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懿月轻飘飘地问:“都办好了吧。”
张嵩瑾同她坐在一张车里,学着她捧茶浅饮,“嫂嫂放心,一切妥当,崔玥要是敢将我们抖落出去,下面的人会跟着反水,我都打点好了。接下来就看她怎么闹了。”
樊懿月神情夸赞地看着她,“你的亲事……”
张嵩瑾眼里透着无尽的期盼,激动地咽了咽唾沫。
樊懿月笑了下,用充满奖励的语气安抚道:“你聪慧有主见,我会替你说服母亲、大母的,以张家的家世,何须嫁给人家当填房呢,哪怕是侯爷,那也比你大了一轮。”
“嫂嫂,瑾儿多谢嫂嫂相助,今后一定报答嫂嫂。”
……
送走最后一拨女眷时,崔玥已经不在原地了。
崔樱笑意微敛,抬眸对上余氏包容的目光,不好意思地喊了一声“大母”。
余氏对她左右看了看,抬手碰了下崔樱的耳垂,“怎么少了一只耳坠。”
明明余氏说的是耳坠,崔樱却先捂住了后脖颈,那里有贺兰霆在两人私会时吮出来的红印,落缤如今衣服里随身带着枚小巧的镜子,专门用来检查给崔樱看贺兰霆留下的罪证。
“可能掉在别处了,”崔樱对落缤示意,“去问问,有没有人拾到。”
崔樱的耳垂很好看,肉多微鼓,白白的,平时一害羞不仅脸红,耳肉也会跟着泛起桃花色。
贺兰霆和她亲近时不仅喜欢摸她的脖子,还会揉捏她耳垂上的软肉。
他现在手里就捏着一只耳坠,拎到光亮处照了照,“孤曾收到过禄山王所赠的一套极品岫岩玉的玉料,你觉得,拿给崔樱让她自己亲手雕琢如何。”
魏科:“……贵女擅于此道?”
贺兰霆面无表情地扫他一眼,崔樱肯定是不擅此道的,她也是金贵人,首饰从来用的都是最好的,但这些最好在贺兰霆的眼中都算不得什么。
他低沉地嗤了声,“不会就不能请人来教了?”
来而不往非礼也。
就像贺兰霆送崔樱讨她开心颜会说话的鹦哥,崔樱很有心意地回赠他裙子石榴,都有一种双方表达在意的默契存在。
而且贺兰霆向来在赏赐方面极为大方,他也是真的舍得什么都拿出来。
只要他觉得衬得上崔樱,就会毫不犹豫地派人送给她。
只不过这回明显存了几分恶劣趣味,偏不送成品,反而要崔樱自己雕琢,魏科即便是个旁观者也不清楚太子这么做的目的。
要讨女郎欢心,不该拿雕琢好的送她吗。
落缤问了一番下人,还是没询问到是谁拾到了崔樱的耳坠。
都说没看见,崔樱当着余氏面道:“可能不经意落在其他注意不到的地方,明日再找找吧。”
贺兰霆的身影一晃而过,他穿过长廊之间的小桥,摆脱了簇拥他的王孙子弟,延颈秀项,皓质呈露地出现在余氏跟崔樱眼前。
余氏面露可惜,“殿下为何这么早就走,是不是哪里招待得不周。”
“没有不周,孤还有事。”贺兰霆本就是抽空过来的,满打满算待了已有一个时辰,再留就超出了他的安排。“也该走了。”
他看向崔樱,她在余氏身边的样子,跟她在房里和他抱颈相交时,依赖而流连的模样宛如两个人。
目光根本不敢和他交汇,仿佛很不熟。
贺兰霆出声念了她的名字,“崔樱。”
在余氏的注视下,崔樱背上出了一身薄汗,尽量保持冷静的回应,“殿下有何吩咐。”
贺兰霆叫了她又没马上出声,沉默的态度颇有几分拿捏和玩味,待觉得差不多后,轻淡道:“方才孤射箭时怎么没看见你。”
崔樱心中咯噔,不敢去看余氏眼色。
“我……”
“我在陪大母送客,不知殿下找我何事。”
贺兰霆:“你阿兄明日一早就将起程了吧。”
崔樱不知他到底想说什么,茫然抬眼,就听贺兰霆沉淡的语气说:“崔珣说服崔侯,替你请封为乡君,虽无封地,每年却可享受乡君同等俸禄。怎么,这事难道除了孤,无人同你讲。”
崔晟身兼职好几职,他又是重臣,早年在赏无可赏的情况下,圣人索性封他为异姓侯。
