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僵在原地,锋利的剑尖抵在她喉间,执剑之人目光温和平静。
“我真的…”
剑尖微动,挑开白嫩肌肤,鲜红血珠涌出。
“我对姑娘不是威胁,望姑娘别让任某为难。”
梵音身子轻轻颤抖,贝齿咬住唇瓣,无辜的眼里满是惊慌。
一阵杂乱脚步声传来,任平笙侧目去看,竹林深处跑出三人,皆穿着黑色剑阁弟子服。
梵音眼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这三人,不太对。
未有迟疑,她轻移身姿从任平笙剑下逃脱,直奔那三人跑去。
“救救我!”
三人本就谨慎停住脚步,见她奔过来,其中一个用兜帽把自己捂严实的转身就要跑,被身旁面相精明的同伴拦下。
这片刻功夫梵音已经到了身前,瑟缩躲在三人身后,“求你们了,救救我!”
拦住同伴的屠龙正要开口以她向对面亲传弟子交换通行机会,便听到细微的威胁声响起。
“不助我脱困的话,你们妖魔的身份就瞒不住了。”
三人登时脊背攀上一阵冷寒,屠龙率先冷静下来,声音恶狠狠地说,“你是什么人?”
梵音眼神轻飘飘落在他身上,语气轻缓,“自是,要你们命不费吹灰之力的人。”
任平笙立在远处未有动静,平静看那边几人窃窃私语,飞练晃着尾巴在他身旁踱步,冰蓝的眼睛牢牢盯着猎物。
屠龙身侧,身材威猛高大,一脸络腮胡的赤尾对她怒目而视,“他娘/的,你知道老/子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
“赤尾!闭上嘴。”
“我要是你,刚化形没几天就别学人话那么多。”
屠龙与梵音的话一同响起,随着语落,赤尾震惊地瞪大双眼。
她怎么!她居然!她不可能!
屠龙眯眼,“姑娘,话可不能乱说,小心祸从口出。”
“那就坦诚一点,是合作离开,还是两败俱伤?”
她伸出纤长手指在屠龙,赤尾以及兜帽身上轻指,语气缓慢又隐含期待,“我至多被罚出龙脊山,可你们一个魔,一个妖,一个鬼,下场可不会太好哦。”
岐嘤大惊失色,兜帽下的眼难以置信看着她,声音颤抖着跟屠龙说,“老,老大,她知道我们!”
屠龙神色警惕复杂,“阁下究竟是谁?”
“与你无关,只需回答我要不要合作。”
不待屠龙回答,赤尾健硕的拳头挥了上来,“娘的,老子给你一拳!”
拳头带着劲风袭来,梵音身影未动,唇畔带一抹无害笑意。
下一瞬银丝凭空出现,飘飘悠悠阻在空中,屠龙神色大变,赶在最后一刻截住赤尾的拳头。
若他再慢一分,恐怕赤尾这莽撞憨货以后就只能留下一只手了。
他脸上露出前所未有的恭敬,“大人勿怪,是我等莽撞了。”
他对岐嘤说,“我与赤尾断后,你速带大人离开。”
岐嘤应下,带着梵音一阵风般窜入竹林深处。
任平笙的手在白狮头顶拍了拍,高大威猛的狮子发出一声气势凛然的怒吼,朝挡在前面的屠龙和赤尾猛扑过去!
任平笙解下驭兽环,从中唤出一只灰鸟,乘在它身上飞至空中,整片竹林尽收眼底。
奇怪的是却并未见到逃窜的二人,他眸中复杂之色一闪而过,再快的速度也不该如此,是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吗。
另一边,脱离众人视线的岐嘤化作一团鬼雾裹挟梵音来到一处山洞。
他局促不安地蹲在洞中一角,视线每与梵音交汇一次,身体就忍不住缩成一团。
梵音想起自己接触过的鬼修,无不诡异阴毒,再看眼前这只,胆小的让人忍不住想再多看两眼。
时间在这一看一缩间流逝,待屠龙和赤尾赶来时,岐嘤眼中亮起光来,“老大!”
赤尾一瘸一拐走进来瘫坐在地上,“娘的,小白脸不是什么好人!”
屠龙在梵音跟前恭敬站好,“大人来仙盟可是有要事?我等肝脑涂地愿为大人效劳。”
梵音似笑非笑看他一眼,“打听我的事好去给你主人通风报信吗?”
“绝无此心!”
“那就只管做事,其他的不要多管。”
屠龙点头,“但凭大人吩咐!”
“我要你去争一争天骄榜首。”
屠龙迟疑,“大人,我的实力只怕难堪此大任。”
梵音轻笑,不甚在意说,“怕什么,我会帮你的。”
“大人既如此说,那便再无后顾之忧了。”
话题告一段落,山洞陷入诡异安静,梵音闭目正要休息,洞口却陡然出现一道身影。
谢远竹看着洞中四人面露警惕,流云刀被他握在手中,随时准备出手。
猎物居然主动送上门来,梵音脸上露出浅淡笑意,不带一丝掩藏,轻缓地说,“不惜代价,杀了他。”
闻言,三人一齐动作起来。
屠龙祭出魔焰封住谢远竹后路,赤尾显出本体,一只庞大黑熊几乎占据半个山洞。
岐嘤在兜帽下翻找半天,拿出两面鬼幡在手中摇晃,谢远竹脚下瞬间出现一道黑色漩涡,无数枯手从中伸出拽住他双脚向下拖。
谢远竹神色大变,“你竟然勾结妖魔!”
