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暗房中静默了良久。

只听得室内潮湿的空气流动间,掺杂着顶上凝结的水珠滴落到地面的细小声响,一声一声如同砸在人的心上。

刘楚尧就这般定坐在椅上,沉着脸色,迟迟开不了口。

“怎么?你与董婉两情相悦,连她不识字一事也不知?”沈听肆语气不善,一双眼如鹰隼般直直盯着刘楚尧,不放过他任何一丝异动。

“我与婉儿……”刘楚尧下意识吞咽一番,复而才开口道:“也不过只有我还在仁通赶考时,日日得以见面,那时婉儿也不过只是与我送些吃食,不曾说过什么旁的事。”

“更何况,后来我考取功名,做了临安州府的主簿,除却跟着府上幕僚一同下县内处理民生事宜,能见到婉儿的机会少之又少,更不会去谈论何诗词歌赋,自然也无从得知……”

“如此,那你说说,这份字据是出自谁之手?”谢今朝抬手将两份字证放到了刘楚尧的面前比对,“能将许世镜的字迹模仿得九分相像的,还能是谁呢?”

刘楚尧只独自摇头,呐呐道:“若不是董婉,下官实在想不到别的人选了。”

这一处气氛低迷,可反观卫时谙所在的那一间暗房,情况确是大不相同。

董婉被困于椅上无法动弹,只得奋力挣扎,带动着镣铐与陈年朽木相撞,发出沉沉钝响。

她始终无法挣脱开来,又被封住了嘴巴,无奈下用近乎哀求的眼神看着卫时谙,用劲晃着锁住她双手的枷锁。

上着铁锈的链子也随之摆动,啷当作响,震得这一室之人心中阵阵发颤。

董婉听着刘楚尧熟悉的声音,却吐着比谁都冷漠的言语,睁着空洞的眼,用尽了气力从喉间发出了声响,试图想求狱卒放了她,让她推开那近在咫尺的暗室的门,去同那人论个清楚。

她不相信。

她不相信阿尧会这样说。

阿尧承诺过她的,只要熬走了许世镜,杨大人便给他二人做保,他们便能在一起,天长地久,白首不相离。

阿尧承诺过她的,他们以后的日子,便是她打点家事,备膳炊烟,他下值回府,便与她共饮梅花酒,赏天上月,叹人间世。

阿尧承诺过她的。

阿尧不会骗她的。

董婉如是想着,呜咽又不禁从被封住的口中溢出,焦急不已。

卫时谙叹了口气,走到她身前,一下便被她拉住了手,于是低声安抚道:“先听他说完吧,你有什么要说的届时再说,也不迟。”

见她眉间蹙起,眼眶因焦心挣扎的缘故还泛着泪,直愣愣地瞧着自己,卫时谙再度闭了闭眼,而后对上她的视线,又重复了一遍:“听我的话,董婉。”

“先听他说完。”

董婉顺势抓着卫时谙的手指渐渐松了下来,而后落寞地垂下了头。几缕发丝倾泻而下,遮住了她的面容,在昏暗的室内,她这个唯一的主人公,如同一方困兽,无助而失落。

卫时谙却无暇顾及太多,只是神色凝重地透过暗窗查看着另一边的状况。

她看着同样低垂着脑袋的刘楚尧,想起方才董婉那副凄切的模样,一时间,心情矛盾且复杂。

作为协同查案的人,她无比希望此案尽快了结。

刘楚尧与董婉能说出实情也好,谢今朝能查出这重重迷雾后隐藏的真凶也好,完成系统任务获得积分,早日查明主线剧情也好。

可她也知道,人性使然,这一切不会如自己期盼的那样简单。

在利益面前,在生死面前,在功名利禄面前,人也往往将大义抛之脑后,只顾自己。

她从刘楚尧方才所说的那些言语之间,也不难窥测到,如若真要舍掉一方,董婉绝对会是那个弃子。

卫时谙不住皱眉,陷入逼迫刘楚尧说出实情与不想看他对董婉如此残忍的两难之中。

只可惜,时候不待人深思,审问仍需继续。

“看来此问……倒是将主簿难住了。”谢今朝坐回了太师椅上,面上又重新现出了笑意。

他朝着沈听肆颔首,语气散漫道:“人命关天之事,耗不起时间,那便让沈大人换个疑问吧。”

“是。”沈听肆点头示礼,又翻开了卷册新的一页,沉声唤道:“姜随侍。”

