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往事暗沉不可追(2)

怀绣姑姑听不得谢韵谈论公主,公主待她有恩。她却连公主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她猝一听谢韵提到公主亡故的事,便心生怨恨与愤怒:

“若非你谢家,公主怎会求告无门,最后含恨病逝。你竟然还问?”

“病逝?”谢韵在思考,因此语气和神色有些过分冷静了。

若公主是病逝,那便说明那一夜,公主真的如她所言,顺利逃脱了刺杀。

若公主真的死在那夜,谢韵一生一世都不会原谅自己。

但谢韵此刻的冷静在怀绣姑姑眼中就是毫无愧疚,她不允许谢韵有这样的心理。谢韵没有资格审视公主的死!

她愤怒地上前用力一推,谢韵被猛地推倒在地,原本就跪着,现在额头重重地磕碰在地上。

怀绣恶狠狠道:“夫人跪着却没有任何思过,看来只是跪着无法让夫人意识到自己的罪过。那便给公主和侯爷磕头吧!一个时辰内,磕够九九八十一下。”

寒真简直怀疑起自己的耳朵!

“姑姑,将军可没有说磕这么多下头。你这样是不是太过分了?”寒真听到这个数字,心尖都不禁发颤,替谢韵感到胆寒。

怀绣:“还需将军吩咐得如此细致才知道做吗?即是赎罪,那磕头便是必不可少的。往常祭奠先祖,都须磕头,你怎就磕不得?是你打量自己比谁尊贵吗?”

谢韵淡淡地瞥了一眼怀绣,阻止寒真:“寒真,住口。”

因为是老侯爷和长公主她才磕的。

她本该祭拜,但从前身不由己,如今她愿意补上从前缺的那些。

刚刚那猛得一摔,谢韵的额角擦破了皮,此刻正丝丝渗血。寒真只能拿来帕子,替她细细擦去。

谢韵自幼便比其他女子要强许多,她倔强得甚至有些血性。这点并不能打到她。

纵使是怀绣姑姑毒辣刁钻的眼神,紧紧盯了一个时辰,都不曾从谢韵磕头跪拜的动作中挑出一丝错来。

她只要想做一件事,必定会妥妥帖帖地做到最好。

只是从祠堂出来时,谢韵的额头已经破皮红肿,破了的地方起了血痂,一丁点儿都碰不得。膝盖也肿得跟馒头一般。

她是在寒真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走回曲川苑的。其余下人都在一旁看着,无人来搭把手。

寒真气得怒斥:“你们都是死人吗?只会在一旁看着,不知道抬轿椅来吗?”

可她们只恨谢韵被罚得不够惨,怎么可能会上前帮忙?

怀绣姑姑在一旁凉凉道:“夫人尚且能行走,步步走回去才更显诚心呢。”

谢韵忍着疼,她不想在这群人面前示弱,扯出一抹冷笑来:“打量着我不是将军夫人,当家作主的人倒是怀绣姑姑。失敬了。”

“不敢,夫人自然是当家人。但若是在长公主和侯爷面前,夫人也要摆谱,失了礼数,想来将军若是知道了,也会怪罪。”

谢韵可不是个喜欢告状的人。枕边风更别提了,她可不要这吹枕边风的机会。

回曲川苑的路上,会经过府邸中间的花园,那里有一方人工挖掘的景观湖,湖中有一湖心亭。

她一瘸一拐地走在沿路长了一排迎春花的石板路上时,一抬眼便见到了晏回南和喻霰、李巍三人坐在湖心亭上饮酒相谈。

按理她应当去见个礼。

但现在谢韵膝盖和额头都十分疼,而且她希望自己可以一直都见不到晏回南,这才好呢。

她反而加快了步子离开。

只是她这一加快,疼得她冷汗都出来了。

寒真还不知谢韵是恨晏回南恨得牙痒痒,反而提醒她要去见个礼。

“喻大人和李大人也在,夫人……你别走啊!”

谢韵自然认得出这两人,自幼便是晏回南的死党。他们一位是喻王爷嫡次子,一位是安信伯府庶子。在晏回南纨绔跋扈无度的时候,这二位也不过较之稍收敛一点,但也是京中有名的纨绔了。

“大可不必。”谢韵正在气头上,尽说些气话,“他们太尊贵,我这有罪之人可不兴见。免得污了他们的眼。”

“夫人,你这样将军岂不是又有理由罚你了?”寒真追上去搀扶着她。

谢韵知道自己的心性太高,甚至她不得不承认自己这高傲不屈的心性,有一部分是晏回南养出来的。

想到这些,谢韵的心中不免有些心烦意乱。她无法告诉寒真,任何时候都不要屈服。

因为若是幼年时,只是谢家庶女的她,没有晏回南给自己撑腰。她也许会为了活得不痛苦一些,向欺负她的人低头。

但一旦她曾经有过最优选择之后,她便不再甘愿轻易放低自己的姿态了。尽管她知道,自己此刻的倔强的确是有些可笑。

说简单些,她不相信晏回南会真的伤害她。因为过去的记忆仍旧鲜活地存在她的脑海中。

“夫人,将军他们好像看见咱们了。”寒真心里却不像谢韵这样想,她真的担心谢韵会被将军罚。

因为晏回南不动声色的姿态,却给人一种极强的压迫感。另外两位大人的神色也不好看。

寒真心里七上八下的。

谢韵却说:“无事,走吧。”

