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春雾氤氲

海边吹来炙热的风,地中海餐厅露天外场,烈阳晃人眼眸,加纳利海枣树鱼鳞般枝叶耸入栏杆,青翠错叠金灿。

白桦树圆形餐桌上摆放鹰嘴豆泥和皮塔薄饼、羊肉香肠披萨和烤章鱼沙拉。

混搭的食物混浊的味,晏知愉滤过茶色墨镜轻瞥一眼,垂眸望向蕾丝桌布,开始漫无边际发呆。

全桌都不合口味,不单食物,还包括人。

用餐时摘下墨镜才符合礼仪标准,但她怕摘下来,对方的唾沫会溅射到她眼珠。

相亲男已自信发挥半小时,肺活量可怕得惊人,浮夸吹嘘自己事业有成,身上搭配金腕表金胸针,暴发户气息满溢。

晏知愉至今都没正视对方面容,只知道他满嘴跑火车,折磨得她耳根生茧。

相亲就像花钱找性骚扰,而长辈们却乐此不疲。

之前她都能逃跑成功,这次逃到半路被老妈截胡,开车押到现场,让她在这和油腻男鸡同鸭讲。

持续输出四十五分钟,相亲男终于喘口气,夸她真有耐心,催促一起用餐。

“杜先生青年有为,可我刚毕业不久,接下来还计划攻读博士,实非您良配。”晏知愉摘下墨镜握在手心,平视对方,体面发张有好人牌。

“晏小姐,你别谦虚,耶鲁大学戏剧学院本研连读,已经高于普通女人水准,况且。”

相亲男猥琐的眼神游离,定睛在她胸口再往上看她的脸,唇角稍抬:“你的颜值也是数一数二,我们的后代肯定出彩。”

搁这选妃呢?八字还没一撇,孩子都想好了,最烦自以为是普信男。

晏知愉今日穿着DIOR早春蝴蝶金线刺绣连衣裙,自觉足够保守,不明白怎么还会遭遇这种下流凝视。

她眉心稍稍皱起,“可我不喜欢你这类型。”

相亲男神情凝滞,摔下刀叉,当场破防:“你要不是姓晏,还不配给我擦鞋。”

他的举动引发服务生驻足回望,其他宾客也都头勾勾瞧向他们这一桌。

有大病!再谈下怕自降档次。晏知愉戴回墨镜,拎起初雪房子包,起身离座。

反手拿出手机给他看,WhatsApp群内正在实时视频,她在对方开始说话就同时直播。

群内凑集双方父母,除了相亲男,其余人同步参与。

家长们似乎都抱着戳和态度,全程静悄悄,不过现在应该静不下来了。

她拿正手机,粉唇挑起嘲讽微笑:“杜叔叔,徐阿姨,你们好呀!您儿子说我不配给他擦鞋呢,这也确实,我也不会擦,辛苦你们找个会擦鞋的入门哦,再见。”

对面那张脸明艳得夺人心魄,相亲男看呆数秒,迟缓地恼羞成怒,他沉下脸拿pizza砸她,服务员立即围上来制止。

晏知愉惊得瞪大眼睛,怕对方再发癫,她蹭地转身跑下楼,边跑边打开代步软件叫车。

司机不久就到,她急忙拉开车门,坐到后排,迅速报出家庭地址,转头看后面有没有追上来。

白人司机惊艳她的长相,瞧她一脸急样,善解人意地脚踩油门。

等待红灯时,司机透过后视镜望后排,富人区的少女,皮肤较其他亚裔更为白皙,东方面孔却无典型内敛姿态,明媚得热烈。

抵达目的地,司机缓缓停车,按纳不住和她道别:“ Good luck for you!”

