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一过,踏雪也暖和了不少。
神慈照往常一般坐在院子里,他什么也不干,就听着门外的侍卫们闲聊。
“听说苍傲人跟疯了一般,上月里李副将得令将徘徊在雪原的暗卫清除,结果入了埋伏,副将死里逃生结果身受重伤,现在还没醒来呢。”
“李副将伤了?他们苍傲人还没那么大能耐的吧?霜小姐和李副将女儿可是以姐妹相称,这会儿不得带着李小姐冲过来大发雷霆?”
“唉,还是觉得自己喂了一头白眼狼吧,我就说怎的这些个月没见霜小姐过来送饭菜。”
“哈哈,贵人送的佳肴吃久了这会儿只能天天喝碗粥填饱肚子,以后的苦还多着呢。”
……
“我是来送食盒的。”
一个女人提着食盒从马车上下来,她衣着华贵,两鬓边已经留了些许白发。
“李、夫人。”
门口的侍卫恭敬鞠躬,然后看了眼夫人手里的食盒。
“这、这里面是苍傲质子,夫人来送食盒……”
李夫人嘴唇一挑,很是不屑,“怎么?霜儿能来,我便不能?”
“那、那自然不是,请,请。”
这李夫人是王族的一旁支,虽无封号傍身,却也受万人敬仰。
只是她此番来送饭在意料之外,她前些日子丈夫重伤,这会儿来给这质子“献殷勤”,侍卫们只是想想就冷汗涔涔。
——她这是要毒杀他!
神慈褪下身上的玄色衣裳,重新拿下架子上的青衫罩住,就悠哉悠哉踏出卧室。
自打霜不来了,他的一切饮食起居都由原先的厨子和仆从负责,他们每日从京城里送饭过来,永远都只有一碗参了不知多少水的稀粥,有时候经常有异味。
反正能活命就行,还管得上照顾自己的口味呢。
今日送饭的看着陌生,她穿得太过招摇,纵使神慈想装瞎也没个办法。
他走近瞧着已经摆好的几道佳宴,一边还摆着精致的酒壶。
“……”
有人要他死。
李夫人也不加掩饰,直白说道:“被你们苍傲反将一军,我连我夫君最后一面也没能见着,这酒还请殿下赏脸喝了。”
神慈眼神一滞,竟不想真的到了如今这一步。
“这些菜都是照着霜儿往日送来的挑的,我踏雪待你不薄,这份感激之情,你当记得,刻在心里才是。”李夫人准备周全,她眼睛红肿,想来是为丈夫痛哭了不久。
那些侍卫们听闻的消息还是太少,李副将驻扎雪原,最后身受重伤医治后仍是气短,李夫人听闻噩耗连夜奔赴雪原驻军的营地,却是连最后一眼都未见得。
这么大一个家,他就这么丢下了。
“夫人想置我于死地,踏雪国君可是发话了?”神慈还是很镇定地在石桌边坐下,这些饭菜看着可口,但他怎么也无法动下筷,“即便杀了我,苍傲也不会在惜,你们军中大乱正是乘虚而入的好时机,我苍傲便更好将雪原攻占。”
“苍傲贱人,看我不撕了你的嘴!”
李夫人一时气昏头,抄起手就往神慈脸上拍下去。
“啪——”
这一掌挨得实在,不仅力道重,发出的声响也极大。
站在树上的雄鹰吓得扑棱了一下翅膀,鹰隼的目光却一刻也未移动。
神慈左脸生疼,他日渐枯瘦,反抗的力气也所剩无几,仅是这一巴掌就将他从石凳上拍倒到了地上,差点意识也留不住了。
李夫人不解气,这次抄起桌上的酒壶俯下身子来就要往神慈嘴里灌。
“唔……”
神慈狠狠咬住牙关,李夫人也不管那么多,就着壶嘴一顿猛戳。
“我倒是要看你的牙硬还是我的酒壶硬!”
她这话音刚落,陋居的大门就被再次推开,只听一声轻婉的女音呵斥道:“李夫人,您这是在做甚?”
进门的女人头顶着繁杂的金簪,只是轻微一动,那些吊坠就碰撞发出“叮铃”的清脆声响。
她身着金凤纹案的霓裳羽衣,只是往那一站就带着一股帝王的威慑,再看那门外的侍卫,都是半跪在地盯着地面的。
疯癫的李夫人醒过神来,她将酒壶放下,跪着转过身,“殿下……还请您给我主持一个公道……”
“如此姿态,真是给李副将蒙羞!”
神慈抬手拭去嘴边的酒水残留,一言不发看着来的人。
鸢真长公主,踏雪国国君的皇姐,也是踏雪第一将军的夫人。
她自小聪慧,而且也是最像踏雪前任君王的人,若非是个女儿身,这踏雪的皇位应当属于她,只是她自己也无这份追求,早年间就嫁出去离开了皇宫。
……
玄鸢真将目光往神慈身上一瞥,而后重新打在了李夫人身上,“就算是想为李副将报仇,这气也不该撒到这无知小儿身上,何况他现在的身份还是苍傲的三皇子,苍傲国君的脾性天下人都是知道的,莫要给我踏雪添乱。”
“可、可是殿下……我夫君就该死吗?我该找谁寻仇?”
