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韵本就没指望他信自己,现在晏回南目睹自己伤害朝廷官员,只不过是把自己在晏回南心中的罪又添了一条罢了。
只是她没办法忽略身上阵阵发作的刺痛。而她身边此刻只有寒真和飞镜。
但是晏回南下一秒说出的话让谢韵沉不住气了,只听他冷冷地说:“司文,我什么时候允许这条哑狗出来了?”
飞镜是自己逃出来的。他的伤本就尚未好全,司文一声令下,几个护卫一同上前,看准了飞镜的旧伤打,很快就将其制服跪倒在地。
闾掌衣见晏回南有站在她们这边的意思,连忙追问:“那谢小姐……若是之后皇后娘娘问起宫人的伤势,下官应当如何作答?”
晏回南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你倒是可以说人是在我府中伤的。”
掌衣闻言立刻惶恐改口:“下官不敢。”
她怎么敢说人是在将军府受的伤,就算说了,皇后不仅不会管,甚至会深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以至于在将军府受了伤。
晏回南只是现在没查,只要一查就能发现谢韵身上的伤口。那她们到时候就惨了。
她忘记了眼前站着的是一个连皇帝在他面前都要让三分的男人,她竟然妄图搬出皇后来威胁他。
“既然知道如何答,还不滚?”站在一旁的司文喝退了这群碍手碍脚的人。
人都走光之后,屋子里便只剩下晏回南和谢韵。
刚刚的打斗过程中,飞镜的旧伤撕裂,玄色的衣袍都被浸湿后贴在身体上。但他就那么被司文毫不斯文地带走了。
此时的谢韵顾不上自尊不自尊的了,她第一次用哀求的语气求晏回南:“晏将军,不论你信不信我,或者你要怎么处罚我都可以。但请你不要再关飞镜了好不好?他只是个哑巴……”
被剥夺人身自由是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
她也不再直呼其名。如今整个京城中没有几个人敢直呼晏回南的名字,之前谢韵还是下意识循着幼时的习惯,但后来发现她若要求情服软,怎么还能这样趾高气昂呢?
晏回南不是滥杀无辜的人,他调查过了,飞镜祖籍是大周人。而且这条狗还算老实,问什么便说什么。他也就没有动杀心。
只是没想到他那么忠心,刚逃出来便来找谢韵了。
谢韵那么骄傲的人,从来不会让自己吃亏的。但是她现在却因为一个与她相处不过几年的哑巴而轻易向他求饶。
晏回南原本平静毫无波澜的心中,升腾起一股莫名的怒火。
“怎么,他是你的情夫吗?你如此维护他?”晏回南上前一步,掐住谢韵的脖颈,将她抵在墙边,“让你做晏夫人,不是让你养别的男人的。”
如果放在以前,谁对谢韵说这样混账的话,她已经一巴掌招呼回去了。甚至在那人都没机会碰到自己的时候,就已经被晏回南吓退了。
但是如今说这话的人,是她从前认为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人。她刚准备抬手,就已经被晏回南预判了她的行动,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言之凿凿道:
“别动,谢韵,你老实点我说不定会让那个哑巴少吃点苦。你若是再不老实,明天你就能看到他的尸体了。”
是夜,夜色浓如墨,曲川苑外。
司文和司武候在苑外,司武自从南谷关一战之后,便一直外出调查押送粮草的后方军队突然遇袭的事。如今刚查到了一点眉目,回来便听说将军要娶妻了。
娶的还是从前把晏将军克制得死死的那位谢小姐。
“哥,将军是被谁逼迫的吗?他怎么会娶谢……小姐?”司武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除了是被逼的之外,没有任何理由,“你说将军是不是上辈子对谢小姐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就跟欠了她似的。”
司文司武跟着晏回南一路厮杀,五年间从无一日宁日,无数次在死亡的边缘徘徊。谢韵聪慧良善,他们知道。但毕竟她和他们之间隔着几十条人命。他们不会将这些年所受的苦尽数归结到谢韵身上,但怨恨是少不了的。
毕竟在他们死里逃生的时候,在大周百姓生灵涂炭的时候,谢青云在大梁扶摇直上。谢韵作为他的女儿,自然是受到了庇护的。
司文叹口气,“是将军自己要求的。”
司武差点把手中的金创药扔出去,“什么?!将军为何要这样做?他难道忘了老侯爷和长公主的在天之灵了吗?将军这样怎么对得起他们?”
……司文看向晏回南的屋子,里面亮着一盏孤灯,落寞孤寂。
“将军此刻应当比我们痛苦百倍。”
晏回南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在痛苦挣扎。
司武是个粗人,心直口也快,说话口无遮拦的,他才不管其他的,“将军就应该直接杀了她,先让谢老贼感受感受丧失亲人的滋味,再亲手宰了那老贼,给老侯爷和长公主报仇雪恨。”
刚说完,两人忽然听见屋里传来一阵摔东西的巨响。
“哥,这是怎么了?”
