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话令在场之人无不惊诧,若所言当真,那岂不是说……
这一猜测太过惊骇,谁也不敢妄下决断。
剑阁长老冷厉出声,“一派胡言!你既然知道一切,为何一开始不说出来,偏偏等到盟主闭关才来生事!”
梵音垂泪,“我虽有心揭发真相却担心人微言轻,因此才想着先隐而不发,私下里找机会接触钟离少主,请他主持公道。”
“可谁知青衍真君已对我起了疑心,竟让谢檀在龙脊山内对我出手,若我此时不说,只怕日后再没机会开口了。”
谢檀冷静下来,看着她冷声问,“说了这么多还不是你的一面之词,龙脊山内我从未见过你,诸位长老若不信在场弟子都可以为我作证。”
“且你所说的信我们从未听说过,焉知不是你信口雌黄!”
梵音难以置信抬头看她,“举头三尺有神明,做没做过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弟子受你威胁自是向着你说话,可谢远竹总归是你弟弟,他自不会诬陷你,他为何受伤待醒来之后长老们一问便知。”
“父亲送给钟离少主的信为何石沉大海,我一家又为何惨遭灭门,你当真全然不知吗?仙盟之中谁又能只手遮天拦下给少主的信?”
谢檀被她颠倒黑白的本事气笑,“你还知道举头三尺有神明?那你还胡诌些什么!”
不少弟子闻讯赶来,为降低影响,百稽沉声,“兹事体大,你空口无凭,此事还需再议,先行关押起来吧。”
梵音低垂的眸子闪过一道冷光,钟离聿挡在她身前脸色透着山雨欲来的阴沉。
“慢着。”一道温和声音自人后响起。
人群自觉向两边退开,露出一袭道袍仙人之姿的青衍。
剑阁长老惊讶,“盟主怎么提前出关了?”
青衍信步走来,面色平和同他说话,“既然此间之事因我而起,自然也要由我了结。”
停在梵音身前,他对百稽说,“与其让弟子们心中疑惑,倒不如现在就把事情说清楚好。”
他看着梵音的目光仍旧平静,“你初来那日我便派人去核查你的身份,一个实力低微的柔弱女修,能在罗刹阁的追杀下一路逃到仙盟,这实在令人不解。”
“就在刚刚我收到消息,梵音的尸骨已经入土安葬,所以你究竟是谁呢?”
梵音眸中升腾起仇恨,“我的丫鬟代我赴死,那尸骨自然是她的!你竟做出掘人坟墓之事简直道貌岸然!连死都不让我一家安生吗?”
“仙盟有一秘宝叫做溯骨镜,能以死者白骨为介,请亡灵一叙,你若执迷不悟,那便只有溯骨辨真假了。”
梵音抬眸冲他浅浅一笑,说出一句令在场之人都十分不解的话。
“那可真是太好了。”
她从储物锦囊里拿出一个黑沉沉的檀木匣子,翻开匣盖,露出里面一截白骨。
“我说过若无真凭实据,哪里敢当众揭发你。父亲查访多年数次进出罗刹阁,才有机会盗出元珩真君的一截肋骨。”
“这骨身之上虽有剑痕,却模糊难辨,我本还担心你会抵赖不认,既然仙盟有溯骨镜这等秘宝,那不如现在就溯骨请灵,若我有半句假话,任凭各位长老处置!”
钟离聿发红的眼盯着那截白骨,一滴泪猝不及防滑落,他不去理会,沉浸在记忆里仿佛回到年少初到仙盟时。
师父为人严肃,却会在他想家时温声安抚,也会牵着他的手走上仙盟中最高的山峰,指着家的方向告诉他长大变得厉害了就可以随时回家。
若一开始众人还觉得她的话是天方夜谭,如今看着匣子里的白骨,心底怀疑的种子开始生根发芽。
倘若没有十足把握,她怎敢要求溯骨请灵?可若她说的当真……
一双双眼睛或直白或隐晦地落在青衍身上,而他仍是面色平静,丝毫不见慌张之意。
他开口,“那就依你所言,来人,去请溯骨镜。”
有人依言退去,不多时小心翼翼捧着一面古朴圆镜呈上来。
青衍道,“溯骨请灵就由百稽代劳,我理当避嫌。”
百稽颔首接过,神情凝重走向梵音,举起溯骨镜默念法诀,一道光华从镜中溢出照在白骨之上。
众人屏息以待,却迟迟不见亡灵现身,溯骨镜平滑的镜面皲裂出一道道纹路,百稽拧眉停止施法。
溯骨镜不光没能请得亡灵现身,镜身居然还碎裂了!
问医堂主淡淡出声,“事情还不够明显吗,我等都被她戏耍了。”
剑阁长老愤而甩袖,“就地诛杀!我剑阁没有这等弟子!”
