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音压低眉眼,一滴清泪滑落脸颊,屋内灯火昏黄衬得她娇弱无比。
抬手拭泪,她悲戚着问,“少主这么厉害竟还能叫人逃走吗?”
钟离宴一时沉默,幽深的目光落在她身上,月白长裙的女子却只是望着他垂泪。
“梵音姑娘今晚一直在此吗?”
“我今晚一直在扶轻师姐屋中,不曾外出。”她轻声说。
钟离宴的目光转而落在温扶轻身上,她点头默认了梵音的说辞。
“那刺客被我剑刃所伤,虽侥幸逃脱,可身上的伤却做不得假,劳烦二位姑娘,”
他话音顿住,意思却明显。
穆宁当即迈步挡在两人身前,“少主行事不要太过分,她二人皆是女子,如何能当众让你查看!”
“何况扶轻师妹出身九嶷山人尽皆知,万不会与罗刹阁有纠葛。”
钟离宴淡淡道,“这位梵音姑娘说是你未婚妻,可你自己也未曾见过她,何况迷雾谷一事她也牵扯其中。”
穆宁一时犹豫,钟离宴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他才刚向她承诺过不会任由她受欺负。
“穆师兄不必因我为难。”梵音自他身后站出来,目光直视钟离宴,语气凄冷,“少主既然不信我,还请屈尊亲自检查,如此也好证明我清白。”
她眼眶渐红,清亮的眼睛却毫不避让与他对视,钟离宴沉声说,“好。”
梵音目光朝周围看一眼,“我如今虽走投无路投奔仙盟,可到底也是个清白人家的姑娘,您可否到屋里来看?”
钟离宴并不为难她,与她一同入内,宽大绣袍一甩,房门自动闭合,隔绝了外界视线。
屋内,梵音背对钟离宴宽衣解带,手指轻颤着脱掉外衫,又去解里衣。
钟离宴目光沉沉注视着她,在里衣系带即将被解开前,出声阻止,“不必了,梵音姑娘拉下衣襟露出肩颈即可。”
解衣带的手顿住,梵音侧头,唇瓣被她咬的发白,眼尾缀着一滴泪,有种楚楚可怜又坚韧倔强的美。
衣襟拉下,露出莹白瘦削的肩头,上面只有化照狐留下的已然结痂的爪印。
“今晚多有冒犯,姑娘伤势未愈,早些休息。”钟离宴淡淡留下这句话,人已转身走出房间。
门被他妥善关好,梵音慢条斯理拉起衣襟,空气中还残留着不属于这里的清冽气息。
钟离宴多疑,若不让他亲自看一眼,只怕日后会不得安宁。
好在她一回来就服下罗刹阁秘药,短时间内可随心意掩藏伤口,只是会在原有伤势上加重三分。
跟暴露的风险相比这点代价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钟离宴带人离去,梵音也从温扶轻屋子回了自己住处,一夜奔波,她连换洗的力气都没有,倒在床榻上昏睡过去。
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身上伤势稍有缓解,只是钟离宴留下的剑伤还痛意明显。
“梵音姑娘你醒了吗?”
穆宁声音自门外响起,梵音起身去开门。
他应当是在门外站了许久,听到屋内传出响动才开口唤她。
“穆师兄。”她礼貌招呼。
穆宁歉疚之意明显,“昨夜是我没护好你,今晨已经向师父禀明,为免你再受少主和钟离聿欺辱,师父有意收你为徒。”
“师兄不必为我如此,昨夜已向钟离少主证明清白,日后只要我躲着些,想来他们也不会太为难我。”
“你家门遇难,师父本就有意照料,再者天碑多年未曾有人留名,你能破镜足以说明道心坚定,无需推辞。”
梵音有些犹疑,“可我尚未通过九霄云梦境试炼,如此入了仙盟只怕会为人诟病。”
“试炼只有一次机会,你现下出了秘境已经没有机会再进去。至于旁的,清者自清,无须在意。”
梵音脸色几乎控制不住地冷沉下来,钟离聿竟敢骗她,若不能入秘境,她此番难道要空手而归?
