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透过窗牖照将进来,落在床榻上,四周的幔帐早已在地上积了灰,减了几分朦胧之意。
是以,沈煜清清楚楚瞧见了白芷的脸色。
先是愤懑,而后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说了胡话,面颊一瞬熟透了,像饱胀着汁水的石榴籽,轻轻一掐,便是一手的香甜汁液。
而沈煜凑得原本就近,颇有围追堵截之势,白芷无处可躲,只能与他四目相对,被迫“欣赏”自己映在他瞳仁中的窘迫的模样。
她急忙转移了话题,磕磕巴巴道:“昨日我……吞了厂公给的药,后来就昏昏沉沉的,若无意冒犯了厂公,求您别……怪罪。”
实则,她很想多问一句,那药到底是什么来路,为何她服下后非但没有奇效,反而头晕体虚,可直面沈煜那双凌厉的眸,她顿时没了底气。
眼下,她渐渐回过神,原来梦里那个温暖又结实的怀抱属于沈煜。白芷陷入深深的自责,比昨夜与圣上独处时还无地自容。
这个阉狗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每每与他接触都应痛入骨髓,哪怕是意识模糊,可她居然赖着他一觉睡到日上三竿。
白芷快速扫了眼两人的衣物,见都穿的整整齐齐,才稍稍松了口气,幸而,他是个太监,没办法对她做下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娘娘昨日倒是听话,竟然乖乖服了药。”沈煜眯起狭长的眸,审视了她一番,坏笑道,“圣上昨晚待娘娘如何,臣教您的那些可还受用?”
“圣上他……喝了酒,醉过去了。所以,厂公教我的那些事……都没用上,不过!自然不能用上了,我……我虽说顶着容嫔的名号,并没忘了自己是厂公的人。”
她心头的狂风暴雨凶猛激烈,嘴皮子跟着不利索,可转念想到自己的处境,只得乖乖奉承。
“臣伺候娘娘梳妆,待用了膳,圣上也该醒了,臣再带您去谢恩。您可千万别大意,若一切顺利,娘娘今晚就能住进自己的寝宫了。”
白芷听闻此言,便知自己那番虚与委蛇没有白费,但想到面圣,心中不免又是一阵五味杂陈。
她忘不掉昨夜的种种,粗糙的指腹在她肩头反复摩挲,而后依次捏过她的下巴,面颊,那是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带着无尽的贪婪,闭上眼,耳畔顷刻就会回荡起圣上肥腻的身躯,重欲的笑声。
“厂公,我想洗个澡,好好洗个澡。”
白芷脸上寻不到半点羞赧,她字字可怜,清澈的眸微微泛红,模样委屈极了,像被暴雨淋透的猫儿,在泥浆中瑟瑟发抖。
“臣劝娘娘还是别沾水了,您昨晚着了风寒有些发热,好在臣喂给您药,您还肯吃,眼下才好了些,就别折腾了。”
他是药罐子吗?治发热的药,他也随身带着?白芷暗自腹诽,正欲道谢,又听得这人眉眼上挑,轻飘飘道:“您若再病倒,导致殿前失仪,于臣又是一桩麻烦事。”
狗嘴里果真吐不出象牙,白芷心中鄙夷,面上仍端着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断不会放过任何一个与沈煜“切磋”的机会,这人要往西,若她能说动他往东,便是一次渡劫成功,假以时日,她或许真的可以蜕变,不再对他唯命是从。
思及此,白芷噙着秋水无痕的眸望向他,用最柔嫩的掌心反复摩挲手指,直到觉得干净了才伸向他,小心翼翼地,牵着他的一根指放在锁骨处。
光影斑驳处,她神色黯淡了几分,嘴角含笑,眸中带泪,她用心掌握着分寸,这种苦相并不会丑陋,只会让她美得令人心疼。
白芷眼睫微颤,两行清泪倏尔就滑落下来,顺着曲线柔美的脸砸在沈煜的指尖,她感觉到沈煜轻轻颤了一下。
白芷便是在这时,咬唇呢喃道:“圣上他碰了这里……我觉得脏。”
而沈煜忽而偏过头,把脸往昏暗里躲了躲,她分辨不清他的神色,只能听到他哑着声音道:“臣……给娘娘备水。”
白芷闻言心中喜悦,面上仍美眸含泪,而后失落的脸上忽而染上了一抹亮色,整个人顷刻生动起来。
她的瞳孔里只装着沈煜的倒影。
“多谢厂公。”
这间院落破败不堪,连验身房都不如,沈煜说是备水,实则就是用木盆盛了些干净的水,让她简单清洗。
白芷已然很满意,毕竟,沈煜脸上虽不情不愿,到底是做了让步。
这让她不由得想“得寸进尺”,继续往前试探,她明明有帕子,却悄悄藏进了床底,抬手解开腰封递给他,道:“厂公,我身上没力气,劳您用这个帮我擦擦吧。”
白芷衣着松垮,起伏的媚骨消失不见,却更显得朦胧旖旎。她露出一个羞赧的笑,像含羞待放的娇花,悄悄流露出香甜气味招惹蜂蝶。
她看见沈煜眉头狠皱了起来,不知自己这话触了他什么霉头,一时惶恐,而沈煜压了压嘴角,竟还是接过了腰封带子。
他的指尖无意中与她的柔荑钩挂,却像碰到了什么厌弃的东西,当即缩回了手。白芷险些没端住那份娇柔,怒火险些烧至眉眼,阉狗,至于这么嫌弃我吗!