由他请封正当言顺,至于为什么以前他不给崔樱请封,是因为给了崔樱,就要顾及崔玥。而且最多请的也是乡君,顶多算个小小的官职身份,拿到的钱财可能都不及崔家每个月给她们的家用钱,于是作罢。
但是现在换作崔珣,他就想让别人没有的,妹妹也该有,于是私底下跟祖父达成了条件交换,获得了这个机会。
乡君也是君,碰到一般贵女那也比她们多个身份尊贵得多,崔珣不想自己走后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崔樱被人欺负,尤其是崔玥。
要是崔樱发火动了真格,还能用身份压一压她,本朝也有相关法律条例,对冒犯有封号身份的人会有相应的处置和惩罚。
当然崔珣是不想看见崔樱用的,真走到那一步就代表她被人欺负了,他宁愿没人冒犯崔樱才好。
贺兰霆一看崔樱迷惘震惊的神色就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他喃喃地放缓了声音,“看来孤提前暴露了这个惊喜。”
然而贺兰霆也不会向她认错,他丢下这个令崔樱有些神魂出窍,意想不到的消息后,仿佛从她惊愕的反应中得到了隐秘的乐趣,他满足了。
接着对握住崔樱手臂,满脸复杂又替她高兴的余氏点了下头,“孤走了,女君不必再送。”
在走到崔府大门外时,魏科才收回眺望的视线,他不懂,“殿下为何不私底下再让贵女知道,要不是殿下先提起封号的事,崔大郎君也不会想到这个。”
这个事怎么想都是殿下的主意,他当面提起崔珣跟崔侯,反而把功劳都算上他们祖孙二人身上去了,崔贵女还能知道背后是殿下在为她出谋划策吗。
岂不是为他人做嫁衣。
贺兰霆自然清楚魏科话里的意思,他想的什么。
以前初识崔樱,贺兰霆还会对她使那一套挟恩图报,威逼利诱,是心存戏弄,是挑逗和对传闻中的崔氏女不知其深浅的探知。
接触后不如他所想,便只觉得虚有其名,说不失望是假的,逗弄得也漫不经心。
当然在贺兰霆处的这个高位,从他出生那天起就注定要被天下人讨好臣服,区区崔樱,又算得了什么呢。
再后来大概是慢慢就变得不太一样了,可能是蠢得太过,天真的太傻,软弱得让人想要肆虐,需要肆意摧折凌辱才能达到满足,贺兰霆选择了最失身份和最为人不齿绝非君子的做法占有了她。
直到有天她哭也动人,不哭也动人。
面对魏科的问询,贺兰霆给了随性而了当的答案,“孤没想过利用这点东西让她感恩戴德。”尤其是在崔樱向他表达心意后。
这些东西都太不值一提,有时候贺兰霆都想亲自把崔樱架到镜子前,让她照一照她盯着他时的样子。
她那双眼睛比春水都要旖旎柔情,她站在余氏、崔珣甚至众人眼前,不敢看他是对的。
太可怜,像没吃饭饿得慌的小宠物,湿漉漉地想要得到关爱,不敢伸手讨要,却又赶不走。
没人发话东西不敢吃不敢拿,眼巴巴地看人。
但这不代表贺兰霆厌恶不喜,崔樱已经有资本值得他对她心生怜惜。
也只是怜惜。
没人会拒绝一个女子真心对自己的示好,尤其她看向自己时,那么期盼被他宠幸怜爱。
这些对贺兰霆来说不过都是举手之劳,他自己也不觉得是在宠爱崔樱,他不过是看在彼此身份关系上,给她一些尽可能的补偿。
她历经生死,给她多些好处是应该的。
他开始收回崔氏女徒有虚名的说法,虽然她还是那样没用,但至少她够坚韧。
像枯木又逢春,让对她失望的人,转眼又在那根朽烂湿润的木头上看到了新芽,有些意想不到的惊喜。
余氏:“本来是想等你阿兄走的那天告诉你的,是他自己要求的,为了让你高兴,不想让你因为这个到头来惹得你哭,没想到……”
太子向来不是多管闲事的人,做事也有分寸,冷淡疏离,什么时候关心过别人家的女郎获不获封。