梵音轻蔑一笑,“你知道了又能怎样?我又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她摆摆手示意屠龙加快动作,自己站在一边旁观。
屠龙的第二道魔焰对准谢远竹,赤尾朝他猛扑过去,一人一熊倒在地上,发出沉闷撞击声。
结局没有什么悬念,梵音百无聊赖正要收回视线,却在半途停下,眼神定定看向谢远竹脖颈上挂着的长命锁。
红绳串银锁本是被他塞进衣领里,刚刚打斗时衣衫散乱,这锁也跟着掉了出来。
银锁小巧,老旧,雕刻凤纹。
这是只有女孩子才会戴的样式。
这也是她曾经日日挂在脖子上的生辰礼。
长命锁背面应有茵茵二字,那是父亲给她刻的乳名。
父亲说女孩子家娇贵,名字不好随意取,等他进京考取功名,定要请大儒为她择名。
梵音几乎是用尖锐颤抖的声音喊出“住手”二字,赤尾硬生生止住动作,回头看她,嘟囔一句,“娘们就是麻烦。”
疾步走过来,在谢远竹身旁蹲下,她的手指颤抖,不受控制地伸向那银锁。
死都毫不畏惧的谢远竹却在这时恼怒,她居然敢打他银锁的主意!
他一把挥开她伸过来的手,满脸怒容,“滚开你想干嘛!”
他用力极大,梵音手背已然发红,但她不管,有些执拗地再次伸来,“你给我看一眼,我确认一眼就好。
谢远竹感到莫名其妙,“我凭什么给你看,你以为你是谁?”
这银锁对他而言很重要吗?比活命还重要,梵音有些胡乱地想。
他不配合,挣扎着不愿让她碰,耐心耗尽,梵音抬手,灵力溢出,对他用了定身术。
她闭了闭眼,镌刻在记忆深处的青石墙壁上爬满碧绿藤蔓,穿皂色衣裙的妇人从她脖子上取下银锁,泪水一滴滴滑落打在她扎起的发揪上,她童声稚嫩喊那妇人娘亲,拽住她衣角求她别走。
父亲考取功名了,父亲一定会来接她们的!
她不懂,娘亲哭的那样伤心,却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梵音扯住红线将长命锁拽出来,翻过锁身细细端详。
“茵茵”二字刻在锁背,字迹遒劲有力。瞬间,她的泪水止不住溢出眼眶,大滴大滴砸在地面上。
谢远竹动弹不得,愤声警告她,“还给我!”
“哪里来的?”梵音问。
“跟你有什么关系!”
“是你捡到的,还是,还是别人给你的?”
不知是否错觉,谢远竹总觉得在给出第二种猜测时,她是抗拒的。
他闷声道,“这是我姐姐的。”
梵音看他半天,几乎可以算作细细端详,直到确认心中所想,才撤了定身术,抬起袖子拭泪,“茵茵是我故人。”
这下轮到谢远竹激动了,一把抓住她手腕,“你认识她?她在哪!”
梵音看一眼被他抓住的手腕,轻声说,“她死了。”
谢远竹不信,怔愣片刻,脸上神色悲愤交加,“你说谎!她父亲高中娶了公主,她在人间锦衣玉食,怎会,怎会,”
他半天也说不出那两字,梵音有些怜悯看他,“你娘只说了这些吗?”
她微垂眼眸,“所以,后来她一次也没去过人间吗。”
“你说这些什么意思!你到底知道什么?”
梵音平静看他,“萍乡镇外,孤坟两座,你让她去看啊。”
“你与我姐姐到底什么关系?”谢远竹再次质问。
如果只是故人,那她语气里的哀伤算什么。
“我与她年少相交,是很好的朋友,后来曾为她入殓。”
她想起因救她而惨死的幼年玩伴,后来她确实为她收敛了尸骨,她的坟与父亲葬在一处,全当死的就是她了。
“她怎么会死?是谁干的!”谢远竹气愤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梵音本不想多说,她已经猜到谢远竹或许就是她同母异父的弟弟,也想明白了那群青衣女修是谁派来的。
她自己的仇自己报,这是入道那一日,她给自己定下的道心。
师父说她的道是杀戮之道,必然不得善终。可她不在意,她本就该死在那场连绵细雨里。
眼前少年一脸愤慨,他眼角甚至湿润。听到她死了,竟然这样伤心吗?
伤心可不是只流两滴眼泪就够的,她有些恶劣地想。
“杀她的人是一群青衣女剑修,你要为她报仇吗?”她缓缓出声。
如果是你父亲动的手,你还有愤怒的勇气吗。
梵音眼睛盯着他,看他脸上神色由震惊到复杂,再到茫然。
“看来你不敢。”
谈不上失望与否,她从来不把报仇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之所以说出来,是要让他明白他的无能弱小。
是要告诉他,那把长命锁戴在他脖子上多么可笑,因为它的主人本就是个短命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