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结束,宋沅庭拂袖离开,随后太后也在宫女的搀扶中离开。
此刻,天时地利人和,李桃之只需趁着宫门大开,趁机逃跑皆可。
黑夜里,她换了一身丫鬟服,万千青丝盘起,面若桃花的脸颊,被阿茶抹了几道灰烬,看上去灰蒙蒙的,仙女的光芒暂时蕴藏起来。
此番逃跑,两人什么盘缠也未带,先逃再说。
幸亏雾昔宫偏僻,一路走来,也未遇见侍卫。
李桃之松了口气,问题不大,只要经过长亭宫门口那条大道,就大功告成了。
这些日子,李桃之拉着阿茶琢磨了出逃路线,才发现,无论如何,长亭宫那条大道,却怎么也避不开。
那条道乃陛下幼年居住的宫殿,虽陛下不常夜宿在此,但也还是偶尔会去一趟。
陛下离开后,李桃之打听过,陛下回了长安宫,也就是上次她跪了一夜的寝宫。
今夜只要陛下不在长亭宫,巡逻的侍卫,自然也就不会太多,逃跑的几率就大了些。
其实,李桃之还是有些害怕的。
她素来胆小,但她决定的事情,定不会半途而废。
“公主,不必慌张,容奴婢去前头探探路。”阿茶拍了拍李桃之的手背,而后轻手轻脚往前走去。
片刻后,阿茶回来,对着她笑,“公主,长亭宫门口还有些贵女在走,咱们浑水摸鱼,应该能过去的。”
李桃之微微颔首,脚下的步伐也忍不住加快。
许久未出宫,李桃之看着不远处,长亭宫的大门,陡然,脑海里闪过皇兄抱着她的一幕。
头昏昏沉沉,脚步虚浮。
李桃之忙停下脚步,扶住墙。
“公主,怎么了?”
阿茶驻足,回头看向李桃之。
见着月色,她看见公主脸色苍白,纤弱的身子摇摇欲坠,似柳枝一般虚浮。
她忙扶住李桃之。
此时,那些权臣女眷一个个上了马车,马车哒哒哒,往前跑着。
李桃之躲在暗处,望向那些马车,心中一阵酸涩。
“她们在回家。”她轻声道。
声音很细,带着虚弱。
无数个夜里,她躺在床榻上,闭上眼,眼前就会出现江南烟雨,还有娘亲温柔的面容。
只可惜,物是人非。
十年来,在宫闱,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这里哪有一丝家的模样?
伴在李桃之身侧,阿茶抓住主子的手,微微叹了口气,“公主,我们也回家,回江南,回姑苏。”
阿茶陪着李桃之在宫闱,如今已有十载。
她眼睁睁看着,公主从天真烂漫的小女郎,渐渐长成,安静、心思沉沉的熹微公主。
“哎......”阿茶长长,无声叹了口气。
李桃之仍垂着头,月光落在她的身上,那纤弱的身子,徐徐颤抖,像雾昔宫前,被风吹打的桃枝。
“公主,怎么了?”阿茶忙伸手去摸她的脸。
额头微凉,倒是摸了一手冷汗。
李桃之摇头,“没什么,只是不知为何,看着长亭宫,就觉得头痛欲裂。”
心中,对皇兄的思念,几近涌出。
她无比想念他的怀抱。
她红着眼,只觉得自己的内心,这点肮脏的心思,让她无地自容。
她怎可,一而再,再而三,肖想那高山白雪。
时间一点点流逝,李桃之只觉得急死了,她想走过去,可一靠近那长亭宫,心中就无限悲凉,想念皇兄的那颗心,也愈加浓烈。
她甚至想放弃逃跑,去寻那长安宫的皇兄。
可......
那是虚无,是妄想。
怎可,怎可如此?
她怎可觊觎皇兄?
李桃之走不下去了,她只觉得每走一步,心就越痛上一分。
她仿若,看见皇兄一袭白衣,抱着她,长亭宫的侍卫,为他们打开门,两人入门后,身后立马跟着一个宫女,笑着跟了上去。
不是阿茶,那人是谁?
李桃之额上不断泛出冷汗,她捂着胸口,眼底氤氲出水雾。
良久,她看见了那个宫女。
是荔香。
她们错过了最佳出宫机会。
宫门关上。
李桃之苍白着一张脸,眉目间泛着哀愁,一张脸虽蒙了灰,但那眉眼间的清丽,却怎么也遮掩不住。
阿茶盯着远处的宫门看了眼,然后垂眸,看向李桃之,安抚道,“公主,没事的。”
“对不起......对不起......阿茶,又把你困在这深宫了。”
李桃之抓住她的手,纤细的手指冰凉,似冰霜。
阿茶摇头,她抱住李桃之,“公主,对不起,是阿茶无能,没将公主带走。”
李桃之垂眸,声音低低的,“阿茶,我无法经过长亭宫,这里像是梦魇困住了我。”
“我知晓,我知晓的,公主,不怪你。”阿茶轻轻拍了拍李桃之的后背,“公主,无事的,陛下定会胡你周全,别害怕。”
话落,她抬头望向那高墙深院,长亭宫三个字,乃陛下亲提,龙飞凤舞,字迹潇洒。
那牌匾经过日月的洗礼,时至今日,依旧如新。
阿茶搀扶着李桃之转身,一抬头,便瞧见不远处,宋沅庭长身玉立,如松柏一般,矗立在那里。
阿茶瞳仁缩紧,忙拽了拽李桃之的衣袖,“陛下,陛下......”
