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殿下?”那妇人面孔甚是不可置信,来来回回在二人身上巡视了半天,才想起来行跪拜大礼。
“民妇见过太子殿下!臣妇多有失礼,实在是罪该万死!求殿下赎罪!”说罢,她便要朝着地上重重叩首,被卫时谙及时拦住,扶了起来。
谢今朝走上前去,温声说道:“夫人莫要拘礼。孤闻许县令一事,甚感悲怆,特此前来江南道调查此案,定会还与县令一个公道。”
那妇人约莫是又想到了这般伤心事,才忍住的眼泪又不住涌出来,叫人看了不禁心生怜悯。
如此美妇,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实在是令人唏嘘。
谢今朝示意了一旁从府衙带来的小厮,将车上带的慰礼搬进屋内,转而朝着许县令的遗孀说道:“叨扰夫人了,孤此次前来,还因查案所需,当再行验明许县令的尸身,此番冒昧,还请夫人谅解。”
话音一落,那少妇怔愣了一番,随即便带着哭腔跪坐在地,悲切道:
“还要开棺再验吗……先前我夫君被人在井中发现那一晚,便有仵作前来验尸,民妇至今都还记得我夫君死不能瞑目的模样……我夜夜都能梦见他回来,同我说他冤呐……冤呐……”
卫时谙忍不住同谢今朝对视一眼,而后走上前去,柔声安慰着眼前的妇人:“我知道您心中难过,毕竟谁也不曾料想到,许县令为官清廉,竟能遭此等杀身之祸。”
“只是眼下因查案所致,殿下才不得已开棺验尸,所行确实忌讳,但只为断明真相,还许大人一个公道,还望夫人您体谅。”
卫时谙扶着妇人的小臂,便见她惊惧地抬起头来,目色悲切地望着自己,颤声道:“可仵作不是已说我夫君是溺没致死的吗?为何还要再验?”
“只怕事有蹊跷,没那么简单。如此,殿下才决定前来亲验一番。”卫时谙压低了声线,沉声说道。
谢今朝对着那泪流满面的妇人颔首致了一礼,又道了句:“失礼了。”
说罢,卫时谙回头同他对上视线,眼神示意自己将妇人带去别处,好让他专心查案。
于是半晌过后,堂内便只剩下了谢今朝一人。
那许世镜的尸首已被抬将出来,躺在棺板上,面上覆盖着黄纸。猎风穿堂而过,将那黄纸掀到了地上,露出了尸首青灰的面孔,溃烂凹陷,阴森至极。
谢今朝戴上手衣,走上前去细细端详起了尸身。
如今的气候还算适宜,没叫这尸首腐化到难以分辨的程度,还能依稀看得出他面部肿胀,血脉也有充血的痕迹,倒是与溺毙之人生前无法自由呼吸的状况相符。
谢今朝解开其身穿的衣物,将他的上半身暴露在空气当中,也能清晰看到皮肤都起了细小的鸡皮疙瘩,应当是落入井中被水温刺激的缘故。
要么是生前被人推入井中挣扎无果致死,要么则是将死不久被人抛入井中,二者皆有可能造成肌肤出现此等现象。
而查明他是生前落水还是死后落水的有力办法,便是查看他口鼻出是否有蕈状泡沫。只可惜,错过了尸身被打捞上来的时刻,如今的尸首早已被人处理了干净,再从口鼻当中看不出端倪来。
谢今朝思忖片刻,方扣好许世镜尸首的衣物,正准备提步唤来那府衙小厮,将那晚验尸的仵作给请过来。
正在这时,门被人从外头打开,他抬眼便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姜昀黎得意地扬了扬手中的竹筒娄,对着谢今朝说道:“主子,有发现。”
谢今朝剥去手衣,闻言眉峰一挑,问道:“怎么说?”
“属下与沈大人去城北大营将那些未完全腐烂的尸首给剖开了,结果便瞧见了这个东西。”姜昀黎取下镊夹,将竹筒娄中的血红色蛊虫又捏了出来,伸到了谢今朝眼前:
“主子,这江南道死了这么多人,不是因为那劳什子疫病,而是因为蛊毒。”
谢今朝紧紧凝视着这肥胖无比的蛊虫的身躯,瞳孔微动间,神色说不清道不明。
南疆蛊毒……
出现在江南道。
这是何等怪异离奇之事。
“这蛊虫是如何置人于死地的?”
姜昀黎将虫子又放了回去,方抱拳道:“属下是从这些尸者的左心房下处剖出的,这等蛊虫多半是自食道进入体内,而后顺着血脉附到心室,在血液的滋养之下长得愈来愈大,最后使心血淤堵,致人胸痹而亡。”
见谢今朝目色冷厉,沉思不语,姜昀黎瞧着他手执一副手衣,又问道:“主子方才是在验尸?”