晏知愉接下客套祝福,浅浅朝他漾出友好微笑。

回到家,就见秦有薇坐在客厅沙发,回眸恶狠狠瞪过来,脸比一个月没洗的抹布还黑。

晏知愉没心情应付暴风雨,直接上楼沐浴。

全身泡入放满凉水的浴缸,她闭上眼睛,彻底洗涤饭间沾染的恶心男臭味,水满得溢出,淹没马拉齐浮雕瓷砖。

浴室外,秦有薇重重捶击黑胡桃木门板,破口责骂,骂她不懂事,骂她不来事,骂她不好好珍惜,骂她生性孤傲。

数落完,她歇斯底里,哭自己命苦。

六年前,秦有薇二婚,继父晏云徊带她们到美国定居。

晏知愉改名换姓,晏家资源雄厚,助她入读名校和获得美国国籍。

只是,换个国家生活,秦有薇还是老一套,要她嫁豪门,攀高枝。

即便她高学历,在母亲眼里,也只不过多一份嫁人的筹码。

母女俩不是第一次在婚事上起争执,起因就是她名义上的爷爷临终前立下遗嘱,晏家未婚后裔每月可到家族信托内支取100万港币,到她这就是每月50万。

老爷子还在的时候,很不喜欢她抛头露脸当演员。

可她不会为谁改变自己的步调,因此,她就成了不肖子孙,荣获“特殊待遇”。

在她看来,没有血缘还能分到零花钱,她已经很满足。

可秦有薇却认为晏家在羞辱她,母亲不赞同老爷子的分配方案,却认同老爷子的保守观点。

于是逼婚得更紧,也屡屡到片场拦人,成为她演艺生涯的最大那颗绊脚石。

以至于她大学至今,才拍三部电影,还都是小配角,糊穿地心,好莱坞三十六线查无此人。

外面哭声渐停,晏知愉踏出浴缸,裹上头巾和浴袍走出去。

卧室没人,她移步到走廊,倚在木栏杆探头往下,秦有薇正躲在晏云徊怀里诉苦。

好巧不巧,两人感应到她,齐齐望上来。

“晏知愉,我警告你,要么和杜家那独子好好相处,要么滚出这屋,我没你这女儿。” 秦有薇双眼通红,声嘶力竭。

“有薇,别这样,他配不上我们愉愉。”晏云徊搂住秦有薇双肩,勉强挤出微笑:“愉愉,你做得好,先到厨房吃点,我和妈妈好好说说。”

“说什么说,她过两天好日子,真当自己大小姐……”