“你不去看看?新夫人都瘸了。”喻霰向来是三人中最毒舌的一位,比晏回南还要更冷漠无情。

而他这性子的养成,并不难理解。喻霰有位年长他几岁的同胞兄长,他的兄长自幼便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喻霰常年生活在自己兄长的光环之下。

并且他们年幼丧母,父亲续弦娶了一位粗鄙贪婪的后母。不久后父亲也撒手人寰,侯府的重担虽未落在喻霰的身上,但他眼见着兄长为了侯府,永失所爱。

这都促使他心性较之同龄人更为成熟复杂些。

但他尊贵的身份让他有极强的话语权。直言快语、冷言冷语都是他。做了大理寺卿几年,说话恶毒犀利这一点更胜从前。

晏回南冷脸抬眼看他一眼,懒得理他。

李巍从小就温润如玉,习惯了做他们之间的和事佬。他笑道:“谢韵这是怎么弄的?”

晏回南:“跪祠堂。”

喻霰本以为晏回南真的狠心,竟然把谢韵往大理寺送,想不到他还是个不争气的,“呦,你不会以为娶她回来跪个祠堂,就算是报仇了?”

晏回南不耐道:“你若不喝酒便滚远些。”

“你不该娶她。”喻霰语正色道,“现在朝中知道当年之事的人,都想杀谢韵以儆效尤。偏你要娶她,你可忘了晏侯爷当年是如何平反的?你如今娶了谢韵,你要如何自处?现在已经有人弹劾你勾结叛贼,要反。”

晏回南冷笑,“那又如何?找手无寸铁的女人寻仇算什么本事。我不是向她寻仇。”

喻霰冷哼一声,“怎么,你求爱啊?”

晏回南:“你失心疯啊?”

李巍无奈摇头,旋即笑着说:“够了够了哥哥们,别吵了。你们要不要考虑一下我这个病体,受不了吵闹呢?”

“是不是我前几个月不在的时候,卢龄玉给他找不痛快了?嘴这么欠。”晏回南真心向李巍发问。

李巍也爱打趣喻霰这个,主要是除了这个喻霰也没什么好让他们打趣消遣的了:“我没注意啊,可能是吧。我得空去国学里问问三皇子。”

“你们疯了吧?”喻霰此时成了脸最黑的一个。

“对了子游,这是秋娘为你挑的新婚贺礼。”李巍拿出一个木匣子,“是一对玉佩,上面的花样是她亲自画的,找了郎飞沉雕的。”

郎飞沉是皇家御用的玉石雕刻师,他雕出的玉能最大限度保留玉材原本的特性,每块经过他手的玉器,都活灵活现,美轮美奂。他最出名的便是一口至今放在养心殿观赏的粉玉睡莲瓶,瓶口是一朵朵精致绽放的睡莲,一直延伸至瓶身。

司武把玉佩接下了。

“其中曲折恩怨我不再说,但这毕竟是你娶妻。新婚贺礼是不可少的。”李巍接着说。

喻霰虽然嘴上骂得最凶,可也豪横得让人搬了一箱礼进来,里面是成对的观赏瓷瓶。

傍晚,日薄西山。温柔春风游荡于曲川苑,带着草木的芳香穿过轩窗拂人面。

谢韵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该哭笑,她学医原只是觉得它有意思,后来见学医可以治病救人,便越发努力。

现如今倒是天天治自己了。

谢韵给自己额头上药,寒真蹲在地上用温热的鸡蛋一点一点揉搓热敷她那肿胀的膝盖。

疼得谢韵频频倒吸凉气。

“夫人,你以后还是莫要像今天这般,万一真的惹怒了将军,你的日子不好过。”寒真可以称得上是苦口婆心了,“这成天的,不是这伤就是那伤的。哪还经得起别的伤啊。我原以为夫人是漂亮精致的瓷瓶,碰不得摔不得。现在我是发现了,夫人你是刀,不怕摔打还能打人呢。”

寒真把谢韵都逗笑了,“怎么,你失望了?我不是柔柔弱弱的大家闺秀。”

“岂敢?女子本当如小姐这样,我才佩服呢!”寒真笑道。

谢韵心底一暖,怜惜寒真手酸:“你歇会儿吧,敷这么久也够了。”

主仆两人说闲话的功夫里,谢韵听见外面传来脚步声。

心里忽然七上八下,晏回南竟让她不由得感到害怕。她此刻突然后悔自己下午赌气了。

“将军。”寒真站起来福身。

谢韵纵使心里百般不愿,可还是撑着梳妆台,在寒真的搀扶下站起来,轻唤了声:“将军……”

晏回南剑眉微挑,薄唇轻启:“来人。夫人慢怠贵客,寒真身为贴身侍女却不提醒,拖去院子里,仗责四十。”

寒真吓得连忙跪下,声音发颤:“奴婢知错了!求将军饶了奴婢吧!”

谢韵也一瘸一拐地上前,神色慌张地拉住晏回南的手:“将军,是我的错。寒真提醒我了,是我不听劝。”

晏回南慢条斯理地抽回手,“你该叫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