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新一轮的战争打响,交火中心发生了转移,离开了市中心,影响会小一些。
但无论是不是在市中心,还是在郊区,姜可瑜和沈从骁还是要不辞辛苦地奔赴现场。
路上一直有流弹在穿梭,姜可瑜穿着沉重的防弹衣处处小心,坐在越野车上,颠簸了整整一天。
正面交锋的时候,他们又不能上前,只能见缝插针铤而走险。
姜可瑜话筒拿在手里整整一天,为了方便随时拍照,脖子上挂着的相机也一直都没摘下去,脖颈被坠得酸痛。
“姐,还要往前开嘛,那边好像已经靠近对方驻扎的地盘了!”沈从骁停下车,有些游移地看着姜可瑜。
越野车过于庞大,行驶在路上太容易被发现。
“别开了,不安全,我下车自己去,你在这等我。”姜可瑜看了一眼前面的凹凸不平的路,当机立断,并没有打算撤退回去。
“不行,你一个人怎么去!”沈从骁坚决不同意。
姜可瑜也没等他点头,检查了一下相机是好用的,就跳下来了车,“我很快就回来!你就在这等着!”
因为靠近对方驻扎的底盘,戒备森严,人迹罕至。
姜可瑜弯着腰,脚步放得很轻,尽可能挨着有遮掩物地方走。
经历过交火之后,地面都是砂石堆砌的灰尘废墟,空气飘荡着很刺鼻的硝烟味,铁篱笆围起来的一圈都有持枪的人在驻守。
姜可瑜远远地瞧见,偷偷调试着镜头,对焦了半天,但因为太远,还是拍不清楚。
总不能白来这一趟吧。
姜可瑜咬咬牙,猫着腰,又往前凑了凑,直到可以清晰地拍摄清楚画面才停下脚步。
接连拍摄了好几张照片,姜可瑜低头查看了一下,觉得也差不多了准备悄悄离开,却不慎在下台阶的时候滑了一下。
这一滑倒是不要紧,要紧的是废墟上滚落下了几块石块,顺着坡面滑了下去,掉落在地面上带起了不小的声响。
驻守在铁篱笆外的人听到响动大喊了一声。
“Who is there?”
姜可瑜紧紧贴着墙壁,躲在后面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驻守的人见没动静,朝着那面墙连开了几枪。
姜可瑜大气也不敢喘,子弹打入水泥墙壁的声音震得她整颗心快要蹦出来一样,双手捏着相机,控制不住地发抖。
她躲得很小心,但是胳膊露了一点点在边缘的位置,因为驻守的人隔得有段距离,姜可瑜穿着的上衣又和墙壁颜色相近,所以并没有察觉到。
但,最后一枪,从她露出的胳膊边缘擦过,迅速飞过,细嫩的皮肉一下子就被弹片割破。
姜可瑜疼得瞬间涌起泪花,半张着嘴却一声也没敢叫出来,赶紧抽回胳膊交叠在胸前,生怕被人发现。
驻守的人见几枪过去,并没有任何的动静,松了口气放下枪。
子弹没有打中她的胳膊,但是高速飞过来的锋利弹片还是划出了一条很深的破口。
血液蔓延出来,很快就染红了衣袖,顺着胳膊低落在手心,连同手中握着的相机也沾上了血液。
实在控制不住,眼泪掉出眼眶,姜可瑜咬住另一只手腕,疼得额角全是汗,蹲在地上,不敢发出声音。
天色一点点暗沉下来,视线能见度又下降了不少,驻守的人换过了一批,身后也不再有声音传来,
姜可瑜也没敢探头去看情况,捂住自己受伤的胳膊,趁着夜色昏沉,小心地原路返回。
走了足足半小时,才走回原地,看见了一直等在越野车边的沈从骁。
看见姜可瑜终于回来,沈从骁赶紧上前,打眼看到她满是血迹的胳膊吓了一跳。
“怎么回事,你被发现了?”