晏知愉咬住唇瓣不言语,掉头摔门下锁,扑倒在被窝,眼尾滚下热泪。

卧室隔音不好,客厅争持声、盘子摔碎声清晰入耳,平时温柔儒雅的继父,也难得拔高音量。

模范夫妻何必为她这点小事吵架,硬要二选一,她走便是。

抬起衣袖揩掉泪水,查看最近回国航班,4小时后有班洛杉矶飞广州的航线。

楼下争吵声越来越大,她眼窝热腾,吸吸鼻子,买下机票。

利落拾掇行李,吹干头发,换上便服,拉着滚轮箱下楼。

客厅只剩保姆在收拾狼藉,她交代几句,起身赶往机场。

上机前,晏知愉寻找房源,凑巧有合适屋子,预付点押金,房东愿意保留等待。

下午1点,飞机准时起飞,舷窗外曦光愈发鲜艳浓烈,她五味杂陈,戴上眼罩休息。

一天后,晚上19点10分,飞机降落广州白云国际机场。

长途飞行,屁股都快坐成八瓣,她伸腰揉肩,戴上口罩和帽子,下机。

走出通道,潮湿寒峭的空气直达肺腑。

好饿好冷,穿薄衫遇倒春寒,她像个流浪汉,扒拉行李箱内的小毯子披在肩上。

机场聚集人潮在迎接男团,粉丝尖叫声连连。

疲劳的她,看谁都一个样,没兴趣地别开眼,拖着沉甸甸的行李箱靠边行走。

机场出口,满天堆积红色浮云,夜空落下针尖细雨,风斜斜吹,路边绿树推推挤挤。

冷雨抽打手背,凉意从脚底窜上脑壳,她不禁打个寒颤。

澄黄路灯在地面绽开圈圈光束,不远处有辆普尔曼打灯靠边缓停,雨点落在车灯前,黄滚滚如跳跃的精灵。

保镖下车,挺着银狐狸头柄黑伞撑在后座门边,躬身打开车门。

伞檐外雨丝如珠坠落,一条修长直腿迈下地面,后座的鸽灰色西装男人走出来,站在伞下。

春雾愈浓,他从夜幕走来,模糊不清的轮廓逐渐清晰,高挺鼻梁上架着黑色口罩,挺拔优越的身姿吸人眼球。

寒风撩起他的衣摆,翼尖布洛克牛津鞋未沾半颗尘埃。

他姿态从容,款步往前,如漫步在顶奢T台,矜贵淡漠。

擦身而过,男人垂下眼睫,侧眸望她一眼。

秒速中,两人短暂对视,他眉眼疏离,抽回眼神,她却不自觉睁大双眸,站在原地看得出神。

对方看她的眼神不杂任何情绪,晏知愉却瞬息呼吸放缓,神思清明几许。

男人较之前面的男团还惊艳,脸虽遮盖不清,但难掩倨傲贵气直冲视觉。

或许是她的眼神太过粘人,男人若有所感,停下脚步,不疾不徐回头。

他稍抬冷白指节,勾下口罩,精致深邃的五官瞬间如花苞盛绽。

晏知愉杏瞳愣直,口罩下的鼻息瞬即停滞。

男人浑身充溢高不可攀的冷欲感,挺拔身量挡住光源,影子侵笼,覆下一片阴影。

他薄薄眼皮垂落目光,低沉的嗓音随之响起:“有事?”

站在他的影子里,晏知愉咽了咽喉咙。

世界一瞬静音,进进出出的旅客从他们身旁路过,全都模糊成背景板。

缓了缓神,意识到自己耽误到对方时间,她低着头,轻摇两下脑袋。

机场外围灯光昏暗,地面上,两只鞋码差异过大的鞋对立而站。

黑皮牛津鞋油光锃亮,棕色羊皮乐福鞋却沾染土灰。

牛津鞋左脚移动,转身,离开视野。

晏知愉慢慢掀起眼帘,裹着毯子远远张望,目光紧随肩背挺阔的背影,直至焦点消失在视线尽头。

眼界所及空荡荡,她垂头转身,心脏仍速动不止。

果然漂亮的人能治愈人心,心情阴转晴,她摸出手机,打车去出租屋。

晚间加下雨天,打车的人较多,她立在寒风里苦等,迟迟未果。

一位身材魁梧,眼戴墨镜的保镖逐步走近,递来一个黑底浮雕鸢尾花图案的中号纸袋。

对方一脸凶像令人发怵,怕袋内是不明物体,她不敢接,肩膀微缩,后退两步。

“我哋老细畀你嘅,把遮同埋一万蚊,一啲食物,你揾个地方避寒,袋入边仲有救助电话。”

(我们老板给你的,一把雨伞和一万元,一些食物,你找个地方避寒,袋里面还有救助电话。)

保镖公事公办,见她不拿,便将袋子放在她鞋前,用普通话和英语重复上面的话。

合着被当作难民,晏知愉无语得扯起嘴角,蹲身查看。

正如对方所说,袋内装着一把折叠黑伞、一个红包,面包和一份馥郁扑鼻的热可可,还有一张纸条,上面手写临近救助点地址和电话。

她仰起头,酝酿出蹩脚粤语:“多谢晒,钱我唔使,你老细系边个?”(多谢,钱我不用,你老板是谁?)

保镖没有回答,轻点头,转身走入机场大厅。

晏知愉蹲在那里,风吹得她的神志和头发一样凌乱。

意识回笼,她拿出热可可啜饮,醇香弥散在鼻尖,温暖得眼眶滚烫,还好,生活还不算太糟。

心中腾生暖流,突然有股冲动,想看看是谁这么好心。

趁现在还来得及,她把行李移到角落里,锁上栏杆,偷偷循着保镖的路线追上去。

机场人流逐渐稀少,还挺好找,不出一会,就寻觅到踪迹。

前面黑压压一片,她躲在座位后面偷看,救助她的,原来是那个惊鸿一瞥的男人,可他看起来似乎很难相处。

保镖脚步匆忙返回机场贵宾区,穿越重重黑衣同事,停步在一个气质比春寒还料峭的男人身侧,低声汇报:“谢董,东西送过去了。”

男人长指撩动,示意他退下。

私航机长以半跪的姿态凑在男人膝前,手里高举傍晚到现在的出入口实时视频。

男人居高临下,黝黑眼底辨不出情绪。

看完视频,他语气平淡地下定判断:“丢了。”

“谢董,实在抱歉,小狗太小,笼子没关好,就跑出来。”机长额头冒冷汗,太阳穴青筋暴起,“我们会赔偿的.......”

“别轻易下跪。”男人缓缓起身,侧脸微倾,低沉磁性的嗓音落下吩咐:“贴出悬赏。”

机长还是吓蒙状态,男人单手扶他起身,余光察觉到异样视线,他恍然回头。

晏知愉猛地下蹲,捂住嘴巴,心脏狂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