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崔樱在贺兰霆看过来之后,就把眼神挪开了。

她可不敢在这么多人面前,暴露出与他的私情,尤其他身旁还有一个虎视眈眈的樊懿月。

她还有意侧过了身子,把身影往人堆里藏了藏,期望着贺兰霆可别老盯着她才好。

但她还是察觉到有人在看她,抬眸巡视,突地与早就来了这里的贺兰妙善对上目光。

贺兰妙善穿过人群,走到面不改色的崔樱面前。

“妙善,你有何事?”

贺兰妙容看着她俩,神色微微一变。妙善喜欢顾行之的事,她是最早知道的那一个,本以为顾行之定亲之后贺兰妙善机会死心。

结果,她自个儿好似越陷越深了,近来又跟容贵妃闹了一场,拒绝了为她相看的王孙子弟。

贺兰妙善嗤笑一声,她还没说什么没做什么,贺兰妙容就这么护着崔樱,莫不是看在皇兄的份上这么做的。

她隔着人群对贺兰霆的方向遥遥一望,抬起下巴,孤傲地道:“我找崔樱,有话要单独跟她说几句。怎么,你不放心,难道我还会对她做些什么?”

这么多人都在,就算她再嚣张跋扈,也不会真蠢到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弄她。

崔樱讶异,贺兰妙善此时的状态有些奇怪,崔樱回来之后也很久不见她,她们本是因为顾行之才有了牵连,平时根本没有私交。

她找自己做什么,难道顾行之又给她惹了什么麻烦,让贺兰妙善心情不好,所以要找她发泄来了。

可是,看她有些失意的样子又有点不像……

崔樱淡淡道:“妙善公主说笑了,我们过去那边说吧。”

贺兰妙容没再阻拦她们。

崔樱跟贺兰妙善走到园林一角,苍天榈木下,芭蕉展翠,盎然如新。

婢女们都侯在一旁,落缤时时盯紧了贺兰妙善等人,生怕她们回对崔樱做什么,没忘记在私宅时,这位公主也是心狠手辣之人。

贺兰妙善新奇地打量她,“你胆子够胆,敢跟我过来。难道真的不怕我对你做些什么?”她吓唬道。

崔樱再看贺兰妙善,眼神里不自觉透露着怜悯,“我都已经成全了你跟顾行之,你还有理由对我做什么?曾经我是怕的,但自从在山里差点丢了性命,逼自己拿起刀护卫自己,与尸体日夜同处,被人抛弃……公主觉得,我还会害怕什么?”

贺兰妙善闻言,嘴角不自然地动了动。

她差点忘了这回事了,她在山下可是听说过崔樱独自在赤侯山与尸体同吃同住的骇闻。

明面上因为皇兄的话,好多人都在称赞崔樱了不起,巾帼须眉,私底下还是有人在窃窃讨论,说她能活下来,是吃了人肉。

贺兰妙善大为震惊,她把话拿到顾行之面前说,不想被对崔樱歉意浓烈的顾行之训了一顿,随后在他那得到了求证。

可这与她有什么关系,那些话也不是她说的,是她从别人口中听来的,就算崔樱是在安葬护卫,也不妨碍贺兰妙善讨厌她。

只是在此刻兀地听崔樱自己提起,气氛中多了一丝清冷的寒意。

大热天的,贺兰妙善手腕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发觉崔樱在人面前还是那副温婉似水的样子,眉眼盈盈,白秀光洁的脸庞清凌凌地问道:“你找我,是为了顾行之吗。他怎么了。”

樊懿月的生辰宴上,顾行之竟然没有来,来的只有贺兰妙善,崔樱就已经感到奇怪了,现在更确定事情与他有关。

贺兰妙善表情愕然,她没想到崔樱这么快就猜到了,“四郎他没事。”

她否认得太快,崔樱反倒不信了,但她不想多管闲事,也就没有拆穿贺兰妙善。

接着,就见贺兰妙善收敛神色,逼近一步,低声道:“崔樱,你连他近来在忙些什么都不知道吧,甚至也没去见过他,你根本不喜欢四郎对不对?我知道你跟皇兄的事,既然不喜欢四郎,那就把他还给我。樊表姐她对你不是威胁,她已经嫁人了,只要你找你家大人,跟顾家退亲,我可以帮你,让你做太子妃。让你跟皇兄长长久久在一块。”

“你疯了。”

崔樱忍不住后退,她万万没想到贺兰妙善找她来是为这件事。

退亲,怎么退?