姜可瑜摇摇头,脸色惨白,嘴唇也被咬破,渗出血迹。
“没......他们应该没看见我,走吧。”
“快上车,我送你去医院!”沈从骁不敢多废话,赶紧拽着姜可瑜上车,一脚油门踩到底。
去医院的路上,姜可瑜用仅有的力气低头又查看了一下相机里的内容。
还好,拍的很清楚,很直观。
这一趟,挨了一个枪子也算是值得了。
到援助点的时候,血已经沾湿了半个袖子,姜可瑜艰难地从车上跳下来。
许廷川还在手术上,伤口是云柔在处理。
直接剪去了袖子的布料,消毒的时候,姜可瑜甚至都没吭声,脸色煞白,把头扭到了一边。
“姜记者,新的麻药暂时没到,剩下的在紧着大型手术供给,所以一会缝合创口,可能......”云柔面露难色,无奈地说着。
“没有麻药!那怎么缝啊?”站在一边的沈从骁急了,总不能叫人生抗吧。
因为最近密集的交火和冲突,医疗援助点连续不断地送来大量的病人,很多都是必须立刻手术,麻药的消耗量实在太大,一时供给不上。
姜可瑜微微皱了皱眉,哽咽了一下,看着白嫩胳膊上不断渗出的殷红鲜血,只是短短地犹豫了几秒。
“没......没关系,就这么......缝吧。”
“姐!你疯了!”
“没事,也就,几针......而已。你先出去吧。”
姜可瑜再一次别开头,把胳膊朝向云柔的方向,不再去看。
准备工作很快,只有一两分钟而已,却漫长得让人心焦。
姜可瑜不确定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只感觉到冰凉的药物刺激在身体又一次起伏,紧接着针刺的疼痛顺着皮肤狠狠地钻了进来。
她死死地咬住下唇,只是那种钻心的疼细细密密地围绕着本就撕裂般疼痛的伤口周围,像是被千万只最毒的虫子狠狠啃咬一般。
“啊......”
她实在扛不住了,十几秒之后,流露出压抑又痛苦的嘤.咛,手紧紧地攥着,指甲扣破了掌心。
她能在锋利的痛中隐约感受到针线穿过她皮肉的痕迹,丝丝密密,每一次游走都带来切肤一般的拉扯和疼痛。
缝合明明只用了几分钟,只有五针,却仿佛一个世纪一样,等不到结束的尽头。
她哽咽了几声,手心的汗和血混在一起。
直到最后一刻,她松开了咬住的下唇,满嘴的血腥气,如释重负,控制不住地颤抖了两下,轻哼了两声。
最后一针带着缝合线穿出了皮肉,病房的门在这时被打开。
姜可瑜的眼眶里盈满了滚烫的泪水,听到有人开门,根本没力气去看,挣扎着扭过头。
看见进来的人是许廷川的那一刻,大脑都来不及反应,连眼睛都没眨,两颗滚烫的泪珠就顺势滚落,掉了出来,甚至没在苍白的脸上留下一丝痕迹。
许廷川捏着门的手没有松开,眼睁睁地看着脸色苍白,汗水浸湿碎发的姜可瑜,心狠狠地疼了一下。
缝合结束了,剪刀剪掉了线头。
姜可瑜很想控制自己的表情,面部却忍不住轻微的抽动,眼泪决堤一样又流下来,嘴角被咬破,看起来可怜无助到了极点。
目光盯着许廷川,明明痛苦委屈着,但又在最后极力克制,留着血的唇微微弯了弯,很浅很浅地朝着许廷川笑了下。
明明是想笑着的,却格外的苦涩,许廷川看着她的笑被刺痛,胸膛强烈地起伏了两下,最后无声地舒了口气,垂下双手。
“我来。”许廷川俯下身,低声和云柔说了一句。
已经缝合好了伤口,只有点点滴滴的血液还在往外渗。
许廷川仔细地缠绕着纱布,盯着那抹猩红,睫毛轻轻颤了下,手上却丝毫没有抖,很认真地包扎好了伤口。
伤口被雪白的纱布遮住,要命一样的疼极缓慢地褪去。
姜可瑜整个后背都湿了,控制不住地抖着,睫毛上沾染了还没抖落的泪珠。
云柔见许廷川来了,便先离开去看别的病人了,沈从骁知道援助点是不允许陪护的,也先回了酒店。
许廷川轻轻地把姜可瑜扶起,带她回了宿舍。