李桃之抬眸,看向不远处的宋沅庭,眸间有刹那间的失神。
“桃之,就这么想逃出皇宫吗?”
那人站在羊肠小道的尽头,一袭黑色锦袍,袍侧绣着栩栩如生的麒麟,即使是柔顺的锦缎,也遮不住他与生俱来的高贵。
乌黑发丝被玉冠束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双手背在身后,眼神清冷,似寒冷的月色。
李桃之怔了怔,她不自觉拉着阿茶往后退了退,后背泛起阵阵凉意。
“皇兄......”
她气若游丝,眼中满是惊恐。
“过来。”
宋沅庭朝她招手,芝兰玉树,剑眉星目,风光霁月,气质凛然霸气。
李桃之抓着阿茶的手指紧了紧,她紧抿唇瓣,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方才她肖想皇兄,此刻,他屹立在她面前,她却害怕了。
梦里的皇兄清贵温和,而面前的这位,清冷疏离,月光下那张脸有些清艳。
宋沅庭静静看向她,月色下,李桃之纤弱的身子,仿若扶柳,风一吹,便随风飘走。
她瑟缩着,漆黑的瞳仁,满是惊恐,即使脸上抹了灰,可宋沅庭还是一眼望见,她余下肌肤的苍白,似宣纸,白净又薄弱。
“有胆子逃,没胆子见朕?”
他微微挑眉,声音凉薄,听得李桃之心中一颤。
她抬眸,借着月色,望向宋沅庭那双眸,细声道,“皇兄,桃之只是想家了。”
宋沅庭手臂弯曲,朝她招手,“桃之,过来,这偌大皇宫不是你的家吗?”
李桃之摇头,脚底如灌铅,沉重又麻木,“皇兄,桃之的家在烟雨江南,在姑苏,不在宫闱。”
不知哪里来得勇气,顿了顿,她道,“这十年,太后,皇兄,宁安,可有帮桃之当家人?桃之只不过是稳固江山的一枚棋罢了,何来家之说呢?”
话落,四下静谧。
沉默,在长亭宫前延续。
宋沅庭蹙眉,透过凉凉月色,盯着她的眼,只见那眼底氤氲着泪意,可怜又可人。
“这般不想和亲?”他问。
李桃之微微颔首,“陛下,桃之并非大义之人,桃之懦弱,贪生怕死,桃之只想有一归宿,快快乐乐活着就好。”
“归宿?”宋沅庭目光暗了几分,“你有心仪之人?”
李桃之愕然,想到梦中那高大的身影,温柔的亲抚,她没否认,“算是吧!”
“世间情爱,远不如朕为你挑选的归宿合意,元国太子定能登基,日后你就是皇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有何不好?”
李桃之微怔,良久,开口问,“皇兄你懂爱吗?”
语毕,她便后悔了,这话真有些大逆不道。
可宋沅庭并未恼意,他徐徐走来,步伐沉稳,眉目清冷,如浩然当空的月,腰间的玉佩,随着步伐缓缓晃动。
陡然间,李桃之想起,梦里,她万千青丝散落于床榻上,他胸口衣襟半敞,跪在床上,拉着她的手指轻吮,唇角勾起,如熠熠白雪,清冷又纯净。
她晕乎乎地躺在榻上,那枚玉佩,就在眼前乱颤,颤得她心都乱了。
回过神来,李桃之发现近日来,梦中的事情,她记得更清晰了。
这让她在宋沅庭面前更加无地自容。
皇兄如清风,她却似尘埃,清风徐来,尘埃便随风吹散。
恰如他们之间,永无交涉。
清风拥尘埃,终是妄想。
她垂着眸子,拉着阿茶的手紧了紧。
“皇妹是觉得朕亏欠了你?”
郎朗清音,似青烟袅袅,缥缈又淡漠。
她抬头,便看见那张绝滟的容颜,赫然在眼前放大,他鼻息间的温热,似乎都能喷洒在她的脸颊上。
李桃之掐了掐指尖,脸色瞬间滚烫。
“还是皇妹,觉得跟着朕委屈了?”
跟着朕?
三个字落下,李桃之只觉头一阵发昏。
宋沅庭见她不答,脚步往前迈了一步,李桃之不由自主往后退。
忽然,脚底下踩了一块石头,她慌乱地抓住了宋沅庭那枚玉佩。
顷刻间,头痛欲裂,她望着眼前这张脸,心猛地痛了起来,又密又疼的痛意袭来,眼前一黑,李桃之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