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假期只有半天,晚上还得上晚自习,所以大多数学生不会选择回家,一般都会像在学校里的每一天一样,重复着差不多的做题日常。
还有三个多月进入高考,姜姝被班上的氛围感染,跟姜年连和文蕤商量之后选择周末假期留校自习。
这是她这个学期开学以来第一次周末放假时回家,为了和季冷一起预演她的演讲比赛。
其实她完全可以在学校完成,只不过礼堂已经被人预定走了,高三教学楼也没有空教室。她不想过早地面对太多的观众,这会使她本就紧张忐忑的心绪加重。
而且熟悉的环境会让她更放松些。
上午最后一节课上到一半,姜姝趁着思考题目的空隙,将桌面上的数学题挪开一些,藏在下面的演讲稿露出半截,她通读了一遍,却遗憾地错过了老林讲解那道她解不出的难题。
就算班主任兼数学老师老林再没什么架子,他也不可能迁就她一个人的进度。
姜姝垂下眼帘,用笔在试卷上的对应位置画上小小的圈,余光瞥见透明玻璃上碎散的雨痕。
下雨了。
天空被乌云覆盖,变得阴暗,讲台上授课的老林一边讲着关键公式,一边快速走了几步把前面的灯打开,坐在后排的同学机灵,随即打开了后排的灯。
不过几秒钟,容纳了几十人的教室变得亮堂起来,姜姝的心好像也跟着被照亮了一样,她已经开始期待即将和季冷并肩走在小雨中的时光了。
她没有带伞的习惯,觉得麻烦,再加上小时候零零碎碎也掉了四五把雨伞,自从季冷搬到她家隔壁之后,她就没再带过伞出门。
临近十二点,下课铃才不紧不慢地悠然响起,不少人早已饥肠辘辘,老林一说下课,有的靠近门边的同学立马冲了出去,等姜姝把捡好东西出来的时候,班里又没剩下多少人了。
雨天,连带着台阶都潮湿,老师同学经过时,手上收起的雨伞上残存的水滴将灰扑扑的水泥地打湿,杂乱而又绵长的水痕恍若某种不知名生物的足迹。
“去我家吃饭吧?”姜姝发出邀请,“这样我们吃完饭就可以开始。”她想了想,解释道,“在客厅会吵到妈妈午睡,所以我们去我房间?“
昨天晚上跟家里说了演讲排练的事,文蕤要她邀请季冷一起到家里吃个饭。
季冷的父母忙着做生意,经常会忽略自己家小孩,他见到自己爸爸妈妈的时间,还不如见到姜年连和文蕤的时间长。
姜年连和文蕤待他视若己出,季冷没有理由拒绝他们的邀请。
不过……
季冷撑开雨伞,右手持着伞把,伞面自然地往姜姝的方向倾斜,他的喉结微滚,声音低低的,听不出什么情绪:“吃完饭休息一下,然后你来我家找我。”
姜姝奇怪地“咦”了一声,抬起头去寻找他的眼睛。
季冷自前两年开始抽条,到了现在,姜姝不得不抬头看他。
但即使抬起脑袋,她也只能看见季冷锋利的下巴。
雨伞很大,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之间的身高差也在逐渐拉大,为了协调两人的个子,季冷习惯撑一把足够容纳下三人的黑色雨伞。
但即便如此,在这样细雨霏霏的下雨天,他依旧会通过倾斜雨伞来保证姜姝不会沾染上一点雨滴。
姜姝困惑地眨眨眼,从这个角度望过去,季冷的上半张脸被黑色雨伞倾泻的阴影遮挡,她看不真切他的神情。
只是这么多年凭借着对他的了解,姜姝依稀猜出季冷好像在克制着什么。
到底在克制些什么呢?
姜姝不知道,也不会去探究,就像她不会去琢磨为什么季冷要把预演的地点换到他家一样。
因为共一把伞的缘故,两人挨得很近,季冷的左边手臂贴着姜姝的右侧,鼻尖被她浅淡的发香滋润。
如果此时是个艳阳天,灿烂的日光则会毫无保留地撒落,在他们的身后种出一道亲密无间的影子。
如同季冷不敢公之于众的隐秘心事。
姜姝对视无果,只好收回视线,乖巧地点点头,双手抱着装有试卷和演讲稿的文件夹,安静地跟着季冷穿过一条种满了树的小路。
枝繁叶茂的大树新长出的嫩叶被雨水洗的碧绿,本就稀疏的细弱雨滴被孱孱枝叶过滤,垂落到伞面时发出滴答轻响。
周遭喧哗,巨大的黑色雨伞将他们与外界隔离开来,在下一滴水珠落下之前,姜姝默默靠近,贴紧了季冷的手臂。
季冷偏过头看她一眼,问:“淋雨了?”说话间伞面往她的方向又侧了一侧。
姜姝摇头,将伞柄推正,不偏不倚地正好立在两人的正中间,她的声音软软的:“这样你就不会被淋到了。”
其实雨不算大,甚至有几个男生脱下校服遮挡在头上,借着树木的遮挡快速从他们身边跑过,但姜姝私心不想季冷淋雨,哪怕只有一点点。
季冷不太会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因为从小没有得到被家长重视,就算说出自己的诉求在多数时候也得不到认真的对待——季润麒和白桃认为钱到位就行了,其它都是次要的。
不过好在遇见了姜姝。
她安静温和,善良柔软,陪伴着他度过了很多孤独时光,在他心里那片漆黑的荒地里种出了带着馨香的花朵。
吃过午饭后姜姝已经困呼呼的了,要是按照她原来的计划,接下来就得强撑着精神开始第一次演练,不过好在计划被季冷改了。
她摸了摸鼓起来一点的小肚子,抬起手遮住嘴巴,打了一个秀气的哈欠后便磨磨蹭蹭地往自己房间的方向走,走到一半才又折回来,把自己的碗筷放进了厨房的水槽里,拉长尾音说道:“我吃完啦——”
直到她回到自己的房间,甜津津的软萌嗓音依旧在餐厅环绕,不知滋润着谁的心田。
季冷没有午睡的习惯,他帮着姜年连一起将厨房收拾干净后才准备回家。
大概是做父亲的,自己女儿怎么样都觉得可爱,送季冷出门时,姜年连笑着抱怨了一句:“妹妹就跟睡不饱的小猪一样,又懒又爱吃。”
姜姝小鸟胃,吃的不多,但贪食,长得好看的想尝尝,卖相不好但闻着很香的也想试试,被爸爸亲昵地叫一声小猪,好像也不算冤枉。
季冷笑了笑,狭长的眼尾微微扬起,他垂着头,安静地等着姜年连的后半句话:“要是她像小令你一样懂事就好咯。”
这算是半个玩笑话,被捧在手心的珍珠怎么可能舍得让她蒙尘?
