然,绿松茫然地摇摇头。她也不曾记路。
谢韶华带她出来这是赵夫人知道的是,总不能放任一个小姐就这么丢了?所以她们都不曾想过,自己真的会被贸然丢在这外面。
她被胡乱带到这地方,谢韶华一个小厮也不曾留给她,她和绿松都不认识回去的路。若是谢韶华真的是回去寻东西,那她也许还会回来,她不能贸然离开。
可看着渐渐冷落下去的长街,天色不早了。
绿松此时也反应过来了,惊呼道:“二小姐是要把我们丢在这里?!”
谢韵不置可否,她心里满是绝望,手脚不禁发冷,恐惧在心里蔓延。
“去问问有没有知道谢府如何走的。”谢韵说话时不由得攥紧了绿松的手。
绿松点了点头,去街上拉了好几人问路,但得到的回复都是摇头。朱雀街是主街,谢府距离这里实在有些远,不知道也正常。
绿松接连问了几人之后回来说,“小姐,你可知晓主君此番升官,升的是什么官?我只说谢大人谢府,他们不知道是哪位。”
谢韵一着急竟把这个忘了,从前在白下时只肖说是谢府,大家都是认得的。但是父亲如今入了京,天子脚下,父亲算得了什么大官,谁能知道?
望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谢韵泄气地踢了一脚那花灯。这一脚算是彻底把它踢烂了。
她绝望又恐惧,终是忍不住哭了出来。
“都怪这只花灯,我怎的如此轻易便被骗了?”谢韵原本还压抑着哭声,可话一脱口,便成了嚎啕大哭,“绿松,这可如何是好啊。我们回不去了。”
绿松也只比谢韵大一岁,她是家生子,不曾在外讨过生活,到了外面也是手足无措的。看谢韵哭了,她心里也怕得很,也跟着哭起来,“我也不知,小姐,我前些日子听灿溪姐姐说这京城近日有几个亡命之徒还没被捉拿归案,我们会不会遇上啊?”
此话一出,两个小女子更加害怕,不禁抱在一起哭。
谢韵拼命忍着哭,“不能哭绿松,若是让人看出来我们是走丢的,必定会将我们掳走了。”
“啊?”绿松眼睛哭得红彤彤,像两颗小红果子一样,“真的吗?”
谢韵胡乱抹了抹泪水,“嗯,真的。我们假装没走丢,就这么沿着亮堂的地方走。找找回去的路。”
绿松跟着谢韵一道儿走,也拼命忍着哭。走着走着绿松忽然问:“可是小姐,我们能找到回府的路吗?会不会越走越远啊?”
谢韵也正怕这个呢,她实在是装不出勇敢的样子了。忍不住又掉眼泪,“呜呜,绿松,我一点儿也想不起来路来。怎么办啊。”
两人走一路抹一路眼泪。
谢韵还在拼命想来时路,四处张望间忽然和一个面具人撞上了,那人跑得急,也不曾看路,就这么直直地撞上了。
谢韵身量小,被撞得人仰马翻,那人倒如同木桩子一般稳当地站着。
绿松立刻跑过来扶起她,这撞得疼倒是不疼,但谢韵更伤心了,本就憋不住的眼泪此刻更是如同泉涌,放肆哭出声来。
倒将对面的人吓了个不轻。
那人见状这才把面具摘下,手足无措地走上前来哄,但哄得也是不着边际,隔靴搔痒。谢韵根本一点也听不进去,她不敢告诉旁人自己是迷路了。只是装作被撞疼了,拼命哭。
在他身后又慢慢悠悠晃过来两个带着面具的人,他们三人的面具俱不相同,再之后是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侍从,手上牵着马。
戴着骨制狼首面具的人漫不经心地问:“照白,你又干什么坏事了?”
喻霰最烦小女孩哭了,他皱眉不悦道,“我走得好好的,无意间撞到了她,她就哭成这样了。云松,你说话好听,你来替我哄哄。”
说完大手一挥,走到一旁撂挑子不管了。
戴着黑金狐狸面具的李巍摘下面具,温温柔柔地走上前来替喻霰解决麻烦事。
他是三人当中性子最温和最芝兰玉树的,往常三人闯了祸事,李巍出谋划策,喻霰寻兄长庇佑,若是前面两道防线都无法解决的大问题。就是晏回南出来兜底了,但他每回犯事被晏侯爷知晓了,总要把他吊起来一顿好打。晏回南都已经被打皮实了。
只是李巍看着眼前这位姑娘穿戴精致,身边又有丫鬟,不会是寻常人家的女儿,但又不曾在京中见过。他贸然上来说些哄人的话,倒显得轻薄。
晏回南三人都比谢韵高了高了许多,谢韵只到他们的肩头,李巍低头问:“姑娘,敢问你是哪位大人家的?”
谢韵和绿松正是因为说不出,越急越哭,决了堤一般。
绿松气不过,“他撒谎,明明就是他跑得急又不看路,才撞着了我家小姐的。现下倒是会撇清自己。”
喻霰被戳穿也被哭烦了,索性极不耐烦地吩咐人拿了两个钱袋子送去,冷冷地说道:“哼,看她这样子不像是有事,怕是近来京中无赖惯用的伎俩,让小孩儿出来讹人。打发了就好,别耽误了赴宴。”
李巍无奈:“这不大好吧。若真是哪家大人的女儿,咱们这么胡来恐免不了要出事了。”
喻霰撇嘴:“哄也不管,银子也不要,我还能如何?撞一下难不成要娶这个小娃娃吗?”
李巍:“这……”
惯于看喻霰笑话的晏回南见状,上前仔细看了看,这小妹妹长得水灵可爱,挽了个玉兔耳一般的发髻,薄薄的鬓发,风吹发动,两条辫子垂在身前,辫子中段绑了两道赤色丝绦,衬得她天真可爱,圆润的杏眼哭得楚楚可怜。
看样子不像是讹人的。
他心下一动,女孩子不过是喜欢新奇玩意儿好吃的,带她去买些好吃的好玩的,再带她玩玩灯会,应当能哄好了。
而且晏回南也有私心的,他第一次见到这样楚楚可人的妹妹,也想与她多待会儿。
他便作势喊了两声:“这谁家小孩儿啊?谁家丢小孩儿了?”
街上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看向晏回南,无人回应。且他早已习惯了被这些陌生的目光瞧着,无甚所谓的。
李巍和喻霰一头雾水地看着晏回南,“子游,你干嘛呢?”
晏回南却不理他们,又故意喊了句:“没人领我可带走了啊!”
喻霰:“……他才是那个无赖吧?”
李巍:“……你莫要五十步笑百步。”
那一年,晏回南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