一路上,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身体的起伏,许廷川没吭声,但每走一步,心里都闷闷的,难受得厉害。
“哥哥。”姜可瑜坐下,仰头看着许廷川,脸上依然没什么血色,只是下意识地喊他。
“嗯。”许廷川没看她,应了一下,去找了他自己自备的药,“吃了,止痛药。”
姜可瑜委屈地抿了一下嘴,然后从许廷川的掌心拿起胶囊,喝了一点点水吞咽下去。
吃药的时候,还碰到了咬破的嘴唇,疼得她下意识皱眉。
许廷川拆了干净的棉棒,开了台灯,一点点仔细地帮着姜可瑜擦着嘴唇的破口。
台灯光是很暗的橘黄色,落在他们中间,又染上他们的脸颊。
姜可瑜哭过的眼睛,含着水一样亮晶晶的,看着许廷川,目光扫过他的眼睛,鼻梁,最后又无助地垂了下去,不敢再看。
小时候的姜可瑜其实不大省心,学骑自行车摔过,参加运动会跑步磕破过,每次都是许廷川背着回巷子,然后找药帮她清理包扎。
她不叫疼,他也不吭声,只是眼里的心疼掩盖不住。
和眼下的状态,一模一样。
如果今天,真的被发现,她可能就再也回不来了。
姜可瑜心有余悸,疼痛疲惫交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许廷川把血迹都擦干,扔掉了脏兮兮的棉签,又忍不住伸手在边缘的地方摸了摸。
“还疼不疼?”
他才下了手术,连口水都没来得及喝,才走回病区就在门口撞见了沈从骁,还没了解情况,就听到了她痛苦低沉的呻.吟声。
许廷川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平静从容一些,可眼神里却写满了担忧,问姜可瑜的时候,莫名有一些焦急所带来的压迫感。
姜可瑜有点不知所措,摇摇头,停顿了一下,脑子里随便搜索了一个话题。
“今天病人还很多吗?”
“嗯,今晚我值班。”
许廷川知道那是姜可瑜的工作,就像他身着了这身白大褂一样,有推卸不掉的职业道德,责任,和使命。
所以他也不想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心疼,特别心疼,恨不得替她挨了那些针。
但他能做的又很有限,只有不断地叮嘱,和尽可能的陪伴照顾。
“把牛奶喝了,然后就躺在这休息吧,明天我值班结束送你回酒店。”
牛奶是许廷川分的,他没舍得喝,一直留给了姜可瑜。
“你喝吧,你工作量这么辛苦。”姜可瑜拒绝。
“喝掉。”许廷川的声音是温柔的,但态度很强硬把牛奶塞进姜可瑜手里。
“伤口不能碰水,每天药换两次药,具体拆线的日子要看愈合的情况。”许廷川又把刚才剩下的止疼药也清点了下,“止疼药可以吃,但最好不要太频繁,实在忍不住吃一颗。消炎药我回头拿给你,别忘了吃。”
“知道了。”姜可瑜握着牛奶瓶,很乖地点头。
门外又响起了枪声,许廷川深吸了口气,还想交代两句,就被护士隔着门叫住。
“好好待着,睡觉吧。”许廷川舍不得离开,但也没办法。
站起身的时候,姜可瑜拽了一下他的衣角,扬起头看着他,又半天不肯说话。
光线昏暗,看不清她依恋的眼神。
“阿瑜,哥哥要去忙了,别怕,哥哥一会就回来。”
“嗯,你......早点回来。”
“好。”
姜可瑜松开手,然后看着许廷川加快脚步走出了她的视线。
牛奶还是温的,装在玻璃瓶子里,姜可瑜拧开盖子,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半瓶。
温热的液体充斥在口腔,滑进肠胃,很舒服。
大概是止疼药起了作用,痛苦得到了缓解,姜可瑜盯着牛奶瓶子,直到眼睛发酸。