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不知落缤用了什么法子哄走了福娘子等人,外面没了多余的声息。

门打开,贺兰霆冷漠的背影离开了这里。

房内崔樱像是松了口气,呆坐着直到手腕被崔珣拉开,才反应缓慢地瞧了他一眼。

崔珣用自己的帕子为她包扎伤口,兄妹二人都很沉默。

崔樱:“我跟他往来快一年了,在你回来之前就有交集,春猎那时也是。”

崔珣:“他逼迫的你?”

崔樱:“倒也不是,很多事交织在一起,难说是谁对谁错。”

如果她不愿意,也早就告诉她阿翁大母了,父亲的事也不会多管。

时间不多,说来话长。

崔樱没办法在当下这种情况将所有来龙去脉告知清楚给崔珣,她只挑拣了几件重要的事大概说了说。

例如她怀着孩子怎么嫁进顾家。

崔樱没什么表情地说:“我跟顾行之商议好,这孩子就说是他的血脉,昏前我与他情难自禁弄出来的。”

崔珣有片刻的凝滞。

他看自己的妹妹的眼光彻底变得不一样,他也觉得崔樱从此刻起在他心中全然不同了。

她怎么这么大胆,她为什么有事就不愿意跟家里商量。

他觉得现在造成这样的局面,他也有错,他离家太久没关心过她,让她曾经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

崔珣略带痛苦的眼神盯着她怀孕的肚子,光是听她轻飘飘地说几句话,就不敢想象她遭受过多大的罪。

顾行之是源头,父亲是源头,这门亲事就是源头。

“阿樱……”

这事太大了,崔珣一时也没有想出什么好的办法,好在的是今天贺兰霆被他们兄妹二人一齐逼走了,昏事能够继续下去,不会让崔家在这个风口丢尽颜面。

坏处是贺兰霆走,不代表他示弱退让,他那是耐心告罄,是尊严比挽留求和更重要。

崔珣的反对,跟崔樱的抵抗,加起来耗费了他的自尊心,他一个太子在喜爱的女子成亲当天,要带她走,已经是极限了。

何况崔樱还怀了他的骨肉,他完全有理由向皇后、圣人禀明,强制让崔樱以侧室的身份进门,搅得多方天翻地覆,但他没有。

他应该是有考虑到崔樱不愿意才会私下走一趟,结果崔樱根本没有给他丝毫挽回的余地。

不管崔珣怎么思虑担忧,崔樱眼都没眨一下,“阿兄,先别跟阿翁他们说,时候不早了,你也出去吧,迎亲的队伍应该快到了。”

没过多久,顾行之一方人登上了崔家的大门。

崔樱被崔珣背着出来,在堂屋里道别了亲朋好友,行了该行的规矩,送崔樱上她的昏车。

到了顾家以后,崔樱的手才被顾行之握住,他很快又放开了,还不知道他没来之前发生的事,只多余地问:“没给你揣手炉吗,手怎么这么凉。”

崔樱的昏服袖子长而宽大,很容易遮住腕上受过的伤。

她没有回答顾行之的话,因为她在顾家的厅堂里见到了不欢而散不久的贺兰霆。

他是来观礼的。

按照他的身份应该是在主位,但或许是考虑到今日是家中子嗣成亲,所以以顾家的长辈为先。

他朝崔樱一眼望过来,那眼神冷而黝黑,他像在看一个辜负了他的心意,让他颜面扫地的女子。

不过很快他脸色恢复正常,矜贵的气势与睥睨的作态让人望而生畏。

崔樱感觉到顾行之目光也跟了过来,她回避地垂下眼眸看路,心上压了块沉重的大石,不断往下坠落。

她不知道贺兰霆这是在做什么,在她拒绝了他之后还来观礼,不是在给自己找罪受么。

还是他想在昏礼结束之前让她丢脸,现在倒是一个很好的机会,在这大开着门的厅堂里站满了喜气盈盈的宾客们。

绝大多数崔樱都不认识,那些大概都是顾家的亲戚,陌生的面孔将她包围,崔樱这才意识到自己过了今日,就是别人家的妇人了。

她紧张、忐忑,还有贺兰霆让她不安,但奇怪的是,直到她要被送回顾家后宅与顾行之的喜房时,贺兰霆都没有做出什么异样的举动。

他平静得像是危机四伏的赤侯山,在山崩地裂来临之前,让人捉摸不透、毫无征兆。

在崔樱步入后院之前,顾行之都在时刻小心紧密关注着贺兰霆的动向。

一有什么风吹草动,他的目光便紧随而至。

“殿下,臣敬您一杯。”

“殿下……”

贺兰霆被不少人包围着,顾行之似笑非笑地冷眼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期望他能多喝些,最好喝个够。

今天是他跟崔樱的大喜日子不是,他霸占了崔樱近一年之久,就让他也尝尝这种割舍不下,嫉妒又吃醋的滋味。

“恭喜顾郎君,娶得如此娇娘……”

很快也有人过来给他敬酒,顾行之刚才喝了一两轮,这时天色已晚,他该回后宅去跟崔樱喝合卺酒,春宵一度才对。

但越来越多人涌上来,每个人都喜气洋洋的,好像不是他成亲,而是他们有喜一样。

贺兰霆实则是代皇后来观礼的,顾家又是他的母家,顾行之还是他曾经的下属,怎么说都应当出席。

他扭头望向另一方,看到了正被人灌酒的顾行之。

顾行之跟崔樱今日是一对备受瞩目的红男绿女,所有人包括他都见证了他们的昏礼,他们对顾行之说着“恭喜”的字句,对他则说,“看来顾家很快又要添丁进口了”。

贺兰霆感觉自己就像怀里抱着块冰,所有人都跑来拿着火把往冰上怼,冰融了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只有走过的路上流淌滴落着的冰水,证明他拥有过什么。