司文却知道是为什么,便制止了司武要进去的冲动。
两人又在外面等到半夜,晏回南才从屋子里出来。
“金创药拿了吗?”他问。
司武不知道这金创药是何用处,司文让他拿来他便拿来了。
晏回南拿到药便径直往外走,却在经过院子门时被旁边枯树伸出来的枝叉勾破了肩头的衣服。
司武忙说:“这枯树还无人处理吗?都多久了,将军每趟回来衣服都被勾破一件。这群老奴婢真是懒到家了。竟然连将军院子都疏于打理成这样!干不了统统拉去砍了。”
说着他干脆利落地抽刀,将那枝叉砍了下来。
司文总说他一个大男人,整天话多得很。但司武无论如何都改不掉,他一生气就忍不住抱怨。
晏回南倒是没管,径直往霜雪苑去了。
到了霜雪苑司武才知道这金创药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屋子里谢韵身上的针眼统统红肿发炎了,疼得她难以入睡。这府上的人除了新买来的寒真之外,其余无人不痛恨谢韵的,连个使唤的人都没有。
谢韵这个小姐当得名不副实,身上一点银钱都没有。只能靠着寒真的一点月银去买最差的药膏。谢韵从大理寺出来,身上带的好药膏全被收缴了。
“寒真,后肩我擦不到,你再帮我擦点。疼死了。”谢韵的胳膊全都肿了,弯曲手臂时整条手臂都在疼。
她们扎的时候选用的是最长最粗的针,比一般的缝衣针还要大不少,扎在皮肉里就是一个实打实的洞。
寒真小心翼翼地将谢韵的里衣拉下来,一点都不敢蹭到她的肌肤。但里衣因为沾了血与脓水,现在全都粘在皮肉上,要想拉下来,只能先揭开伤疤。
寒真看着那些露出来的有米粒大的洞眼,红肿涨大,一片触目惊心。她深深地揪着眉头,仿佛自己浑身的肉都在疼。
“小姐,这都粘身上了。我得先把衣服揭下来,可能会撕破伤口,你忍一忍啊。”
谢韵闭着眼,“好。你慢些。”
说完她又改口,“算了,你一气儿揭吧,长痛不如短痛。”
她死死咬住牙,寒真一口气揭开衣服,疼得她眼泪哗哗往下掉,只有寒真在场她才忍不住失声哭出来。
“疼疼疼,寒真,我好疼啊。”
寒真也跟着掉眼泪,说话带着哭腔,“呜呜,这该死的尚衣局!虽然小姐刚来府上时受的伤比这严重得多。可小姐本来伤就没好,现下又受了这么些折磨,也不知何时才能好了……呜呜呜。”
谢韵是典型的遇强则强,寒真一哭她倒反过来安慰她:“你别哭呀。没事,我这很快便能好了。我只是比较担心飞镜,不知道晏回南会如何处置他。”
寒真哭着说:“只要小姐把伤口给将军看,将军是个公正的人,他定会相信小姐的!飞镜不会有事的。”
“我知道他信我。”谢韵因为疼痛,微微喘息道,“但他恨我。他不会帮我的。他知道我的性子,今天这事他一看便知真相。他只是不想让我得势罢了。”
寒真不知过去的纠葛,不能体会她与晏回南之间的信任。但听明白了谢韵的意思。
“没事,擦药吧。”谢韵安慰地笑笑,“待之后我有钱了,把今日的钱加倍还给你。”
寒真猛得摇摇头,“照顾小姐是我应该做的事!怎么能要小姐还我钱呢?!”
谢韵没再说话,寒真小心翼翼地替她上药,一边上药一边说:“小姐你都伤成这样了,还在担心飞镜,他武功那么高强,不会有事的。这飞镜是对小姐来说很重要的人吗?”
“嗯,是很重要的人。”她生命中重要的人越来越少了,她不能再失去飞镜了。
“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吗?”
谢韵点头,“他多次舍命救我与我的弟弟,这次是我牵累他。比死更痛苦的是失去自由。你能理解吗?飞镜不能说话,他已经比常人要辛苦寂寞许多了。其实即便他没有舍命救我,他也是一个十分值得相交、值得我珍惜的朋友。”
谢韵是很重情义的人,在被迫失去从前的全部生活之后,她愈发珍惜来之不易的情感。
次日清晨,谢韵出门,却意外在花园的墙角发现了一地碎瓷片。地上残留着许多粉末。
她沾了点在指甲里,一闻便知是上好的金创药。
她问寒真:“这是谁打碎的?”
寒真摇摇头,“府里近来总是失窃,什么都丢。许是哪个仆人偷了府上的好药出去倒卖,翻墙的时候掉下来了吧。”
谢韵没疑惑,而是让寒真去拿新的瓷瓶来,把这珍贵的药重新装起来。
“贵死了,把干净的都盛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