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霆的偏帮在此时展现得淋漓尽致。
尤其崔珣被训得最多,他刚才还一副要舌战群儒的样子,在贺兰霆来了以后,直接熄火成了个哑巴。
他看起来隐忍极了,虽有不满,但还是看在贺兰霆的身份上,当着众人的面接受训斥。
当崔珣说“是臣刚才过于激动,失了分寸”主动认错时,崔樱将这一幕看在眼里,更记在了心上。
她感到自责,因为这里人多,各个身份都在她之上,都有各自的立场,她是没有办法轻易插嘴的,就算帮崔珣说话,她的声音也不会被太多人听到。
而且这不是在崔家,这里更有当家做主的长辈在,她要是随意开口,不仅会被当做是无礼冒犯,还会影响到旁人对崔珣崔家的看法。
崔樱唯一能做的,就是默默走到了崔珣身旁,和他站在一块陪着兄长。
贺兰霆被崔樱的身影所吸引,他看过去,结果崔樱对他不过是淡淡瞥了一眼,就将他当做视若无睹那类人全程忽视了过去。
她透露出来的嫌恶可以说是从来没有那么鲜明过,她不过抿着唇,不言不语一个眼神,就让贺兰霆感受到她的不喜。
看来这回是真的被她讨厌了。
崔樱的公公,顾府的主人顾乘章适才发话,他表现得没有半点徇私枉法的意思,“我子若是真的与那桩命案有关,带去京兆府调查也无妨,只是……”
他一概不提顾行之跟寡妇私通的事,话音一转,“凡是不都是要讲证据,纪大人,光凭一块绢帕,怕是够不上证据,万一对方是构陷他呢。”
顾乘章看向贺兰霆,“臣方才说的,殿下认为呢?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看不必用对待犯人的手段,如此为难一个为朝效力的年轻官员。”
贺兰霆颔首,以示认同。
崔珣:“那顾行之一个有妇之夫,却在公主府上过夜又怎么说?这不算‘通奸’吗。”
崔珣突然的发难,让缓和了不少的气氛又变得凝固了。
顾乘章同崔珣打交道不多,他想崔珣和传言中的有出入,这人颇有些恃才傲物的德行,轻狂得连长辈都不放在眼中。
顾行之跟贺兰妙善的事,目前来说是藏在暗处,拿不出手的密谈,要商议也是私下商议,不要搞得众人皆知。
崔珣现在当面说出来,就是在揭丑了,损失的是顾家的声誉。
顾乘章:“崔大郎君,此事待会再谈,我们换个地方吧。”
他还吩咐崔樱。
“你也劝劝你兄长,”被点到名的崔樱闯入其他人的视野,“还有,阿行受了伤,你先扶他回房上药,好好收拾一番再出来。”
长辈当家,作为新妇只能听从这样的命令。
但崔樱不觉得崔珣需要自己劝,他说的也正是她想问的。
宋氏也加入进来,“阿樱,你夫君都弄成这样了,你还不去关心关心他。”她还让大儿媳过来要将崔樱拉走。
大儿媳压低声音劝说:“走吧,你既与他结为夫妻,以后就是一体的,他好你才会好,他不好,你还能独自享福么。崔氏教出来的女子,怎会连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不管什么事,这里长辈都在,太子也来了,你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还是快去看看四郎吧。”
“大嫂。”崔樱示意对方放开自己,“容我同我阿兄说几句话,成么?”
她柔弱的气势中不乏一股坚定,大儿媳不由得让她过去了。
顾乘章让人收拾书房,请贺兰霆等人现在就挪步,崔樱趁这时走到崔珣身旁,“阿兄。”
兄妹小声低语了一阵,最后在崔珣的安抚下,崔樱才去找顾行之。
他不过受了点外伤,解了绳子,行动上还是自如的。
但崔樱一过去,顾行之便将她拉到了怀里,他几乎是霸占性的揽着崔樱,还要与她手牵手。
崔樱被迫依偎在他怀里,就像一对落难受了恶人欺负的恩爱夫妻。
顾行之:“你跟崔珣都说什么了,在谋划什么?”
崔樱皱眉,顾行之的举动和语气都太霸道,透着兴师问罪的味道,“什么谋划?我只告诉他,议完事先别走,让我们兄妹再见一面。”
顾行之冷嗤,他抬起阴沉的眼眸,对上了一道不知盯了他们多久的眼睛。
崔樱顺着他的目光望过去,她也发现了贺兰霆的注视。
听见顾行之不服气的冷哼,崔樱挽住他的手臂小声提醒他,“你还惹他做什么,你惹出来的事还不够大吗。”
顾行之告状似的恶狠狠地道:“他在看你。你已经嫁人了,他还在看你!”
像是察觉到了顾行之的不满,贺兰霆哪怕在听纪峰说话,眼神也还是不加掩饰地停留在崔樱身上。
崔樱:“你冷静点,他看我并不能对我怎么样,还是你想上他的当,以此不满失去理智?”
