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映入眼帘的是轻薄如雾的床幔,用的是上等的苏绣织就,熹微晨光透过窗棂,落在丝线上,像覆了一层光。
李桃之眨眼,这不是她的雾昔宫。
她垂眸,看向手中的被褥,墨绿织锦毛毡,手感绵软,而她宫中的被褥是烟粉的锦锻。
屋子里弥漫着淡淡冷松香,是皇兄身上的味道。
李桃之揪紧手上的被褥,瞳仁缩紧。
所以,她此刻在皇兄的寝宫?
是长安宫,还是长亭宫?
心砰砰砰挑着,李桃之只觉得脸颊滚烫。
浑身酸痛,额间也出了汗,浑浑噩噩,做了一宿荒唐梦,一觉醒来,只觉得头仍昏沉。
李桃之皱了皱眉,微微拽了下那床幔,床幔轻轻摇曳。
透过床幔的缝隙,她看见不远处的梨花木桌上,摆放着白瓷香炉,袅袅青烟徐徐升腾。
寝宫甚大,到处摆着精致的瓷器,比起来,她那雾昔宫果然是个陋室。
荔香推开雕花木门,端着一盏羹汤进了屋。
那只细白如玉的手指,立马缩了回去。
李桃之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她躺在床榻上,乌黑的长发散落,与墨色床褥相融,搁在被褥上的指尖,微微缩紧。
满室的冷松香传来,李桃之感到有些难为情,白净的脸上浮上红晕。
荔香将羹汤置于桌上,又将李桃之褪下的一身粗糙的丫鬟服拿起,扔在了竹编框子里。
香炉的火有些微弱,她又忙重新点燃香炉。
收拾完一切,她拎起竹筐,重新推开门,走了出去。
那羹汤的甜甜香味,涌入李桃之的鼻尖,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她踌躇了下,掀开床幔,如瀑布般的长发倾斜而下,乌黑顺滑,那张小脸,在晨光下,添了一丝柔和。
她起身,身上的白色单衣轻薄如纸,可屋子里的炭火充足,竟感受不到凉意。
将床幔挂起,李桃之穿上鞋,走下檀木雕床。
门再次“吱呀”一声推开,站在门口的男子白衣胜雪,长发束起,肤如玉。
远远站在那里,与她对视。
顷刻间,李桃之只觉得心要跳出嗓子眼,她恨不得装作晕倒,也不愿与皇兄在此刻相间。
屋子里有一面铜镜,李桃之眼一瞥,便瞧见,她那副散漫慵懒的模样,长发散落,衣襟凌乱,哪有一丝公主的。
她强撑着理智,轻声唤道,“皇兄......”
宋沅庭冷冷嗯了声,“你先用早膳,朕唤你那随身丫头替你换衣。”
说完,伸出修长的手指,将门阖上。
屋子里一片静谧,只剩下阵阵雪松清香,和他那人一样清冷淡漠。
经过昨夜那事,李桃之有些难以面对宋沅庭,她只要一看到他,就想起,她趁着夜色,对他的那些质问。
她真是......
是不是想掉脑袋啊!
长叹一口气,门被推开。
她抬眸望去,便瞧见阿茶捧着一叠新衣走了进来,她脸上挂着笑容,灿灿烂烂的。
李桃之忙走过去,抓住阿茶的手,“阿茶,你作甚去了?”
“给公主领衣裙去了,陛下亲赐的织锦罗裙,上好的布料,比太后所赐的精致许多。”
说完,阿茶关上门,进了屋。
她浑然没有李桃之的紧张,牵着主子的手,坐在铜镜前,她又献宝似的,将衣裙挪开,从下面拿出崭新的,手工精致的发簪。
“这也是陛下送的?”李桃之眨眼。
阿茶点头,从妆匣上拿起梳子,给李桃之挽发。
“阿茶,这里是何处?是长亭宫吗?”
阿茶摇头,“公主,此处乃未央宫,昨夜您发了一夜烧,是陛下将您抱于此的。”
未央宫。
李桃之唇间呢喃这二字,很快脸红透了,她抬眸,看向阿茶,苍白的小脸一阵慌乱,“我怎睡在未央宫了?”
未央宫乃历代皇后的寝宫。
阿茶答,“公主,昨夜您昏迷,可能此处离您最近吧。”
她拿着梳子,一下一下梳着李桃之乌黑的长发,她的长发如绸缎,还散着淡淡软香,此刻衣襟微敞,精致的锁骨像一汪水。
即使两人一起生活这么久,阿茶仍觉得她们主子容颜绝丽。
李桃之的指尖缩紧,后背起了一身冷汗。
为何昨夜皇兄竟带着她来未央宫?