“溯骨镜碎的倒是时候。”灵兽峰长老意有所指。
阵阁长老顿时眼睛一亮,“可不是,若溯骨镜在请灵之前就坏了……”
他的话音戛然而止,再迟钝也有些眼色在,何况江白嗓子都快咳冒烟了,他不为自己也得为徒弟着想。
见无人出声,百稽沉吟道,“我施法之时溯骨镜确实未曾损坏,如今请灵不成也不可继续任你造谣生事,暂且先关押起来,待各峰长老商议后再行决断。”
钟离聿眼角泪痕犹在,声寒如冰,“事情真相没弄清楚前,谁也别想带走她。”
剑阁长老横眉斥责,“元珩盟主当年如何对你?良心都被狗吃了不成!为了给自己脱罪,你真是毫无底线可言!”
“我只要一个真相,给我自己,也给师父。”钟离聿下颌紧绷,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意。
青衍叹息,“你还是执念太深,这场闹剧就此收尾吧。”
各峰长老齐声应是,百稽出手要强行带走梵音,钟离聿不退不避,欲要与他动手。
正在这时一道沉冷声音响起,“尊师重道你就是这样学的?”
一袭墨黑色织金衣袍的钟离宴脚步沉沉走来。
钟离聿委屈低头,“哥。”
“给百稽堂主赔礼。”钟离宴说。
钟离聿二话不说依言行礼,“刚才是我冲动,百稽堂主勿怪。”
在场之人除青衍外均向钟离宴颔首,“少主。”
钟离宴一言不发,无人敢擅自抬头,他停在梵音身前,抬手接过她捧在手里的匣子,指尖碰触,皆是一片冰凉。
梵音垂下手交握在身前,她就知道,他不可能不来。
她根本没抱希望于靠一根死人的骨头就能扳倒青衍,她的目标始终只有他一个。
她将自己暴露在人前也置身于危险,今日这番行事并不稳妥,可却是她能接近钟离宴最快的办法。
木匣置于掌中,钟离宴垂眸看着,脸上瞧不出喜怒。
“你起来。”
梵音眼中诧异一闪而过,他不该问问关于他父亲的事吗?这块白骨是不是真的,她有没有说谎,她的目的是什么?
问什么都好,问什么都应该,她都能应对得当,可她唯独没设想过,他会让她站起来。
长久跪立双腿早已麻木,她撑着地面起身,膝盖刺痛差点踉跄摔倒,被一直站在身后的穆宁下意识伸手扶住。
她轻声道谢,穆宁收回手,顺势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
钟离宴合上木匣,修长的手指摩挲匣身纹路,“梵音姑娘可否将这东西赠与我?”
他一顿,“或者你也可以提出交换条件。”
梵音摇头,目光真挚,“这本就是父亲要交给钟离少主的,你相信我父亲吗?”
她急切地想要获得他的信任,“我没有说谎,我也不知道溯骨镜为什么会碎裂,如果你也不信我的话,那我真的没办法了。”
“父亲的信你为什么没收到?如果你能收到,我家人是不是就不会死了。”她轻颤着问。
钟离宴没有回答,只是眉宇间的淡漠消退了些,目光越过她,落在仍旧颔首的众人身上。
“溯骨镜有劳百稽师叔尽快修复好,在此期间梵音姑娘我会带回雾凇崖,待溯骨镜修复完好再行请灵。”
众人不论心里如何想,此刻都无有异议,“谨遵少主吩咐。”
钟离宴离开前看过来一眼,梵音心领神会跟在他身后。
钟离聿幽沉目光毫不避讳落在青衍身上,冷笑一声转身离开。
钟离宴的院子建在雾凇崖畔,崖顶常年积雪,入目一片纯白。
梵音还穿着剑阁单薄的玄黑窄袖弟子服,身上冷的不住打颤。
钟离宴在前沉默走着,她紧跟在后不敢落下一步,步子散漫的钟离聿不远不近走在她后面。
茫茫雪地中三人留下一串长长脚印,很快又被一阵仓促而至的大雪覆盖。
待行至雾凇崖的院落,梵音已经冻得嘴唇发白。钟离宴吩咐人给她取来披风,又在屋子里升起炭盆,她的脸色才逐渐恢复红润。
钟离聿情绪抽离以后又恶劣如常,嘲笑她,“修仙之人哪个如你一般体弱。”
她捂住胸口柔弱咳了两声,刚要说话,手腕便被人握住。
钟离宴高大的身影立在身前,投下的阴影印在她裙摆上,他目光专注为她把脉。
“你的内伤很严重。”他声音沉稳。
她的呼吸不由轻了些,为他突如其来的动作。
真的只是把脉,还是在试探她?
“你在紧张?”他指腹压的更重,清楚地感受她愈跳愈快的脉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