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快乐

窗外的鸟儿叽叽喳喳叫着,不知赶春还是叫秋。微风一吹,渐黄的树叶扑簌簌落下,惊得聒噪的鸟儿展翅高飞。惊慌中,掉落几片羽毛。

黎漾弯腰拾起准备夹在书里做书签,指缝里透过三两束光线,轻轻盈盈缠绕指尖。

张然觉得黎漾心情肯定不错,应当是解决了烦心事,“昨天生日过得不错嘛。”

她看了黎漾发的朋友圈,身穿白裙与身穿白西装的南青舟合照。可能黎漾调了滤镜,照片有些偏古典模糊,好像老相机照出来然后存放了好多年的照片。

画面中黎漾笑得十分甜美,亲昵的却又带着分寸感靠着南青舟。南青舟面无表情,脸上还带着奶油,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古怪。

偏偏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场无形中最适配最契合。好像他的笑容只为她,他眉宇间的风雪有她在的时候才会消融。

光是一张照片,就让张然浮想联翩,不敢想若是黎漾和南青舟真在一起了她会做出什么疯狂举动。

黎漾摆弄着羽毛,“还好,本来是想照顾小叔,结果成了小叔照顾我。”

说罢,她摊开右手掌心,露出一片红肿。

可能昨天小叔给她上了药的缘故,今天的情况明显好很多,没昨天那么肿了,做事时也没那么疼了。

烫伤面积不大,但在细嫩的手心里格外触目惊心。张然捧着黎漾的手,心疼道:“可怜我家小漾漾了。上药了没啊?上课时我看你记笔记记得那么认真,是不是都在硬撑啊。”

面对张然的热情黎漾总是无所适从,抽回自己的手,她说:“涂过药了,现在不怎么疼了。”

闻言,张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阿漾!张然!一起去吃饭吗?”

听见有人喊自己,黎漾和张然同时看过去,顾泽琛站在不远处冲他们招手,身后跟着几个朋友,有些大张旗鼓的感觉。

黎漾不太喜欢和这么多人一起吃饭,尤其还是那么多不认识的人会很尴尬,刚想开口拒绝,结果自己的手机响了,是小叔打来的。

“小叔?”

“好,我知道啦。”黎漾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怕她偷偷地减肥,今天早上小叔亲自看着她吃了早饭才让她来上学。

这会儿来学校给她送饭,估计是怕她节食。

黎漾有些不好意思:“然然我小叔来给我送饭了,你们先去吃吧。”

张然说:“你要抛下我一个人吗?我一个人吃饭很孤独唉。”

黎漾说:“那我看看能不能把饭带进来,我去食堂找你。”

张然噗嗤一笑:“傻漾漾,还是和你小叔一起吃饭吧。那可是南青舟!十万少女的梦。和那么帅的人一起吃饭一定很幸福,一定很下饭。”

黎漾说:“可是……”

因为小货车司机的事,她现在不怎么想和南青州独处,怕自己面对南青舟就胡思乱想。

张然说:“你去吧,我还有顾泽琛他们。”

“好吧。”

黎漾走了。

顾泽琛恋恋不舍的望着黎漾离去的方向。张然拍了一下顾泽琛,提醒道:“别看了,人都走远了。”

顾泽琛问:“她怎么走了,是我的原因吗?”

“她小叔来给她送饭了。下次你别带那么多人,漾漾不喜欢人多,而且都是不认识的人她会觉尴尬。”

顾泽琛目光彻底从黎漾离去的方向收回:“知道了,我以为人多热闹,就喊了那么多人过来。”

“……”

榆木脑袋。

黎漾还没走几步就收到了南青舟发来的消息,让她去经贸系主任办公室。祁念臣好像就是经贸系的,小叔应该是来找祁念臣,顺便给她送饭的吧。

黎漾给小叔找理由,让自己的怀疑心安理得。一个人怀疑对自己非常好的人时候总是千方百计挑刺,找出对方的不好,因为那样可以让自己的猜测变得顺理成章。

看吧,他其实就是那样的人,对自己的好只不过是在伪装。可是那样偏偏会把对自己好的人伤得很深,是不可逆的伤害。

黎漾推开办公室的门,看见南青舟背对着她站在落地窗前,上位者的气势让人产生俯瞰整个校园的错觉。脑海中自觉脑补出南青舟肃然的表情,令人呼吸一滞,望而却步。

记忆中小叔是抽烟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小叔不再抽烟了。大多时候都是一个人站在阳台看向飘茫无尽的远方,身后的万家灯火衬得小叔寂寥冷漠。

这样的小叔会和当年的车祸有关吗?

