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是你。”钟离聿盯着她的眼睛问。

兜帽掩映下的下巴小巧白皙,与孩子时的婴儿肥略有差别,钟离聿莫名觉得荒诞。

“你说是谢如卿杀了我师傅?”

“谢如卿,原来他叫这个名字。”梵音轻嘲,“糟蹋了。”

钟离聿的剑锋对准她,“我问你,是他吗?”

“当年你师父一剑之下无人可挡,他本可以带走你的,他本不会死。”

“是你如今尊奉的盟主青衍,在他最没有防备时,从背后一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他杀了人却面不改色,抽出剑又往自己身上刺。”

曾经被强迫遗忘的画面再次鲜活起来,钟离聿想起那是被关在罗刹阁的第五天,他哭的眼睛红肿,嗓子也哑了,心中疑惑每日都来奚落他的女孩今日怎么一直没来。

这样想着,阁楼的门就被推开了,他已经做好还击的准备,可女孩却只是神情惊慌的走进来。

她在困住他的铁笼旁蹲下,头陷在臂弯里无声哭泣,他觉得奇怪,自己并没招惹她。

他毕竟是个男孩子,主动学着她说话的样子安慰,可她却哭的更厉害了。

她不抬头,瓮声瓮气地说,“你师父来救你了。”

他激动的想要立马钻出笼子去找师父,想好了见到师父以后一定立马认错,他保证不会再偷偷跑出来了。

他心情好起来,对女孩说话也很有耐心,问她是不是被人欺负了,等师父找过来,他会求师父帮她的。

女孩不说话,用衣袖胡乱擦干净脸上泪水,一双眼睛红彤彤地看他,“我放你走,谁都不要管,现在就回仙盟去。”

他不解,“我在这里等师父就好,师父会来接我的。”

女孩却已经打开铁笼,揪住他衣襟一把拽出来,“你很累赘的,在这里会拖累你师父,回仙盟去等他。”

他还想拒绝,可是女孩却看着他无比认真地说,“你现在要学会听话了,懂吗?”

确实是这样,如果他当初听话呆在仙盟就不会被坏人捉住,也不会麻烦师父跑来救他,不能再给师父添麻烦了。

他听了女孩的话,一路上被女孩紧紧拉住手带到一条下山的小路,她说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就安全了。

临走时女孩突然喊住他,犹豫了很久才说,“你不要太相信别人。”

当时他不懂这句话什么意思,有些不舍地问她叫什么名字,万一以后再遇见,他怕认不出她。

小小的女孩却只是摇头,用他当时看不懂的神情说,“我没有名字,以后我会成为一个刺客,只有我想杀你时,我们才会遇见。”

那条下山的路他走的那样懵懂,那条路上的他永远不会知道,他的师父就死在离他不远的地方。

后来千百次回想他都无比憎恨自己,为什么信了女孩的话独自逃走,为什么不冲回去找师父。

哪怕他根本改变不了结局,哪怕是和师父死在一起。

钟离聿想起他一路辗转回到仙盟时,看到的只是满目的白,所有人都对他怒目而视,他们说师父是为了救他才死在罗刹阁。

他震惊惶恐,师父怎么会死,她为什么骗人?

每个人都恨不得让他给师父偿命,长老们要逐他出仙盟,家门以他为耻,他麻木地接受一切。

本该如此,他做错了事,酿成大祸,本就该受到惩罚。

谢如卿养伤归来那日,大家从他嘴里得到证实,师父就是为了救他才死在罗刹阁首领青衣手中。

无需旁人对他审判,年少的他笔直跪在师父灵柩前,用拜师那一日师父赠的剑抵上胸口。

执事长老们站在一旁冷眼旁观,无人拦他,也无需人来拦,他本就一心赴死。

后来是一道更为高大的身影无声跪在他旁边,骨节分明的手握住他的,未曾用力却不容置疑地拿走了他的剑。

他的脸冷肃无情,用平淡无波的声音告诉他,死偿还不了师父分毫,活着才能。

顶着所有人欲言又止的目光,他将年少的他带出灵堂,没有一个人敢出言阻止。

因为他是师父唯一的孩子,是仙盟下一任盟主。

自那以后,他丢掉家门姓氏,随师父以钟离为姓,此生只忠诚于钟离宴一人。

“你如今出现在我面前,现在是想杀我了吗?”钟离聿问。

“我只是想跟你做一个交易。”

“今日我说的话你未必全信,只要你替我帮一个人拿到天骄榜首,我就证明给你看。”

她轻缓略带蛊惑地说,“你师父的死并非为你所害。”

钟离聿目光沉沉盯着她,毫不迟疑答道,“好。”

……

与钟离聿分开,梵音换掉斗篷回到约定地点等待屠龙三人汇合,却意外看到了岐嘤。

见她回来,岐嘤小跑着迎上,“老大说你放走的那个人快被打死了,让我回来问问你怎么办?”

