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胜浅尝了几筷,停箸不食,冷不丁问道:“颜茹妹妹,可知有一位齐瑶儿姑娘么?听闻前几年癞仙金船出世,她是有缘之人,曾经得手一件异宝?”癞仙金船每百年一出,有缘人大多为玄魔两道大派弟子,宝物得手,极少有人敢打歪主意。齐瑶儿不然,出身少阳剑派弃徒家族,并无依仗,得了一件宝贝,恰如三岁幼儿手持黄金而过闹市,见者无不起攘夺之心。
方胜偶有闻听,颜青颜茹兄妹出身少阳剑派,才打探此事,癞仙何等眼界身份,能被他收入金船中的,定是极上乘的宝物,若能到手,大有裨益。
颜茹眼中一抹嫉恨之色一闪而逝,娇笑道:“瑶儿姐姐茹儿自然是知道的,她家先祖本是本门长老,只因与现任掌教争夺大位落败,被逐出门户,郁郁而终。她这一支族人流落在外,住在襄阳城外三十里齐家村。当年她自灵江归来,言道的确得了一卷道书,皆以云文书就,不得通识,借与一位好友,求其通译,这几年那位好友并未归还道书,瑶儿姐姐就在家中静候。为了此事,她族中长老着实怒极,怪她不该将如此重宝轻易与人,还将她关了一年呢!”
颜茹所在家族恰与齐家交好,当年齐家先祖坐化之时,曾托请同门颜姓师弟代为照料后人,那位颜姓师弟便是颜茹远祖。颜茹自小便与齐瑶儿玩得熟了,对齐瑶儿姿色平平,却能独得癞仙金船机缘,十分妒忌,但掩藏极好,有心讨好方胜,将齐瑶儿家事一股脑倒了出来。
方胜听闻经书两字,眼中一亮,自思:“姐姐曾请门中长老为我推算,言道我之机缘就落在这齐瑶儿身上,最好能将其娶了,那本经文岂非就落在我手?能收藏在癞仙金船之中,若将经文得手,瞧瞧其上所载,对我之修行定必大有好处!”
当下不动声色问道:“颜茹妹妹可知那卷经文讲的是何内容?”颜茹苦恼道:“瑶儿姐姐对经文之秘守口如瓶,便家中长老逼她说出,也不曾透露。”方胜沉吟不语、一旁滕丽縢娇姐妹齐声道:“若是方胜哥哥对那齐瑶儿有意思,不若我们转道去襄阳,见上一见如何?”
颜青横了妹妹一眼,对她口无遮拦甚是不满。当年齐家老祖与现任掌教杨逊争夺大位,落败而亡。杨逊对其羽翼大肆杀戮,引起门中一众长老不满,之后齐家先祖坐化,才算将此事了解。齐家隐居襄阳,杨逊对其甚是忌惮,屡屡刁难,俱被当年齐家先祖交好的长老暗中顶了回来,齐家在少阳剑派中甚干忌讳,哪能似颜茹这般百无禁忌,全说了出来?
方胜笑道:“我对齐瑶儿姑娘得手的那卷经书深感兴趣,可惜外借他人,不曾还回。难得来一次金陵,还是多逗留几日,欣赏灵江风光。再者太清遗府出世,这几日许多正邪两道练气士云集金陵,正可寻觅一二,权做试剑之石。”他生性好斗,修炼的又是七玄剑派最顶尖剑诀,巴不得寻几个人来练剑。灵江之上风云汇聚,见猎心喜,岂肯便走?