卫时谙透过窗看着快步上前的姜昀黎,有些讶异。此前并未见到她的身影,也不知她是从何处忽而冒了出来的。

不过转念一想,太子随侍,大多都是如这一般来无影去无踪的吧。

这样倒也应了身份。

姜昀黎今日带的并不是以往的竹筒娄,而是两方小巧的红木盒,里头存着从那些各色尸身当中发掘而出的蛊虫。

她将木盒一一展开,那里面所盛的物什便在刘楚尧的眼皮底下一览无余。

姜昀黎斜着眼打量了一番他的脸色。

果不其然,即便再过伪装克制,那脸上一瞬间的惊慌无措也是逃不过人的眼睛的。

如此想着,她将头偏过去,对着刘楚尧眨眨眼,俏皮一笑,打了声招呼:“问个好,老乡。”

“很抱歉以这样的方式认识你。”

刘楚尧沉浸在眼前让他无言的境况之中,根本无暇看顾姜昀黎说了什么,嘴唇张了又合,连吞咽都已全然忘记。

“老乡怎么不说话?接下来的活沈大人不如在下熟,便只好由在下与主簿大人您交涉一番了。您这也不说话,可叫在下不太好办呐。”

姜昀黎勾着唇角,指了指其中一个装着满满蛊虫尸体的木盒道:“主簿大人也来自南疆,自然对这蛊虫应该甚为熟悉吧?”

“那在下就冒昧问问,大人从属于南兖的哪个部落?养的水蛊这般厉害,直叫中原人招架不来。”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蛊不蛊的,这又是何物。”刘楚尧极力拉回神思,抑制住飘忽的眸光。

“别呀,”姜昀黎敲了敲桌板,示意他抬头,而后说道:“这可是在下费尽千辛万苦从那帮不成形的巨人观里头挖出来的,大人不仔细瞧清楚了,在下这努力可就白费了。”

说罢,她又将单独装有一只灰黑色蛊虫的红木盒向前推了一推,接着说:“这个就不一样了,这个是在下从许大人尸身的喉管处剔出来的,如何?是不是特别多了?”

姜昀黎盯着刘楚尧僵硬的脸色,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一般,调侃道:“主簿大人呀,依在下看,你就别那什么到临头还嘴硬了。”

“毕竟,你也知道,在座的只有我俩是南疆人,既然不是我,那就只能是你了。身为南疆儿郎,若是说没见过蛊,说出去可是得让人笑掉大牙的。”

“不赶巧,主簿大人今日本可以糊弄搪塞一番,只可惜遇到了老乡我。所以,老乡便奉劝大人一句,还是如实说为好。”

正此时,沈听肆配合着姜昀黎,厉声喝道:“从实招来!这东西是哪儿来的?”

“与我无关。”刘楚尧吊着眼,死命瞪着沈听肆,掷地有声道。

“大人只因下官身籍南疆,便笃定一切与南疆有关联的皆是下官所为。现今大理寺判案竟如此武断吗?”

“种种指证皆基于猜测,便威言逼迫下官承认。这又何尝不是另一种屈打成招?”

他的腮肉已被咬破,血腥气瞬间在口中蔓延,激得他迫使脑海在混沌之中极力思索,如此场面该如何应对。

不能。

绝不能就此被带进他们挖好的陷井中。

只要咬死不认,便没有证据;没有证据,就无从指证……

谢今朝眯起眼眸,指尖轻点着颞颥,将刘楚尧据理力争、另辟门路的反击尽收眼底,甚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

他倒是好头脑。

在这等情形之下,还能反将一军,欲牵着沈听肆等一众人往相悖的方向走,以此为自己脱罪。

只不过,他怕是要失望了。

“那不然呢?不推测,难道我还能拿出个棱镜来照一照你,看看能否现出这些时日你都做了些什么不成?”姜昀黎瘪了瘪嘴,“别想着把人带去另一个坑里,当我们这些个查案的都是傻子,假想都不问问道理。”

“怎么,你总该不会要为自己开脱,说这整个仁通县乃至江南道,还能找出第二个既识蛊又擅蛊还可下蛊的南疆人吧?”

姜昀黎凑近了刘楚尧几分,低声说道:“你总不会还想着说,那人是董婉吧?”

本以为刘楚尧又得沉默不语好些时候,可不曾想,他这时却反应极快,当即抬起头来反问道:

“如何不可能?”

“只有董婉一人常居仁通县,县内大小水况她自是清楚。许世镜即便待她甚恶,这府上始终也只有她一枚女眷,日日近身,又如何使不得毒?”

“下官当时给她那包番木鳖毒,也不过就是此意!”

“大人皆可去仁通打探,那乡民们不待见董婉并不是一日两日之事,被人日日戳脊梁骨,她为何不可能心怀怨恨?”

“许世镜便更不用多说,人一旦积怨其极,又有何怕?又有何事不敢做?”

“大人不去疑她这一等有嫌之人,却来疑受乡民照拂多年,驻留此地以报民恩的下官,究竟是何道理?”

作者有话要说:ps:颞颥:指太阳穴。

接下来几天基本都保持日更噢~完结篇开启啦!猜猜结局走向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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