梵音脸色瞬间阴沉,“带路。”

谢远竹瘫倒在一地枯枝败叶上,他被谢檀一掌击中心肺,每呼吸一口气都如刀割般咳出血来。

谢檀站在不远处居高临下审视他,周围簇拥着几个看热闹的亲传弟子,各个脸上带着讥讽。

有人说,“就他,废物一个还敢冲谢师姐拔剑,真是不知死活。”

“他以为自己喊盟主一声爹,就真是什么仙盟少爷了,实力不济活该如此。”

谢檀目光扫过来一眼,众人顿时噤若寒蝉。见无人再说话,她走到谢远竹身旁,剑尖点在他眉心。

“你怎么就不长记性呢。”

谢远竹咽下一口血沫,眼睛倔强盯着她,“杀她的人是你派去的?”

她弯下腰,嫣红的唇凑近他耳畔,轻声说,“不过一介凡人,我有什么杀不得?”

一瞬间涌起的强烈恨意涌上心头,谢远竹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抓住剑的指节发白,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挥出软而无力的一剑。

不出预料地,他的剑被谢檀以两指轻而易举捻住,她的声音冷厉至极。

“你简直,不知死活!”

捻住剑的手指骤然发力,锋利的剑被她折断,而后毫不迟疑地将半截断刃刺入他胸口。

谢远竹张着嘴无声喘息,鲜红的血染红胸前衣襟,他在心中忍不住埋怨自己,若能再厉害些,是不是就可以为姐姐讨回公道了。

他真是太没用了,就这样死掉有什么脸去见她呢,希望她不要太介意有个没出息的弟弟。

谢檀半跪在他身旁,神情冷漠残忍,“果然是一脉相承的低贱,你放心,我很快会送你那个不知廉耻的娘,下去陪你们姐弟。”

梵音赶到时恰好听到这句话,清寒的眸子冰冷摄人,陡然间散发出强大杀意!

岐嘤忍不住退后一步,目光四处探寻屠龙身影,他是一刻也不敢待在这里的。

梵音冷到极致的声音落到他身上,“把你的兜帽借给我。”

岐嘤不明所以,“啊?”

梵音此刻处在盛怒边缘,对谁都没有什么太大的耐心,见他听不懂,直接动手。

兜帽被强行脱下,露出岐嘤白得诡异的脸,乍见阳光他吓得几乎炸毛,赶紧退到树荫下瑟缩成一团。

“用完还你。”梵音说完套上兜帽,迅速朝前方人群掠去。

躲藏在树上观察的屠龙看见,急声唤她,“岐嘤!快回来,不是让你去喊大人吗?”

戴着兜帽的身影却片刻不停,谢檀若有所觉,骤然回身一剑挡在身前,却还是被强横的灵力冲击倒退几步,险些站立不稳。

她何曾在人前丢过这种脸,谢檀脸色冷沉,“你是什么人?竟敢偷袭!”

刚刚梵音几乎以为谢远竹已经死了,现下来到他身边紧绷的一颗心才稍稍平静了些。

他还没死。

她并不该关心他的死活,他若死在这里,她该觉得痛快才是,凭什么她自幼被抛弃孤苦无依,而他却能在母亲身边长大。

她难以理解甚至打心里嘲笑自己如今的行为,可她就是不许谢远竹在她眼皮底下被人打的像条死狗。

无论是谁,都要付出代价。

她并不理会谢檀的质问,蹲下去掰开谢远竹嘴喂下一粒丹药。

他手中还紧紧握着另外半截断剑,梵音伸手去拿,他却紧紧抓住。

“放手,给我。”她的声音里带了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哄诱,不明显,谢远竹却听话地松了手。

梵音拿着那把断剑站起身,兜帽下的眼落在谢檀愠怒的脸上,声音如沁冰霜,“你想知道我是谁,那就自己来看啊。”

说罢,不给谢檀反应机会,执剑飞身袭去!

见她还敢动手,谢檀脸色难看至极,抬剑去挡,却被这横劈来的一剑震得手腕剧痛,差点抓不稳剑。

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再次问道,“你究竟是谁!”

梵音冷嘲,“连我一剑都接不住,仙盟高高在上的大小姐不过如此。”

她说完又挥出一剑,没有任何花哨招式,却裹挟了磅礴灵力令人不寒而栗!

这一剑是当初与钟离宴对战时学来的,于她这等不能暴露身份的人来说,用此一剑恰到好处。

剑气带出的灵力波动所过之处枝折叶落,谢檀察觉到不对再想躲避已经晚了。

不久前她轻而易举折断的那把剑,现如今也轻而易举地斩断了她的剑。

谢檀整个人被掀飞出去,苏锦烟与她素来亲近,见梵音步步紧逼,站出来挡住她。

“得饶人处且饶人,你刚入仙盟,还是别招惹不该招惹的人为好。”

梵音觉得荒唐可笑,反问她,“她害人性命时,你怎么不出来得饶人处且饶人呢?”

“这是她们姐弟的事,外人无从插手。”

“可我今天,偏要插手,你待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钟离聿对钟离宴的忠诚更多来源于赎罪心理,亲情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