太子妃,谁想做?

崔樱隐匿在人群里,贺兰霆跟她对视的目光消失,一股被躲避拒绝的滋味向他袭来,就好像在指责他做错了事,应该感到愧疚心虚。

他给樊懿月庆生,在被崔樱在阆苑抓了个现行。

樊懿月在旁向着贺兰霆的视线看去,满目的衣香鬓影,一时察觉不出他在看谁。

直到贺兰妙善走向崔樱,二人带着婢女脱颖而出,去了另一旁的角落。

她感觉到身旁人影动了,樊懿月害怕贺兰霆的离开,拽住他的衣角,假装有些不舒服的样子,“曦神。”

贺兰霆从远处的身影上收回目光。

樊懿月扶着额头,“日头大了,我们到廊子里坐着乘凉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刚才真的要以为曦神是想去找崔樱的,樊懿月心里很慌,她一直忌惮着贺兰霆身边会出现的女子,想将人找出来,又害怕找出来。

贺兰霆拉开樊懿月抓着他衣角的手,“阿姐。”

他淡漠地道:“孤不记得你与崔樱交好,为何还要请她过来。”

要是樊懿月没请她,崔樱也就不会知道到他今日来过这里。她曾为他们在一起的事情而伤心,行宫、赤侯山、馆驿,贺兰霆都记得清清楚楚。

不想回京畿后,这种事情又再现了。

樊懿月愣愣地看着自己落空的手指,她觉得自己预感要成真了。

今日本来设宴,就是想找出对贺兰霆有意的女子是谁,不想会从他口中亲耳听到“崔樱”的名字。

虽然贺兰霆只是单纯地提起对方,也不能证明他们之间就有关系,但樊懿月就是有种直觉。

贺兰霆对崔樱是上了心的。

可崔樱是阿行未来的新妇啊,怎么会?

樊懿月出了一身冷汗,紧张解释道:“这,是这样……我上回给妙容送帖子时,在四方露台凑巧遇见她,想着人多热闹些,就请她来赴宴了。她是阿行未来的新妇,以后就是一家人,我和她交好也是应该的,不是吗。怎么了曦神,你对她是不是……?”

贺兰霆直截了当的看过来,“是什么。”

樊懿月了解他。

正因为了解,对身居高位日益威严的贺兰霆心中一直是感到畏惧的。

自从在馆驿,贺兰霆对她说“晚了”,樊懿月就不敢再仗着旧情,在他面前摆架子了。

贺兰霆此时的气势让她感受到了浓浓的压迫感。

樊懿月掩饰地勾了勾耳畔的发,吞吞吐吐半真半假的说:“……哦,这,是我误会了,我还以为你对我邀请崔娘子参加宴会的事,有哪里不满,是不是,不想看见我与她交好。”

贺兰霆:“离她远些。”

樊懿月笑容牵强地愣住,“什,什么。”

贺兰霆知道她听清了。

清冷乌黑的眼睛睇着樊懿月,“你们不是一路人,做不了朋友,用不着交好。离她远些,对你跟她都有好处。”

樊懿月震惊的颤了下,内心开始消化贺兰霆对她说的,不知是提醒还是警告的话。

“阿姐。你明白的。”

不,她不明白,她不过是邀请崔樱来赴宴,贺兰霆为什么不许她跟她交好。

难道他对她,真的……

贺兰霆了望崔樱与贺兰妙善所待的地方,就在他准备过去时,她们二人也结束了对话,应该说,是崔樱单方面的抛下了贺兰妙善就走了。

看起来是不欢而散。

崔樱走时对贺兰妙善道:“我和顾行之的亲事,不像你想的那么简单,我不会答应的。你也不用生怒,妙善公主,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对你好言相劝。顾行之不值得你为他做到这种程度,我不阻拦你们私会,但我不觉得在我们成婚之后,你还能和他继续下去。就是不为别的,也请为你自己的声誉考虑考虑,若我是你,我会找个珍重爱重我的男子与他琴瑟和鸣。若是没有,不妨珍重自己爱重自己。”