方胜面泛异色,忽道:“咦?甚么物事,如此清香?”鼻子嗅了又嗅,面有陶醉之色,豁然起身道:“这必是有人炼制玄门神丹,共消费非凡,万万不可错过了!”拔脚便走。四人面面相觑,只得鱼贯而出,会过了钞,齐齐寻觅香味而去。
灵江之上,屡有剑修驾驭飞剑,又有练气士异人骑乘异兽,大家皆为太清遗府而来,正邪两道皆有,偶而结有宿仇之辈相遇,便是惊天动地一场大战。
灵江接临金陵,生灵太多,无论玄魔两道动手,皆不敢太过招摇,玄门各派平日虽然低调,但涉及屠杀凡人生灵之事,反应极为激烈,当年便因血河宗作乱,屠杀生灵炼法,才引得太玄剑派举派来攻。两百年前剿灭血河宗一战,着实将魔道众派震慑的不轻。
离虚空涡流湮灭已过去了二十几日,渐有传言传出,说到太清遗府失了镇压,被虚空磨灭,连带囚禁天妖尸骸之处亦自无踪,除非是纯阳级数精修虚空道法的老祖出手,否则万难寻到。
众修士先还存有几分侥幸,及至知道消息是从神木岛与噬魂道中传出,万难有假,这才息了一腔贪欲之火,每日皆有人悄然离去,玄魔大派弟子早得了门中传信,早早离去。灵江上来去聚集的修士少了大半。余下都是些修为不高,偏又想碰运道的旁门修士。
江波平澄,一头细小虫豸蓦地钻出水面。这头虫豸有婴儿拳头大小,生的十分凶恶,遍体绿毛,口器锋利,六只爪子连划,迅疾如风,一路向西,约莫跑了盏茶功夫,岸边正有一人盘坐,身前一只碧玉葫芦,口中一股黑风旋转如柱,风卷不散。
这头虫豸趴在年轻人臂上,吱吱叫了几声,凄厉难言。年轻人生的虎背熊腰,腰间只围了一圈虎皮,肩上披着一件披肩,望去似以树叶、粗麻编制而成,粗陋之极,举手投足皆现出一股山野野性味道。
听闻虫豸叫声,睁开眼来,冷笑道:“看来那太清遗府当真化为虚无,连我这六足王虫,也寻它不到。好容易从十万大山出来,难不成要空手而回?还不让几位师兄笑掉了大牙?”正自语间,那六足王虫忽又叫嚷起来,其声甚急,摇摇晃晃飞起,左摇右摆,大有沉醉之态。
那少年一惊,他出身滇西十万大山之中,乃是土族人士,唤作阿布西,师承五蛊神君,门中以养蛊放毒之术闻名天下,就在十万大山之中作威作福。蛊毒之术不算玄阴魔道正宗,勉强算得魔教旁门别传,似魔门六宗之辈,皆有些瞧不起他们师徒。
五蛊神君早年奇遇,无意中于十万大山一处洞中,得了前辈散修一本《百毒经》与一只神蛊王虫,修炼百毒功,又将王虫以精血饲养祭炼,与心灵相合,如此苦修三百年后,居然侥幸皆神蛊王虫寄托元神,修成玄阴大道,成就长生中人,实是旁门中一大异数。之后便开宗立派,传下百毒道统,尝尝那成佛作祖的滋味。
阿布西是当地土人,拜入五蛊神君门下,排行一百三十六,其实上面只有三十几个师兄。其余的不是外出害人,被正道之士顺手杀了,就是触犯教规,被五蛊神君捉去喂了蛊虫。众弟子对这位喜怒无常、残忍好杀的师傅皆是又畏又恨,只是入门时被种下噬心毒蛊,不敢背叛。
这只六足王虫便是阿布西偶一次讨得师傅欢心,得五蛊神君赐下。此虫专有一宗奇异之处,便是嗅觉敏锐之极,善于辨识天下诸般宝器宝物,举凡真气、丹药、法器,一经其闻嗅,立时分辨高下,循味而去。
阿布西得了这只王虫,靠其着实寻到不少好物,此次他恋慕中原风光,背着师傅,一路东来,恰至灵江之上。闻听有上古修士洞府开光,也要凑个热闹。空自驱使王虫嗅了几日,全无所获,本要放弃,王虫又有发现,立时来了兴致,忙命六足王虫狠命闻嗅,自家紧随其后。
凌冲与沙通已在玄天观中静守了一月时光,清元道人生性谨慎,将炼丹之室安防地下数十丈之深,外用禁制封锁,等闲异状,外界绝瞧不出来。但万没料想,丹炉并无宝光冲出,却又缕缕异香不觉,透过虚空传递,广盖周遭百里,将一干正邪高手尽都引了来。
此是天数所定,但凡炼丹炼宝,必有异象,引动人劫,或争或抢,谁也强求不得。凌冲自也闻到这股子香气,周身安泰,十分舒适。沙通更是狠狠嗅了几口,神足意满道:“你那师侄在炼的甚么丹药?居然药效如此强烈,这等异香,只怕方圆百里的妖魔鬼怪都要给引了来。”凌冲苦笑道:“是一味玄精丹,服食之后可增强真气修为,再以叶师兄所赠大还元丹,精纯内息,一放一收,便可勉强凝练罡气了。”
沙通冷笑道:“胡说!玄晶丹我也知晓,算是一种灵丹,绝无这等异香药力,要么是叶向天要害你,要么……是了,玄精丹丹方倒是不错,错就错在你用血阳花做了主药。那邪花生于血河深处,受血河滋养千年,阴极阳生,药力太强,差池便在此处了!灵丹出世,还有一场大战!普通的金丹之辈不足为虑,但愿无有元婴级数的老怪出手,不然你就只能自求多福了。”
凌冲缓缓起身,笑道:“太玄弟子还怕斗剑斗法么?正要他来!”沙通暗骂一声:“太玄剑派就是一群脑袋很有贵恙的疯子!”忽有一阵大风起处,漫天黑雾遮掩,骄阳潜踪。凌冲喝了一声:“来了!”沙通亦喝道:“你自家顾好自己,莫要给人宰了,郭纯阳那老小子定要迁怒老子头上!”