顾行之逐渐平息下来,他像护着一块肉一样护着崔樱,用他的身形挡住贺兰霆的目光。
崔樱不用被他揽着也觉得轻松不少,她接受了顾行之握着她的手腕,一边挡着她,一边带她从堂屋里出去。
“阿行。”
在从贺兰霆身旁经过时,顾行之猛然被他叫住。
崔樱安抚地碰了碰顾行之的手背,这一小小的动作还是被贺兰霆眼尖地捕捉到了。
顾行之瓮声瓮气地回应,“何事。”
他不恭敬,态度有问题,这让旁人都不禁以审视的角度看着他。
“殿下请说。”在督促下,顾行之不情不愿地弥补了句。
贺兰霆只往他们的方向走了一两步,顾行之就表现得十分警惕和防备。
他以为贺兰霆是想对崔樱做点什么,然而不想他竟是冲着自己来的,贺兰霆意有所指道:“收拾好自己就去你父亲书房见孤,事关妙善及她肚里孩子,此事该有个结果了。”
他瞥向崔樱。
崔樱垂眸,“不知殿下,对臣妇有何吩咐。”
按表兄弟的关系来说,她没让贺兰霆叫她一句“弟妹”都是客气的。
贺兰霆不说滋味如何,就是五味杂陈,他都会装的不过如此。
只是这回声音不是像刚才对顾行之那样充满威慑,“孤知崔娘子腿脚不便,何必放纵他牵着你走。”
崔樱都成昏了,可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仿佛遗忘了还有这回事,始终叫她“崔娘子”。
更重要的是,他关注的重点竟然是别让顾行之牵她的手。
崔樱要是如他所愿,就不叫崔樱了。
她另一只手搭上顾行之的手背,冲贺兰霆道:“因为我与他是夫妻,夫妻一体,我自愿和四郎同甘共苦。”
贺兰霆:“……”
崔樱和顾行之回去了他们的院子,不多会就有下人送来了药膏。
顾行之挥退下人,“你来,你帮我上药。”
崔樱与他对峙片刻,示意将药膏给她。
顾行之俊秀的脸虽然受损,还是看得出他五官出彩的地方,他痴痴地凝视着崔樱,闷声说:“他今日过来肯定别有居心,跟你阿兄一样,目的不纯,我看他们都不想你我好过。”
崔樱不理他,他说贺兰霆可以,但是不能说她阿兄。
崔珣来顾家有什么错,他代表的是崔家,是来为她撑腰的,不管他做了什么说了什么,崔樱都会站在他那边。
顾行之似乎也想到了这点,他护住崔樱的腕子,两眼很有几分惶然不安地瞪视她道:“要是,要是崔珣以崔家的名义,让你同我离昏,你会不会答应?”
“说啊,你会不会……”
崔樱将药膏砸在顾行之的伤口处,令他愕然地松开手。
崔樱:“你怎么不说说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说你有公事要忙,要宿在太常寺?”
“为什么瞒我?为什么不说你去的是贺兰妙善那?”
随着崔樱的话,顾行之心里的惶恐不安就越深。
他怎么说,他要是说自己要去见贺兰妙善,不就代表选择了她,崔家能善了?他后悔昨晚就不该冒然答应。
他打的是想通过陪伴贺兰妙善这几日,劝说她别再纠缠自己,没想到不仅没劝说成功,还将自己搭了进去。
崔樱让顾行之看着自己,“你回话给我,你们顾家到底打的什么主意,是想两女侍一夫?两个正妻?”
顾行之:“……”
要说为什么这世上男子不仁不义的多呢,就是女子往往比他们过得更不容易。
顾行之是男子,崔樱已经嫁给他,就是顾家妇,说什么做什么,不都是顾家说了算吗。
至于贺兰妙善,她虽然是公主,可她与人私通,在昏前就有孕了啊。
一个是囊中之物,一个是即将到手的东西,别说什么选择,顾家当然想两者都收入囊中,这就是利欲熏心,真正的贪得无厌了。
顾乘章告诉顾行之,要他忍,要他拖,要他拖到贺兰妙善将孩子生下来。
还有崔樱,她不也是跟他昏前情难自禁在一起了吗,肚子里也有了消息,那就等到春去秋来,木已成舟,拖着拖着,事情就能解决了。
顾行之不想跟崔樱离昏,但容家那边也不肯罢休,他自暴自弃地默认了这算得上是最好的一种办法,也就一直瞒着崔樱,在跟容家与贺兰妙善那边往来。
时到今日,眼看贺兰霆跟崔珣都上了门,就知道要瞒不住了。
但是到了这一刻,他还是跟崔樱说:“你知道,我只想娶你一个,我早就想跟妙善断了,但她不愿意。”
“你应当明白的,要与容氏交恶,是顾家的损失。就像你看重崔家一样,我也不能对不住顾家,你应该能理解我的,崔樱,为了家族利益,牺牲这一点算什么。”
崔樱两耳发懵,阵阵晕眩感堆积在头颅中。
顾行之:“你怎么了,崔樱,崔樱。”
“……别碰我。”她如今心思已经很通透了,通透到全然能明白顾行之话里的道理。
也全然能理解顾行之的考量,但是这份私心,这种话听起来还是太势利太恶心。
她想问,人性呢,为家族利益为重,当然可以理解,但是人性呢,道德呢?
她看着懊悔却不知自己真正做错什么了的顾行之,挥开他想触碰自己的手,终于忍不住吐了他一身。
片刻之后,顾行之收拾干净自己,急匆匆地赶去了书房。
对于他的到来,屋内的视线陡然凝聚在他身上,他脸上有几道鲜红的指印,遮都遮不住。
崔珣愣住,这莫非是自己妹妹打的?
坐上的贺兰霆摩挲着扳指,他想顾行之肯定不清楚,孕期中的女子惹不得,他定然不知道崔樱脾气一日大过一日,须得人哄的。
他冷淡的脸色在顾行之出现的那一刹,变得好看了不少,尤其是那微微莞尔的嘴角。
要是亲眼所见顾行之挨巴掌的场面,那他心情应该比现在还要好。
夫妻?夫妻就不会挨打了?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