贺兰妙善:“那你呢,崔樱,你对我说这些话时,有没有想过你背着四郎,跟我皇兄私下偷情,你在我面前惺惺作态什么?你爱重你自己了吗,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才是最虚伪最下贱的那个。”

崔樱脸上失去血色,无言地看着贺兰妙善,最后仓皇地苦笑一声,点了点头。

对,贺兰妙善说得对。

她自己都身在沼泽,满身泥泞污渍,她哪有什么资格劝人。

她说得对。

但是,除了贺兰妙善这令人讨厌的性格,和她对她的态度,崔樱也是真的敬佩贺兰妙善对顾行之的一颗爱慕之心,能为他做到如此程度。

她匆匆回到人堆里,再抬头时,已经看不出异样之色了。

除了放在身前的手,交握的手指缠着帕子,被她捏得发白泛红。

崔樱跟着贺兰妙容等人去跟今日的生辰主人道贺。

樊懿月身边,已经是她的夫君张嵩墨陪在身边了,居然不见贺兰霆。

结果念头刚起,崔樱就在另一边看到了他,他背着身,在听魏科传话。

崔樱松了口气。

她刚收回视线,贺兰霆就偏头瞧了过来,只是不巧二人没撞上。

魏科多嘴道:“贵女刚才看了殿下一眼。”

贺兰霆注意力被拉了回来。

他冷冷看着魏科,沉默得像是在等下一句。

结果因为魏科一头雾水,说了一句就不说了,就跟吊人胃口似的,让贺兰霆黑着脸沉声问:“然后呢。”

魏科这才意识到,殿下在拐着弯地打听崔樱关注他的表现。

他迟疑道:“贵女,贵女好像受了委屈。她就恋慕地看了殿下一眼,叹了一口气。”

崔樱夹在一堆人中,终于轮到她同樊懿月说话了。

她照着前人,也说了句喜气的贺词,便把机会让给了下一位。

接着目光一转,在对贺兰霆时有时无,望过来的目光后,面若桃花的脸上,瞬间笑意全无。

贺兰霆头一次受到这样的冷遇,威严如他,眼神也不禁一顿。

魏科说她刚才在饱含恋慕地看他,这就是所谓的恋慕?

他还说她在妙善那受了委屈,这就是所谓委屈?

这样反应清冷的崔樱极其少见,她冷漠地别开脸,还躲开了贺兰霆的视线,脸上闪过一缕恹恹之色,仿佛对他的凝视厌弃透顶了。

崔樱余光轻淡地横了贺兰霆一眼,这一眼被他抓个正着。

崔樱说了贺词,等人收了礼,趁着樊懿月等人正在热闹寒暄不停,便示意身旁的落缤悄悄退场。

“女郎,要去哪里。”

“四处走走,问一问,哪里风景好,就去哪里。”

贺兰霆眼勾勾地看到了崔樱朝他的方向走来,他刚要开口叫“崔樱”,一声“啧”陡然响起。

崔樱大不敬地“啧”一声后,无视了贺兰霆,反朝着魏科点了点头,“魏校尉,辛苦了。”

她与愣在原地出神中的贺兰霆擦肩而过。

香风飘来,崔樱也背影袅娜地走了。

她与婢女互相搀扶,迈上石阶,越过山石,证明刚才她朝贺兰霆走来的举动,都是错觉。她不过是抄一条近路,要去游园而已。

看见这一幕的人,心思同样复杂。在崔樱走向贺兰霆的时候,默默留意他们的樊懿月,一颗心都提到了嗓子里,结果崔樱对太子视而不见,冷淡疏离,就跟没看见他人一样。

她的心又掉回去,结果掉到一半,身形又僵如石头。

那一幕滑稽而可笑,但她好放肆。

她怎敢在太子面前放肆。

贺兰霆亲眼目睹崔樱的背影消失在假山后,她那声透着不满,轻视的“啧”犹在他耳畔回响。

他想捏住她的脸颊,迫使她张开嘴,看她红艳的舌头是怎么发出那种声音的。

他无心再去理会身旁的喧闹杂音,给了身后侧的魏科一个冰冷暗示的眼神,让他派人跟着她们。

这长嬴本就容易引人火气重,崔樱从他身边走过,就像木柴挨着火星沫子,悄无声息的就给贺兰霆点燃了。

她不管不顾的走了,他却大火猛烈的烧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