今天走之前不像是道贺,倒像是找茬的。
崔樱确实深受感动,以至于都来不及跟余氏一样,怪责贺兰霆事先戳破了这个秘密,惹她忍不住掉几滴珍珠泪。
“我封了,那还有其他人……”
她不想因为这个,到时让人说祖父偏心,就像容不得外人说她珍爱的亲人一点不好。
不然她也会感到愧疚,觉得自己不配得到这些好处。
余氏收起帕子,明白崔樱说的谁。
其实在四五年前,就有一次机会讨封,崔晟和余氏休息时躺在榻上商讨过,有时虽然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但这种身份上的东西,嫡长女有,嫡次女肯定也要。
若是没有,就都不要了,以免使姊妹之间闹不和。
但这回不一样,崔珣是亲自跪在她跟崔晟面前,用他自身的利益条件交换的。
相当于崔珣为自己妹妹挣的,崔玥想要,那她只能找个能主动为她挣的人了,而崔源还在书院,毫无功名,起不了什么作用。
“其他人你就不用管了,这是命,各有各的福气,该有的都会有的。你还能把这个让出去?”
“不。”
要是别的崔樱已经答应了,但这个是兄长为她求来的,崔樱说什么也不会让。
“那就是了,大母让你别管你就别管,我都会打点好,在你封赏下来之前,也会派人给那些院里送些好东西。这样还有怨言,那也是大母我对你们有失教导。”
崔樱嘴张了半晌,始终没再提扫兴的话。
怕是崔玥那没那么好哄。
崔珣起程当天,晨幕一片霾色,临行前他在堂屋端茶敬长辈,然后稳稳地磕了三个响头,磕得白皙的额头通红,声音听着就知道有多痛。
崔珣笑对着余氏说:“阿翁怎么没来,是还没起吗。”
余氏笑不出来,提了口气才道:“你阿翁昨夜一直在书房,忙呢,三年前你不辞而别,今年他也不送你了,反正你总归前途似锦。他说……”
崔珣继续笑嘻嘻地问:“说什么?”
余氏静静看了他片刻,“他祝你‘贤良方正,功成名就,永存本心’,期望与小崔大人你‘早日朝堂相会’,不负韶华,不负盛世。”
崔珣只笑,却不说话,最后目似点漆,沉静的抿着唇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到堂屋外,对着后宅崔晟书房的方向又磕了三个响头。
余氏忍不住从椅子上起来,崔樱扶着她,离别的信号蓄势待发。
崔崛假意咳了声,脚步不由自主快步来到门口,冯氏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余氏,最后还是跟着众人一起,默契地跟在崔崛身后朝门口的方向靠拢。
“阿兄。”
崔珣背影一顿,“此去山高水长,各位珍重。”
他不再犹豫,大步阔别身后送别的一堆人,脚程越来越快,衣袂飘飘,玉树般的身姿,背影看着人也缥缈。
待到崔珣出发了,人才各自散去,崔崛也紧跟着匆匆忙忙当值去。
冯氏拉着崔玥回院里,走时还在问她是不是一夜没睡,为什么脸色比往日还差。
崔樱在余氏的叹息中,目光无意地瞥去了崔玥那,果不其然看到了崔玥奇差的气色,她眼里泛着红血丝,眼睑下也透着黑青。
崔玥冲她冷笑了下,冯氏说了什么也没听。
她抓着珍儿凑在她耳边说了几句悄悄话,之后拿出藏在袖子里的东西拍在珍儿怀里,眼神颇为阴狠地示意她赶紧去办。
珍儿拿了崔玥给她的东西,十分紧张的双手挡在怀里奔跑。
当崔樱终于看清她怀里露出的一角,是一封不知道送到何处去的信,珍儿在她眼前脚步一顿,紧接着像怕被她多看几眼会发现什么般,埋头飞快地从她路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