沈煜擦拭的动作也极为潦草,在她身上蜻蜓点水般略过,这人显然硬着头皮,把这事当成了烫手的山芋,白芷冷眼打量着他的动作,越发觉得这人对待水盆都比待自己有人情味。
可她好歹是被圣上瞧上的人,他至于这么紧咬牙关吗?呸!阉狗!白芷心中咒骂着,再没了与他周旋的心思。
而后,她又随沈煜去用膳更衣,终究还是不得不去面圣。沈煜说这是谢恩,白芷暗自唏嘘,好好的女儿家被坑人着吃人的地方,凭什么要“谢”,这算哪门子的“恩”。
再度踏足承阳宫,风景尽如昨日,她的心仍是忐忑,又把衣衫拽了拽,拼命遮住露在外面的皮肉。圣上是个男人,男人看见柔骨雪肤是会变成野兽的。
沈煜的时机掐的正好,圣上正由两个小内侍服侍着起身,他的模样闯入视野,白芷当即吓得一凛。
隔夜再见,圣上眼底乌青,眸光无神,脸色也显得惨淡,待沈煜上前请了安,他凝神许久,才揉着额头恍然道:“哦,沈煜来了。你来替朕按一按。”
沈煜只好走进了些,吝啬地伸出两个指腹,轻轻替他揉按头部的穴位,片刻,圣上脸色好了许多,眉头也渐渐舒展。
“只有你伺候的最舒心,旁人都比不得的。”
说罢,圣上竟一掌覆住了沈煜的手背,但这动作明显不安分,带着若有似无的揉捏。沈煜眸光一沉,当即撤了手,适时地替他递上了净手的帕子。
圣上眼中的昏沉这才沉淀,方才的一切似乎只是无心的错乱。
可白芷在一旁瞧得分明,她心惊肉跳,直觉那一瞬的气氛诡异骇人,若真要发生些什么,不会好过昨夜。可她不懂,男人之间究竟能发生什么呢?
“圣上,容嫔娘娘来谢恩了。”
沈煜朝她递了个眼色,白芷赶忙上前,叩拜道:“臣妾给圣上请安,谢圣上免臣妾冲喜承福,准臣妾能陪伴圣驾。”
圣上盯着她细瞧了半天,才一副恍然大悟地模样,惊叹道:“哦!是你!”
白芷顿觉无言以对,他忘了!他竟然忘了!昨日她还费尽周折为他在冰上作舞,陪他在寝殿玩捉迷藏,他竟然全都忘了!
而更诡异的是,圣上忽而开怀大笑,道:“昨夜你伺候得好,朕很满意。今晚继续……”
话音未落,已被沈煜截断:“圣上,娘娘自入宫还未分得寝宫,总得让娘娘有个地方养病。”
圣上迟疑:“她病了?”
沈煜答说:“是会过人的,风寒。”
圣上当即嫌弃地后撤了两步,连昨夜的欢愉一并抛之脑后,扫兴道:“那么多宫宇你看着安排便是,快把她带下去,没事不必来朕跟前伺候!”
待出了圣上的寝殿,白芷久久回不过神,方才的一切发生的太突兀,突兀到她像个置身事外的看客,还未及反应,沈煜已经快她一步做了决断。
这阉狗仗着宠信有恃无恐,连圣上的话也敢打断。
好在有惊无险,她亦不懂沈煜出于什么考虑替自己解了围,或许这又是他坑害她的又一个连环局,让她放松警惕,而后出其不意。
可她当真满腹疑惑,圣上为何像是忘却了昨夜的事,以赞她让他满意,难道他的梦里,是和自己在做那些画卷之上的事?而他为何又明明贪睡到晌午,还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
白芷瞥眼悄悄打量沈煜,但从他清冷的神色里,她瞧出了些分别。虽说他仍是冷着一张脸,可明显比以往更不可靠近,棱角分明的脸上尽是阴鸷与凌厉。他的眼眸虽落在前方,却像是透过眼前的景儿,陷入了更深的地方。
那里照不见光,是以,白芷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沈煜目光微斜,问她:“娘娘,这么看臣做什么?”
“我昨日没有侍寝,圣上怎么睡了一觉就忘了?”
她懵懂无知的模样当真是能骗人,佯装天真,仔细打量沈煜。若他有松懈,她一定要尽力捕捉到。
而沈煜当真停下了脚步,低头看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