别说姜年连了,就连他都不愿意。
小公主就应该活在象牙塔里被爱包围,不知道烦恼的滋味到底是什么。
季冷与姜年连告别后走到隔壁,拿出钥匙开门,门锁被扭开时,他回身挥了挥手,看着姜年连将门关上后才进去。
南方的回南天到了,陶瓷墙壁上沾染上湿漉漉的水汽,就连木制的地板都没能幸免遇难。
季冷换好鞋子后便将自己丢进客厅的懒人沙发里,仰着头望着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屋顶。他的一双长腿因为空间限制屈起,窗外的天空阴沉沉的,乌云仿佛透过缝隙钻了进来,将他晕染得颓丧又懒倦。
但姜姝的家却是温暖的,米黄色的墙纸、暖色系的家具,被精心装饰过的屋子洋溢着爱与温馨,和他家样板间一般的精装房截然不同,就连他这样冷漠的人,身处其中时都变得柔软了起来,疏离和冷淡尽数收起,小动物似的露出脆弱的肚皮。
季冷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时光倒流,他回到了小时候。
说起来,“小令”这个小名,还是姜姝小时候给他取的。
季冷搬过来的时候年纪不大,九岁,才上二年级,背着一个黑色的小书包,上面绣着他的名字,那是保姆给他绣的,标准的瘦金体样式,很好看。
姜姝比他小半岁,正处于对任何事情都充满强烈新鲜感的年纪,撞见一回后便央求文蕤给她搞个一样。
“要像隔壁小令哥哥那样的噢!”小姜姝认真强调道。
她年纪太小,思绪正是活泛的时候,上课特别爱走神,正儿八经的知识不怎么听,老师的玩笑话倒是被她记在了心里,从此遇见不认识的字基本都是认字认半边,错把“冷”字读作了“令”。
文蕤那时还奇怪,小令哥哥那样的是哪样的?小令哥哥又是谁?新来的邻居小孩儿叫季冷的呀……
而且说是“哥哥”,其实两个小孩都差不多大,同一年不说,就连生日都在上半年。
总之后来小令就阴差阳错成了季冷的小名。
季润麒和白桃一贯叫的是他的名字,那时的保姆按照季润麒的要求,没给他取一些“乱七八糟“的昵称,叫的也是他的名字。
“野性的狼不需要乱七八糟的称谓。”这是季润麒的原话。
白桃没说什么,显然是认同丈夫这个观点的。
只有姜姝一家才会叫他小令。
这是他唯一的小名。
不过姜姝现在很少这样叫了,少女的羞耻心化开了她的部分童真,剩下的童真已然转化做纯洁的天真,尚未开窍,不懂男女界限,可以理所当然地邀请他进入她的卧室。
季冷将手盖在眼睛上,缓慢地呼出口气。
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但他得知道。
幼时的小姜姝声音变得清脆起来,五官长开了,脸颊肉少了一点,俯在他身前轻声喊着他:“小令?”
温热的呼吸轻轻洒在脸侧,季冷动了动,放下遮挡眼睛的手,还未反应过来便对上一双黑漆漆的水润眼眸。
姜姝眨眨眼,纤长的眼睫忽闪,见季冷应声醒来,她放心地从沙发上拿了个抱枕在他脚边坐下仰着脑袋看着他笑:“你醒啦。”
她有季冷家的钥匙,按下门铃后安静等了一会儿没人应答,因为担心季冷出了什么事就自己开门进来了,还好他只是睡着了而已。
小时候就有一次,她一直按门铃都没有人来开门,小姑娘有的时候也挺轴的,一个人整理好小裙子后默默地缩在门边蹲下,等了许久都无人经过,她便用电话手表联系自己的家长。
等姜年连辗转联系上季家的保姆的时候,季冷已经高烧不醒了。
不过好在没什么大碍,只是看着吓人而已。
姜姝有些后怕,哪怕自这以后季冷一直积极锻炼身体。
为了让她放心,他干脆给她配了一把家里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