“嗯。”谢今朝转身朝着那尚在棺木上躺着的尸首看去,说道:“孤本须寻来那日的仵作审问一番,如今你既已来,便也用不着旁人了。”
姜昀黎瞬间意会,二话不说戴上家伙便走到尸体跟前,仔细端详了一会儿。
果然,毕竟也是个县令,同那些平民的尸体保存程度都完全不同,遗容也整洁干净,比那些个臭气熏天的巨人观要上好许多。
她照旧是掀开了他的衣裳,查看着尸身的尸斑情况。不同于城北大营存放的尸首,眼前这具尸身的尸斑便明显浅淡了不少,倒也是符合了在水中溺毙这一说法。
正因此死因,尸首的肤色也是灰白色,表面痕迹不明,使得姜昀黎不得不凑近细看,才能分辨出瘢痕所在。
没有云雾状或条索状的瘢痕。
那就不是蛊毒。
可如果是溺没而亡……
姜昀黎隔着手衣在许世镜的尸身的扁骨下方按压摸索,只觉得这尸首的状态越发诡异。
按常理来说,如若是溺毙,尸首的肺叶应该出现水性肺胀。肺部膨隆,气肿明显,体积增大,甚至能和胸腔相互推挤形成扁骨的压痕。
但是眼前这句尸体胸腔及扁骨处并未发现有什么异常,可他的死状却又像是溺毙,这是怎么回事……
姜昀黎不住回头,面色严肃,朝着谢今朝说道:“主子,他的尸首不对劲,可否准属下剖尸再验?”
未等谢今朝发话,沈听肆蹙眉道:
“按大理寺的规矩,剖尸需要死者亲属的准许。”
“许世镜的遗孀目前情绪并不乐观,恐怕是难以允诺。”谢今朝沉声道,“方才已让太子妃将人带了下去,如若再行要其答应剖尸,只怕困难。”
“可这尸首的肺部实在不寻常。这位大人身形清瘦,如若溺没而亡,肺胀应当更为明显,可殿下与沈大人且看——”
姜昀黎以手指着那尸身的扁骨处,接着说道:“他这里甚是正常,完好无损,除了有些腐化之外,并无旁的痕迹,这才是让我不得不怀疑的地方。”
“如此,我必得剖开他的扁骨处,查看胸腔的状况才可确定许大人究竟是否身死于溺没。”
似是怕说服不了谢今朝等人,姜昀黎顿了顿,立马又接了一句:“殿下与沈大人大可放心,我动作会很快,而且方才在城北大营里,我也是仔细还原了每一具尸首,不会叫人从外观上看出来的。”
沈听肆听到此言,倒是应道:“这倒是,姜姑娘的针线活属实不错。”
姜昀黎听着直想背过气,面上又不好发作,只在心中腹诽道:
不会说话就不要说。
这能叫针线活?
“半柱香之内可否查出?”谢今朝眸色愈浓,转过身去朝沈听肆说道:“如若时辰足够,还劳烦大人在此处,孤去趟许府后院。”
“属下办事,殿下放心!”姜昀黎说罢,已然上手开始动作,手执银刀,剖开了尸身的胸腔。
苦于没有帮手,她只得在划开扁骨处后,自行扩开裂口,但仍是不大方便。
她回头看了一眼沈听肆,瞧见他正看着谢今朝离去的方向,也不知在观望些什么,便没好气道:“主子是去看顾太子妃娘娘了,大人在这看什么呀?在下能请得动大人过来搭把手吗?”
说罢,姜昀黎也不管他反应如何,低下头去赶紧忙活开。只听得脚步声朝自己走近,下一刻,便多了一双骨节匀称的手,替自己用木撑撑着裂口。
姜昀黎瞥了一眼,没说话,又全神贯注地盯着被扒开的胸腔内里看,用手去捏了一下暴露出来的肺部。
没有揉面感。
她又沿着肺管将肺部切开,里头只有些腐化的残血,已经发黑发臭。
也不是细泡沫状的血性液体。
姜昀黎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对上沈听肆的视线:
“不是溺毙。”
不是溺毙……
那是什么?
沈听肆朝着那黑洞洞的胸腔看去,神色难掩凝重,半晌后才迟疑说道:
“难不成……又是蛊毒?”
“不攘有这种可能。”姜昀黎细细思索着,观察者许世镜尸首的棉布,心道:
这尸身其他的状况均符合溺没而亡的征状,唯独肺部与旁处格格不入。从面部发胀和血脉充血来看,也的确能证明许世镜是窒息而亡。
可既然不是溺毙……
那便是生前窒息,死后被人抛尸井中?
沈听肆见姜昀黎迟迟不说话,估摸着时辰,开口道:“姜姑娘,眼下可还要继续?”
“自然要继续。”
姜昀黎将猜测暂时压在心中,缝合好胸腔处的刀痕,转而将目光放在了尸首的喉管处。
她小心避开动静脉,从喉咙下侧竖切进去,再用木撑扩开裂口。
而就在下一刻,她沉沉的面色忽然明朗。
“瞧,又让我找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除去查阅的资料以外,古代没有的东西都是私设啦,还请小可爱们不要考据~
作者还在努力爬榜中~球球收藏和营养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