李夫人跪着往前行了几步,拉住长公主的衣角,哀嚎问她。
“圣上自有思量,你且回去安顿李府上下,此仇,定是要向苍傲人讨回来。”
长公主带来的几个亲卫将李夫人抬了出去,四下再次变得安静。
“……见过鸢真长公主殿下。”
神慈依旧是坐在地上的姿态,口中的话说出来也懒懒散散,似带着一些许不满。
玄鸢真看着地上那壶倒翻的酒壶,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
神慈大概能猜到一些——
如果他死了,他们能解一时之恨;但如果他死了,苍傲也能借此再次发兵。
踏雪这次战役死了一名副将,士兵们此时士气受了些挫败,短时间内实在不适合再抗敌。
“苍傲质子神无期,你要活命吗?”
玄鸢真嗓音清亮,眼眸里藏着让人看不懂的情切。
神慈淡笑,“我的命不矜贵,活与不活刚刚就攥在长公主手里,何必再来试探我?”
“……本宫想你死,可有人要你活。”玄鸢真拂袖,那碎发贴在脸上,竟是衬得她更加貌美,只是她接下来的话音冷若冰霜,“命矜贵与否全在自己是否惜命,无期殿下早做打算,本宫已知你时日不算多了。”
玄鸢真留下话转身离去,招来了一阵寒风。
明明冬日已过,这缕春风却如此刺骨。
大门合上,树上停驻已久的雄鹰扑腾翅膀站到神慈臂上,叼下一卷纸条。
——此番万无一失。
看到这几个字,神慈总算舒了口气。
他潜伏踏雪做质子只是为了安插更多暗线在踏雪,他的暗线有混迹军中,也有混迹于市野,专门搜集踏雪的布防和路线。
本来每日负责送食的都是他早已安插在踏雪的线人,只是中途出了个霜小姐,让他有一阵子无法联系到暗线。
他也提防过霜小姐,只是他的暗线也查不到这姑娘的背景,只能打听到她爱好是整日都要跑到雪原驻军那边的雪地里打滚。
……你到底是何人,霜?
七日后。
踏雪近日一战连败,苍傲士兵士气渐涨,好几番乘胜追击。
踏雪朝堂上,踏雪国君将军中急令阅完,一手将奏折丢下台阶。
“阴险狡诈的苍傲人,雪原驻军的营帐和暗侍他们是如何得知的?”
“还有低山后埋伏的一千将士都被一网打尽,此等隐秘的一块地方他们都能找到!斩将军,你如何看?”
着黑铠的斩将军从一排臣子中站出来,曲肱道:“末将不知,低山这处将士不曾迎过敌,苍傲人断不可能发现,末将……末将只是猜测,军中许是混了内鬼。”
“军中混了内鬼?”
“这踏雪军自打那苍傲质子入城以来就屡次败退,莫不是那质子从中捣鬼?”
“那质子?他即算有通天的本领,陋居看守这么严,他可是门都未出过,怎么通报消息?”
“你忘了给他送饭的那霜……”
“都给朕住嘴!”
踏雪国君一声吼出来,那议论的臣子话未尽,又憋了回去。
一官员从一侧站出来,举着笏板,“陛下,臣有一言。”
皇帝抬手,重新在龙椅上坐下:“爱卿讲便是。”
“……苍傲质子入京已有两年,我踏雪也正是近一年连连败退,这质子虽未出府,但无人知他是否还有人暗中助力。”那臣子将刚刚讨论的那些一一总结出来,“霜殿下曾日日出入质子住所,恕臣妄言,霜小姐与这质子或许早就有所勾结。”
“放肆!霜殿下才多大?你怎可非议?”
一官员破口大骂。
皇帝扶额,这会儿他只觉有些偏头痛。
“一质子若是从中作乱,那必是陋居督察不利,将这些归咎到霜儿身上,这就是王大人得出的结果?”
清脆的玉石碰撞擦出的声响于大殿外响起,玄鸢真缓缓走进来,只闻朝堂上的臣子都纷纷跪下行礼。
“长公主殿下怎可上朝堂?”
一官员跟着伏在地上,一脸不解。
“先帝离世前曾颁下一道圣旨,长公主若有心,也可随意上下朝堂,这事老官们都知道。只是这长公主向来无心朝政,今日许是将军为难,来解围罢。”
玄鸢真走到台阶下,那眉眼中的帝王之威竟然都胜过了龙座上的踏雪国君。
“此前,李夫人同苍傲质子寻仇被本宫拦下,本宫见那质子临危不乱,这正好能说明这个质子或许留有后手,若想钓出这质子背后的人,还需放长线。”玄鸢真异常冷静,说得不少人跟着一齐思考,“圣上可下谕令将苍傲质子斩首示众挂于城楼上,若有人前来阻止,一网打尽便是。”
皇帝思虑一番,有些犹豫,“可若是无人阻挠呢?”
“那杀便杀了,我踏雪也无损失。”
朝上的臣子们听着都抬手抹了把冷汗。
这鸢真长公主不愧是承袭先帝,若是放在苍傲怕也是要落得个凶狠残暴的暴君名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