“黎小丫头想什么呢?”耳畔响起祁念臣不着调的声音。黎漾从自己的世界中回神,“没、没什么。我来找小叔。”

祁念臣笑着调侃:“好好好,我这个叔叔就不重要了是吧?当年我替你出气,给你买糖葫芦,你都忘了。”

“没有,我来祁叔的办公室,”黎漾说,“当然也是来找祁叔的呀。几天不见,祁叔又变帅了。”

“就你会说,”祁念臣被哄开心了,南青舟的心情不怎么美丽了,沉默着。

祁念臣更想笑了,刚刚南青舟站在落地窗前,从楼上刚好能看见校园的某些画面。通往食堂的路上,黎漾面前站了七八个男生,看样子应是邀请和黎漾一起吃饭的。

黎漾正在犹豫还没说同不同意,南青舟先坐不住了,掏出黎漾给他新买的手机叫了名菜,然后又用黎漾给他新买的手机打电话给黎漾,说是亲自来给她送饭。

“过来吃饭,都是你爱吃的,你小叔可是花了心思在上面。”祁念臣话里有话,尤其心思两个字特地咬重了说。

黎漾一眼扫过去,桌上的菜确实都是她喜欢的,盘子边缘印有来香缘的LOGO,也是她喜欢吃的菜馆。

确实都下了心思。

她的心里忽然升起一些愧疚。

黎漾问:“小叔吃过了吗?”

“没。”南青舟面无表情坐到黎漾旁边,拆了一次性筷子塞到黎漾手里。黎漾看着手中的筷子,女人的直觉告诉她小叔好像在生气?

至于为什么生气她的直觉没告诉她。

祁念臣心说,装,就继续装,我看你忍到什么时候。

“漾漾快吃饭,吃完饭还要去上课呢。”

“好,小叔一起吃。”黎漾说。

“嗯。”

南青舟帮黎漾夹菜。

黎漾享受着南青舟对她的照顾,第一次不那么心安理得,第一次觉得愧疚。于是,她开始回应,给小叔夹了一道菜。

小叔吃了,没头没尾的问了一句:“我没变吗?”

黎漾愣住:“啊?”

“噗——”祁念臣笑得饭都喷了出来,呛得脸通红,“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咳咳……”

南青舟睨他一眼,反问:“很好笑么?”

祁念臣怕南青舟再找人卸他轮胎,连忙摇头:“不好笑不好笑。”

南青舟收回目光。

黎漾总算知道小叔那怪怪的感觉是从哪里来的了,原来是在生自己没夸他的气啊。小叔什么时候变得那么幼稚了。

“变了变了,小叔变得更加帅啦!”

以为这样南青舟的气就消了吗?没有,他极为高冷的说:“敷衍。”

“……”

“哈。”祁念臣憋得很辛苦,无声笑得快要窒息,肚子也抽痛。

黎漾第一次直观感受到什么叫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可算明白南青舟为什么能和祁念臣玩一块儿去了。

“真的,小叔在我眼里最帅了。”

南青舟没说话,但是能明显感觉到那股迫人的气场在慢慢消散。这顿饭安然无事吃完,南青州被一通电话叫走了。

办公室里剩下黎漾和祁念臣,黎漾觉得他俩之间话题不多,想找个借口离开时,听见祁念臣问:“昨天生日过得不错?”

黎漾如实说:“小叔没那么抗拒过生日。”

祁念臣说:“你看南青舟的朋友圈。”

黎漾一个上午都在上课,没怎么看手机,确实不知道南青舟发了什么。南青舟的朋友圈很干净,背景不知道什么时候换成了他俩昨天拍的第一一张合照。

干净的朋友圈里有一条不像南青舟本人发的动态。

我也快乐。

配图是他们的合照。

和她发的朋友圈一样,只是内容不一样,她发的是——

快乐。

黎漾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祁念臣又问:“你知道他为什么抗拒过生日吗?”