见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是害怕,穆宁开解道,“你也不必担忧,若受了委屈自有师父替你撑腰。”
意识到自己失态,梵音压下眼皮掩住眸中冷意,“穆师兄为人正直端方,真羡慕扶轻师姐能得你青睐。”
穆宁怕她对自己仍抱有幻想,当即冷下脸色,认真道,“扶轻师妹锄强扶弱,是我辈修士楷模,并不是她能得我青睐,而是我倾慕于她。”
梵音眼底浮上一抹受伤,“我知道穆师兄心中只有扶轻师姐,不会为难你的”
“仙盟愿意收留已经仁至义尽,我不敢再奢望别的,只求日后学有所成,好为家人报仇。”
她微微一顿,反倒来安慰他,“婚约的事你不用担心,我会找机会跟青衍真君说清楚的。”
穆宁只觉心口一滞,她才刚刚失去亲人,本就孤苦无依,来仙盟的路上或许曾千万遍设想过他会如何待她,可他却只一遍遍提醒她收敛对他的心思。
“我会竭尽所能帮你手刃仇人。”他认真承诺。
梵音眼底泪光涌动,语气哀伤,“即便报了仇,家人也回不来了。”
她轻声叹息,“听闻八方镇魂钟能令人起死回生,我本来还想能否在秘境中寻得宝物。”
“起死回生不过是以讹传讹,人死魂消,镇魂钟也无力回天,除非那人还有一线生息。”
见她情绪低落,穆宁继续说,“况且镇魂钟根本不在九霄云梦境中,只是为防有人觊觎放出的假消息,因此你也不必自责。”
“原来如此,想来我是没有机会能一睹真容了。”
“也不是没有机会,历来仙盟少主成婚之日都会将镇魂钟请入洞房,以镇邪祟安神魂。”穆宁解释。
“这样啊,那可一定要去看看了。”梵音眼眸微阖,心中有了目标。
“师父已经在等着了,你随我一起过去吧。”
“有劳穆师兄了。”她浅笑着答应。
仙盟如今的盟主是化神境的青衍真君,实力深不可测,是前任盟主的师弟。
罗刹阁给的资料上曾注明,当年青衍真君负伤遭罗刹阁追杀,幸得一小宗门收留,为报恩他留下一道玉简,给自己徒弟和那宗门主女儿定下婚约,承诺待两方成年就将其女儿接入仙盟。
梵音的身份正是顶替了那人,本想入了仙盟盗取镇魂钟,谁知竟处处受制于人,穆宁心有所属留在临剑阁不是长久之计,眼下唯有先拜师青衍,站稳脚跟再徐徐图之。
两人一路上没过多交谈,不多时便到了太虚殿,留梵音在殿外等候,穆宁进去通禀。
太虚殿巍峨壮观,勾起的屋檐覆上一层琉璃瓦,日光照射下流光四溢,令人不能直视。
梵音静立殿前,穿林的一阵风拂过带起发丝飘动,她抬手去梳理,被殿内疾步走出的人撞到,身子踉跄了下。
稳住身子抬眸去看,少年挺拔的身子与她擦肩而过,半边侧脸紧绷着,带了愠怒,撞到人也不曾止步。
她怔神,那侧脸莫名熟悉。
殿内又传出几道脚步声,三个穿靛青色镶绣竹纹弟子服的少年走出来,对着已经远去的少年背影冷嘲。
“小娘养的果然上不得台面。”
“算什么东西敢告我灵兽峰的状,摆什么少爷谱!”
“好了,他好歹是盟主之子,注意分寸。”走在最后年纪略长的青年淡声说。
几人步子不停从她身边经过,那青年视线扫过来一眼,神情不甚在意。
其余两人继续说,“一个废物,青衍真君才不在意。”
“同是青衍真君的孩子,谢师姐比他不知强出多少。”
声音渐行渐远,梵音收回目光,这几人是灵兽峰弟子,听他们话中意思,撞她那人父亲是青衍真君,可待遇却似乎不怎么样,至少与那位谢师姐比起来是这样。
“师父让我带你进去。”穆宁站在殿前唤她。
梵音随他入内,青玉铺就的地面散发莹润光泽,袅袅檀香雾气从炉中飘出,六根玄木浮龙柱伫立殿中,气势恢宏。
穿青衫道袍的男人负手立在长长阶梯之上,面容温和注视着她。
梵音的呼吸几乎停滞,她竭力使自己稳下心神,声音柔和地说,“阿音见过青衍真君。”
舒朗的笑声响起,“来到这里不用拘束,就当成自己家一样。”
她见过他,很小的时候,那时他也穿一身青衫,模样温润俊郎,像个书生。
那时萍乡镇刚落下一场大雪,树枝、屋檐、地面上都压了厚厚的一层白,母亲给她换上新棉衣,而她仰脸带笑,只想冲进雪地里玩耍。
推开房门,她一眼看到有个人倒在地上昏迷不醒,母亲跟了出来,犹豫许久还是将那人救进屋中照顾。
她的父亲已经是萍乡镇里远近闻名的美男子,可与那人比起还是差了许多。
当时父亲已经进京赶考,数月没有音信,母亲整日担忧郁郁寡欢,她心中庆幸,还好家中多了个人,母亲照顾他时心情也会好上不少。
年幼的她时常蹲在窗沿下看蚂蚁爬,有时也会爬上窗沿看母亲给那人喂药,而他总会礼貌温和的与母亲道谢。
那时梵音想不到,那张温润带着和善笑意的脸,会在病愈离开那一日,一同带走了她的母亲。
岁月在修士身上不曾留下明显痕迹,梵音注视着青衍真君,压抑的冲动叫嚣着让她想要问出一句话。
你把我的母亲带去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