心中慌乱,皇兄身边并无宫妃,甚至连个侍宠的丫头也没有,昨夜让她住在此,太过有违宫规。
李桃之垂眸,落在玉簪上的目光有些涣散。
此处与长亭宫仅隔一条羊肠小道,也就是昨夜她与宋沅庭相遇的那条小道。
传闻,长亭宫从前是宣武帝的寝宫,他自小钟爱皇后李氏,便在长亭宫旁边建了一座未央宫。
长亭宫在那时,也不叫长亭宫,而唤长夜宫。
长夜未央。
足以见宣武帝对皇后的钟情。
只不过,先帝疼爱宋沅庭,宋沅庭出生后,长夜宫便改名为长亭。
李桃之这般想来,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
若有人将她昨夜宿在未央宫的事情泄露出去,她定是被太后活剥一层皮。
她垂眸,长长叹了口气。
只觉得,有时候皇兄的一些举止,定会给她带来烦恼。
这身织锦罗裙乃杏粉色,颜色很浅,犹如初绽的桃花。
插上玉簪,阿茶打量着这身罗裙,又摸了摸那顺滑的绸缎,惊艳道,“陛下赐的裙子,就是漂亮。”
李桃之没心思顾及衣裙,她起身打开一扇窗,清晨的空气飘了进来,瞬间,头脑清醒许多。
透过半开的窗户,她看向窗外,竟看到几棵桃树,虽是初春,可天还未暖,凉意笼罩上京,桃枝还未抽芽。
看了片刻,门被推开,心咯哒下,她揪紧袖子,转身,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温柔婉约的脸。
“荔香姑姑。”
李桃之嘴唇微微翕动,忽略心中那点微弱的失落。
荔香端着铜盆走了进来,她微微欠身,“奴婢伺候公主洗脸。”
那盆中的清水,刚打的,还冒着热气,荔香将铜盆置在面盆架上,动作轻柔,竟无一丝声响。
荔香看上去和林子珺差不多的年龄,但行事却更为细致,她拿起帕巾,在铜盆中轻搅。
水流声在静谧的寝宫响起,似清泉,格外悦耳。
李桃之走至铜盆前,接过荔香拧好的帕巾,轻拭着脸。
将帕子递给荔香,李桃之忍不住开口问道,“荔香姑姑,昨夜陛下宿在长亭宫吗?”
荔香闻言,摇头,“不是,陛下不知昨夜起了什么心思,本该回长安宫的,但陛下却改道,往未央宫走来。”
李桃之眨眼,原来昨夜,陛下是想宿在未央宫的。
可未央宫是历代皇后寝宫,为何皇兄会宿在此处呢?
而且,看这屋中陈设,倒像是有人常住的样子。
“那本宫睡的这屋......”李桃之揪紧裙子,小脸苍白。
“您睡的是陛下的床榻,陛下钟爱未央宫,偶尔难眠时,陛下只有宿在此,才能安眠。”荔香解释道。
她将帕子沾湿,拧干放进铜盆里,随后端起脸盆,看着面前这张白净的小脸,荔香想了想,还是开口道,“公主,请恕奴婢无礼,奴婢想问,您就这般想逃婚吗?”
李桃之蓦地一愣,“姑姑,我......”
长睫轻眨,她低头揪着指头,有些哑然。
经过此事,李桃之对逃跑一事有些倦怠,她垂着眸,盯着桌上几近枯萎的梅花,心中倏然升起无奈。
荔香看着那张洁白的脸,愈渐苍白,身子纤弱,如摇摇欲坠的扶柳,她突然就不想再问了,她端起盆,微微俯身,“公主,奴婢僭越,您先用膳,陛下在书房等您。”
话落,荔香转身离开。
李桃之并未用早膳,荔香走后,她便往书房走去。
轻敲了敲门,李桃之忙松开手,心跳如雷,逃婚乃大事,她不知皇兄该如何责罚她。
思忖间,门从内打开。
宋沅庭长身玉立,一身白衣,如皓月,清冷的眸子静静看向她,他转身,“进来。”
李桃之咬唇,脚步缓慢,随他入内。
门口仕女将门关上,动作极轻,生怕惊着两人。
宋沅庭走至桌案前,坐下。
李桃之就站在桌案下,站立着,手指纠缠,不敢出声,甚至,她连呼吸都不敢。
偏偏那人一个字也不出声,只坐在桌案前,翻看着奏折。
清晨的微光,照在他身上,黑发被玉冠束起,光洁的额头冷白,侧脸精致,当真是风光霁月,尊贵雅致。
“看够了吗?”
男子清冷淡漠的声音响起,李桃之还在揪着手上的蓝晶手串,他的声音猛地响起,李桃之吓得用力拽了下手串。
顷刻间,数颗上好的蓝晶玉石,啪啪啪散了一地。
李桃之慌了,乱了。
“李桃之,你这是多心虚?”
宋沅庭靠在檀木椅上,眯着眼看着她。
“皇兄......您听我......”
听我解释。
她一袭杏粉长裙,脸色绯红,比那裙子还要红,眼睛瞪得圆圆的,比她掉落在地的蓝晶宝珠还要清透。
“听你狡辩吗?”宋沅庭问。
他啪地声,将书掷在桌上,静静看着她,“朕从不知,你竟大胆至此。”
李桃之没开口,她静静看着地面,那颗最大最圆的宝珠,徐徐滚落,最后竟落在了皇兄脚边。
她眼睛睁大,皱眉,眼睁睁看着皇兄挪动脚步,想起身,眼睁睁看着皇兄就要踩到那宝珠,李桃之忙喊道,“皇兄别......”
宋沅庭顿住,看向她。
只见她黛眉微蹙,面容惶惶地看向地面,身子纤弱,似乎在斟酌着什么。
正当他欲开口时,李桃之蓦地,跑到他脚边,低垂着脑袋,抱住他的腿,
“皇兄,别......别......脚边......”
慌乱下,她语无伦次,一双眼,满是惊慌失措,支支吾吾说了半天,什么也说不清。
“李桃之,你说什么?别狡辩?朕狡辩什么?”
年轻的帝王,垂眸看着腿边的姑娘,手指在桌案上敲了敲,他凝眉,厉声道,“你这是在作甚,为何抱着朕腿?李桃之,你给朕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