黎漾摇头。

祁念臣说:“他妈妈生他的时候难产,没醒过来。他的生日就是他母亲的祭日。”

“南青舟的爸爸年轻时风流成性,十分爱玩,男的女的都玩,以折磨人为乐,娶了几任老婆,每次又都会因婚内出轨或者家暴离婚。南青舟的母亲是他爹最后一任老婆,换句话说,南青舟的母亲让他爹收了心,只是红颜薄命,死的不是时候。”

“南青舟被父亲翻来覆去的折磨没人管,母亲不在,长兄长姐也都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南青舟每天过着猪狗不如的生活。母亲祭日,他父亲便会变本加厉的折磨他。让他赤||裸||身体跪在坟墓前,忏悔认错。”

“小青舟刚开始下跪的时候还会和母亲说话,说幸好母亲走得早,不然受累的就是母亲。骂父亲不是东西。父亲听见了会拔掉小青舟的牙,掌掴他的脸。”

“被拔掉的牙,被扇肿的脸,被折断的手腕,就是青舟的童年。那个时候没人能拉青舟一把。青舟也从不过生日,因为生日那天意味着会迎来更狠更残忍的折磨。甚至有一段时间,他听见‘生日’二字就会产生非常严重的应激反应。”

“更可笑的是,大哥觉得他年纪小,受的苦多,容易养成和他们爹一样心狠手辣的性格,和他们争家产,然后把青舟送走了。好像送你家去了吧……”祁念臣对后面的事就不是很清楚了,因为南青舟没告诉他。

“青舟,轻舟,什么时候过万重山。”

“他知道什么是遗憾,所以他不想你的童年有遗憾。他不过生日,却因为你破了例。可能你觉得你生日那天南青舟给了你希望,南青舟却觉得是你给了他新生。”

黎漾安静的听着,祁念臣不轻不重的话却成了最锋利的刀一遍遍剜着她的心口,心窝泛着密密麻麻的疼,疼得快让她窒息,怪不得南青舟会到她家,原来南青舟的原生家庭那么不幸。

怪不得南青舟在她生日当天会说出那样的话,原来南青舟早已经历过。她所经历的都是南青舟曾独自一人走过的路。

正因为走过,所以知道有多苦,所以才不想让她受苦。

她以为小叔无坚不摧。

原来是小叔经历过万般磨难才练就如此这般。

她的小叔那么好,她怎么能怀疑小叔呢?

“我知道了……谢谢祁叔告诉我这些。”

“去吧。”

黎漾走后,祁念臣立马拨通了南青舟的电话,眼眶的泪都逼了回去,不得不说演技一流:“行了,该说的我都说了。”

南青舟沉吟几秒:“没吓到她吧?”

“我办事你放心,小姑娘都感动哭了,你晚上等着抱得美人归吧。”

“嘟嘟。”

电话挂了。

刚出经贸系的黎漾也收到了私家侦探发来的私密信息。黎漾瞪大了眼睛逐字阅读上面的内容,唯恐看错信息冤枉了别人。

可是看来看去熟悉的名字反而刺痛了她的眼睛。

南青舟在05年7月28日曾有一次秘密汇款,而收款账户就是张硕,那个小货车司机!如果汇款的人是小叔,那么这些年来在背后出医药费的人就是小叔!

那通电话也说明小叔知道有人查到了货车司机的下落,急于把货车司机转走。小叔是不想让她知道这件事,还是小叔以为查这件事的另有其人?

可是小叔又为什么要隐瞒货车司机的下落,难不成当年的车祸,父母的死亡真的和小叔有关?

如果这都是真的那她该怎么办。

黎漾的心一下子坠入无尽冰窟,刚刚知道的过往又算什么?小叔对她的好都是演出来的吗?演了八年?

九月的天气阳光炽热金黄,可是黎漾却感觉寒冷刺骨。怀疑最疼自己的人实在太痛苦了。

她不想这么疑神疑鬼。

黎漾指尖颤抖,点了好久才点开电话薄,又费了好大力气才点开置顶联系人,拨出去电话。平日里简单的最简单不过的事情,她今天用了五分钟才完成。

悦耳的铃声听得黎漾心烦意乱,好在,电话没响多久就被接听了。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漾漾?”

黎漾听见自己的声音明显颤抖:“小叔,我们可以见一面吗?”

见一面吧,把她怀疑的事情说开。小叔也教过她,做事不能只凭猜测,要勇于求证。或许是小叔对她的疼爱,让她不甘心把小叔猜成坏人。

作者有话要说:诡计多端的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