他淡淡扫了眼当着他的面,说“添丁进口、多子多福”的人,看得那人倍感惶恐发憷,这才不轻不重地道:“这话你该对今天的正主去说。”

酒过三巡,顾家的下人过来提醒顾行之,该回洞房去了。

他满脸微醺,红得发胀,想起最后还没跟他表兄敬酒,他眼神熏然地在宴席上寻找贺兰霆的身影,却发现他不在了。

刺骨的寒风吹得他浑身打了个冷噤,一股凉意从脊椎骨蹿到天灵盖上,顾行之清醒了,捉住人问:“太子呢。”

下人一惊,“太子殿下已,已经走了。”

顾行之松开他,目光莫测地逡巡了一圈,直接掉转头去了后宅。

在漫长的等待中,崔樱所在的房里来了不少顾家的女眷陪她说话,其中最为熟悉的是顾行之的三嫂,怕她认生,陪了崔樱很久才离去。

耳中的繁杂热闹终于变得清净,崔樱坐了一整天,实在等不起顾行之回来,就让其他婢女先出去,留了落缤一个伺候她拆解满头琳琅的珠宝。

“郎君。”

崔樱听见有人叫唤,就知道是顾行之回来了,她没有起身迎接,想着顾行之会进来,于是坐在妆台前等着。

然而过了片刻,门口一直不见顾行之的身影,随之而来的,是他莫名其妙走远的脚步声。

很快婢女在外面敲门,崔樱与落缤对视,得她应允后,落缤放下手中的金钗去开门。

“何事打扰?”

“郎君让奴婢来问问,女郎饿不饿,要不要吃点东西。”

“要的,正好,等女郎梳洗完之后,让伙房煮碗面过来,汤头要用鸡汤,记得把油撇掉。等等。”

婢女回头。

落缤张望两眼四周,“郎君方才来了怎么不进来。”

婢女摇头,“奴婢也不知,郎君只吩咐了这个,许是有事吧,奴婢看见伏缙大人来找他了。”

原来如此。

落缤没有多想,她回到崔樱身旁,问她要不要先沐浴,合卺酒等顾行之回来再喝,反正红烛不灭,还有一晚上的时间。

顾行之走出院子,“什么事找我。”

他喝了很多酒,有些不耐的揉了揉额头边的穴位,身上酒气连旁人都会闻着醉,那帮宾客对他可没有半分客气,借着他大喜的日子都是一副要将他灌醉的架势。

伏缙做贼心虚的,颇有些急切地凑到顾行之耳边道:“郎君,宫里出事了。”

顾行之诧异地看向伏缙。

面色在他接下来的话语中,越来越沉,越来越黑。

贺兰妙善在容贵妃的寝殿里不小心摔了一跤,经御医诊脉过后,查出她怀有身孕了。

在容贵妃逼问她孩子父亲是谁时,贺兰妙善说是顾行之的。

崔樱等了很久,都没等到顾行之回来,院子里静悄悄的,也没有下人随意走动。

崔樱不吃时觉得饿得慌,用了几筷面条后又觉得不合胃口。

她干脆停了,用茶水漱完口,边擦着嘴,让落缤去外面问一问顾行之那里到底怎么回事。

顾家此时已经听不到宾客喝酒撒欢寻热闹的气氛声响了,崔樱想他再有什么事也该忙完了。

落缤很快回来,她脸色怪异,颇为纳闷地对崔樱道:“这武将之家到底与崔府不同,奴婢出去寻了一会,竟没见到一个婢女,女郎再等等,我待会再出去瞧瞧。”

落缤不满顾行之院子里的下人有怠慢之意,崔樱如今是新妇,又是在别人的屋檐下,精力不足便暂时不想计较。

“罢了。先就寝吧。”

崔樱扫了眼桌上的合卺酒,还有案头的红烛,心中没有一丝成亲的喜悦。

落缤:“女郎不等了?”

崔樱:“不等了。”要不是还跟顾行之的夫妻之礼没行完,她也不会撑到现在不睡。

崔樱躺在榻上,刚闭眼,脑海中就出现挥之不去的贺兰霆的身影。

他快成了她的梦魇了。

夜半,崔樱半醒半梦中,总觉得是顾行之回来了,她听见有人在房内走动,可她睁不开眼,倦意簇拥着她,有知觉有意识,就是眼皮沉重让她无法立马醒来。

那人走到她床榻旁了,崔樱终于挣脱了困意的桎梏,嘴皮张动,“顾……行、之。”

她开口叫唤的也缓慢辛苦。

对方不应,她便又闭着眼张了张嘴,“行之。”叫他两个字比较轻松。

可顾行之不回话,只专注地盯着她,崔樱脸上多了几滴湿意,滴答滴答,像下雨般,滴打在她下巴处,还有嘴皮,水渍顺着缝隙流进嘴里。

她不禁伸出舌头尝了尝,是酒。

她赫然睁开眼,贺兰霆如同一道鬼魅的影子,立在榻边,手拿着一个杯子,正将酒慢慢地倒在她嘴上,“合卺酒,好喝吗,崔樱。”

崔樱刚要说话,剩下的酒被贺兰霆如行云流水般,从她的下巴到脖颈,再到领口胸膛,全倒下来,同时浇透了她的上半身。

杯子被无情地丢到地上。

贺兰霆无悲无喜地道:“别动,让孤你替夫君尝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