黑雾中一声嘎嘎怪笑,一只漆黑巨爪悄无声息伸出,陡然往凌冲后背抓去,阴毒之极。凌冲头也不回,身后一团剑光亮起,略一擎动,黑雾之中就如打了一个闪电,一声惨叫过处,那只巨爪自腕一下,全数切断,在地上兀自颤动不已,黑血遍地,十分恶心。
暗中偷袭之辈不过是凝真修为,杀之如杀狗,凌冲一剑过处,看也不看,只凝神周遭动静。玄天观所在土丘周围,影影绰绰,正有数十位正邪高手聚集,望向玄天观中,一脸陶醉之色。忽有惨叫之声传来,一人冷笑道:“黑鸦那厮最是沉不住气,连那道观中是何人炼丹也不打听,贸然下手,果然吃瘪!”此人身披道袍,手拄一杆长幡,那幡长有一丈七尺,宽有二尺,幡面非丝非麻,不知是何物织就。长幡邪气隐隐,一望便知是一件威力极大的魔道法器。
又有一人笑道:“黑鸦道人不过是个凝真境的小角色,哪里比得上弃道人你手中那一杆号称噬魂道第一法器的玄阴噬魂幡呢!”发话之人身披一袭黑衣,手持一枚小小葫芦,面上一派阴鸷之色。
手拄长幡的弃道人也算一个异数,传言他本是噬魂道弟子,与大幽大行同辈,不知为何,倒翻山门,脱离了噬魂道。似他这等弟子,入门之时噬魂道长老皆为为其种下噬魂魔引,只要稍有背叛,魔引发动,立时神魂消融,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但不知为何,弃道人背叛噬魂道,却挺过了噬魂魔引发作,保住一条性命。只是神魂受挫,先天不足,有些分裂之证,平时举止亦十分怪诞,但大体不脱一位正经魔道魔头的所为,他受噬魂魔引之苦,一身元婴级数的修为陡将,如今只有凝煞境界。
手中那杆玄阴噬魂幡,号称噬魂道第一至宝。噬魂道乃是魔宗第一精通炼器大派,门中共有十种法门,对应十种法宝,玄阴噬魂幡排名第一,妙用无穷。只是祭炼这杆魔幡需用独门法门,所需宝材太多,噬魂道中除却掌教与一干长老外,久无弟子祭炼。就连大幽神君也只祭炼了一柄通幽炼魂剑了事。
弃道人判出山门,就舍弃原先道号,自称弃道人,依旧不改作恶多端之恶习,数十年来杀戮无数,居然真的被他祭炼处一柄魔幡。有人暗中传言,说道弃道人必是偷取了噬魂道修道魔典,知晓了噬魂幡祭炼之法,才会被噬魂道追杀。但弃道人以元婴修士的眼光见识,屡次逃生,还反杀了不少噬魂道弟子,若是先前夺魂道人来时,知晓弃道人行踪在此,只怕宁可不要了太清遗府,也要先清理门户。
弃道人冷冷一笑,略有疯狂之意,露出一口白牙,说道:“可是绝天山的通意道友么?你采集生魂,修炼的六六归神法,甚有奥妙。与我噬魂道法门大有相通之处,咱们一同切磋切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